凡事留一手,这是宋野照做事的规矩。
比如在给刘皇后的东西之前,他已经抄了一份,再比如对人的处理。
他自蓬莱殿外退出,又进了昏暗的牢狱,梁正信就倒在稻草堆里,半死不活,哭个不停。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副德行……
宋野照嫌弃捂住口鼻,又凑近了仔细端详。
明明相貌和他们无差,偏生一头黄毛。也多亏这头又短又黄的头发,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人捉住了。
宋野照直起身子,和颜悦色问道,“这仙人都这副德行?”
头一个瞧着正常,还不是在宁王手下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遇上事跑的比谁都快。
就是听回来的禁军说,那位手里头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有点东西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跑了。连带宁王都自身难保。
跟班点头哈腰,“差不多,疯疯癫癫。平平无奇的车夫,连话都不会说。”
“平康坊还抓过一个自愿当花魁的,看着年纪轻轻,脑子也不好使。”
宋野照漫不经心听着,“后来呢?”
“跑了,抓了个从犯回来。”
一听人跑了,宋野照也没兴趣再听。只指着牢里的梁正信,“还有什么事全问了。”
跟班自是遵命,只不过看墙上的用具,不免有些后怕,“将军,这是仙人……”
他怕遭到报复。
宋野照眼皮一抬,自是知晓跟班要说什么,“怕什么,有本事的早就跳起来掀桌子了,也就这没本事的,狐假虎威。”
眼前这头甚至连狐狸都算不上。
正说着,外头匆匆来人,给宋野照通风报信,“将军,颜将军府有讯。宁王联络了不少臣子,欲下次常朝发动。”
对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宋野照听完冷笑连连,“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况还是两个带兵打过仗的。”
宋野照不慌这群文武兼备的全才,再怎么能打也就只有这几个。宫中禁军可是只听他一人的……
他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事报给刘皇后,心思一转,忽然来了念头。
杀了宁王他们让刘皇后一家独大,他再继续听那个女人的?
不不不,他也想做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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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叶在做出发前的准备。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闭嘴。
几个历史大佬还在那边扯皮,内容是外交文书,其讨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凶。
“一式两份,必须本国语言一份,大梁语言一份。”
“大梁与我们一脉相承,是我们的历史。现在用两份语言,陈教授您是在否认传统文化吗?”
对方冷笑一声,掏出通讯设备来,“别当我不知道,私底下偷着临摹颜君言的字体,完了还发圈炫耀。”
“你瞎说!”
“我都截图了。”
陈教授七老八十的,当下的通讯工具用的极为顺手,屏幕一亮,在对方面前晃,“小文,要我帮你再发一遍吗?”
一旁从外面调来的笔杆子有些呆滞,上前劝解,“二位先生,要不这文书还是我来写……”
“你闭嘴!”
“闭嘴。”
别说陶叶了,边上的方染静都看不下去,她悄悄把笔杆子拉到边上,嘱咐他赶紧写份。
这位笔杆子资历尚浅,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主要还是公文写得好。别人是写小说有天赋,他是写公文有妙笔。眼下突然被调过来,见到这么多大佬,声音都是虚的。
“几位先生都在,我不敢僭越。何况对方还是历史上的大梁。”
方染静带上门,问笔杆子,“然后呢?我们在国际上不仅是大国,面对过去时同样也是大国。你只需拿出大国的气度就行,至于剩下的……”
方染静拿眼示意陶叶身后的线性发射器,笑容恬静,“大炮会帮你摆平。”
笔杆子瞬间打了鸡血,声音高昂,“绝不辜负组织使命!”
方染静,“……声音太大了。”
被那几位先生听见就完蛋了。
最后敲定的文书一共两份,除去笔杆子写的那份,书法大家文先生也抄了一份,内容一样,就是字体不同。
文书敲定时边上的陈教授念个不停,来去就两句。
“怎么不用文言文。”
“白话文多没气势。”
笔杆子似懂非懂,白净的脸上写着无辜,“啊,气势?线性发射器就挺有气势的。”
陈教授,“……”
方染静干咳一声,将文书转交给陶叶,示意陶叶可以出发了,不过陶叶才走了两步,边上的陈教授突然叫起来。
“等下!”
他恶狠狠瞪着陶叶,指了指他背上的大家伙,咬牙切齿道,“不准毁坏建筑,懂吗?”
陶叶不由低声下气,对着陈教授再三保证,“教授您放心,我绝对不打建筑,我往外头的小树林里打。”
“凭什么!”
边上看热闹的植物专家跳起来,“古建筑是宝,濒危物种就不是宝了吗!”
方染静还不嫌事大,加了句,“不计一切代价,解救人质。”
“陶叶!”X3
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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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黑球那会陶叶都是跑的,生怕这几位抓住他再念三百遍。
待眼前的黑暗消失,陶叶再次睁开眼睛,第三次注视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陶叶的错觉,他觉得天微微亮了些。
由于黑球关系,黑球以内的白天格外阴沉,乍一看像黎明或者傍晚,而今天,时间被往前推了推。
记录好天象后,身穿迷彩服的陶叶往长阳去。根据历史学家的分析,成宗逝世后,政治动荡,主要还是几个集团夺权,宫内不平静。
宫外也不安宁。
尤其是陶叶这位嫌疑人,见到肯定要抓起来。
奇装异服的陶叶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武官将陶叶拦在城外,寻问他是何人。
陶叶记得先礼后兵的道理,客客气气道,“我是外交使者,想要接回先前误入长阳的我方公民。”
武官一听就笑了,穿的古怪就罢了,说话还疯。
“误入长阳那个,是有印象……”武官刚说完便大喝道,“将他给我拿下。”
当下一群人便围了上来,陶叶不慌不忙,掏出一颗催|泪|弹,扔出之前按下手臂上的按钮,面庞被一张面具掩盖,他对武官说,“先礼后兵,是你先动手的。”
说完他抛出手中的催|泪|弹,仅仅过了1.5秒,引信被点燃,大量烟雾从排气孔中喷出,人们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皮肤接触到气体后,眼鼻出现强烈刺激。
武官不住流泪,打喷嚏,双眼无法睁开。他试着想去找罪魁祸首陶叶,然而陶叶反应比他更快。
他推开面前的手,大步往前走去,后方的人摇摇欲坠,有的受不了跑开,有的在地上打滚。
一只手拍到陶叶肩上,他毫不犹豫来了个过肩摔。对着还在地上挣扎的武官说。
“抱歉忘了和你们说件事。”
陶叶的声音从面具内透出,模糊不清,“在改行做车夫之前,我当过兵。”
倒在地上的武官已经说不出话来,捂着眼睛大叫起来,又哭又喊的,陶叶掏出第二个催|泪|弹,安慰他。
“放心,暂时瞎不了。”
说着第二个催|泪|弹从陶叶手中掷出。
从明德门到朱雀门,陶叶一共丢了五个催|泪|弹,其实第三个催|泪|弹扔出时,朱雀大街基本没有人了。
流民跑的跑,逃的逃。赶来的官兵也不敢动手。
陶叶绕了一圈,丢下身后倒地的武官,收起面具往皇城去。
当然,他还记得方染静的嘱咐。
先礼后兵。
没拿子弹和禁军打招呼。
他站在朱雀门外,拿出对待旅客的包容和耐心,再次重复先前的话。
“我是来接我方公民的,希望贵方能交还我方公民。”
陶叶打量着朱雀门,下意识去摸背后的线性发射器。
教授说了,不能毁坏古建筑。
禁军首领大将军大惊失色,见过陶叶手段后,他很快变了脸色,向陶叶笑道,“天使莫怪,您突然到访,皇后殿下等还未做好准备。不如先去驿馆歇息一日,等明日皇后殿下传见。”
陶叶的回答也很有礼貌,“突然到访是我的不是,在此向您道歉。鉴于先前的不愉快,我表示拒绝贵方的提议。并希望贵方能尽快交出我方公民,避免摩擦升级,留下不和谐的声音。”
说完正式言辞后,陶叶看着这位大将军,突然来了句。
“我记得你。”
大将军瞬间一身冷汗,干笑着,“天使一定记错人了。”
陶叶摇头,语气肯定。
“我差点死在你的箭下。”
过后陶叶又惊叹着,“将军好箭术。”
大将军,“……”
他擦了把冷汗,说是去通报,匆匆离去,临走之前拉了个替死鬼给陶叶。两人注视了片刻,陶叶说。
“我也记得你。”
对方瞬间变了声音,“天,天使饶……”
陶叶微笑着,又仔细端详片刻,恍然大悟,“抱歉,是我记错了。”
还没等对方松口气,陶叶又问,“真的不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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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叶在朱雀门踢馆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内,彼时百官还在上朝,得知消息的宋野照脸色大变,冲大将军发火。
“上百人拦不住他一人,废物!”
大将军自然见过陶叶手段,跪倒在殿中央,解释起来,“将军有所不知,那人有仙术,随便摸出一个铁皮罐子,就能叫人两眼睁不开,泪水涟涟……”
百官们窃窃私语,站在前头的宁王和颜君言对视一眼,话还没说完,宋野照就骂了起来,“奇技淫巧而已,他再厉害,也不过凡夫俗子。”
眼下宁王几个准备起事,他等着瓮中捉鳖,突然来个陶叶坏事,宋野照恨不得碾了这碍事的虫子。
大将军唯唯诺诺,心中却是暗暗发苦。他正欲退下,上方的刘皇后开了口,“方士,我记得,说什么世外仙人,来赠仙丹,结果一颗毒丸害先帝驾崩……”
宁王立刻站不住,走出来替陶叶辩解,“先帝之死另有隐情,绝非此人之故。”
刘皇后眼波流转,她无视宁王的话,声音哀切,“可怜了先帝。”
宋野照自然知道怎么接,也悲痛起来,“真是罪该万死。”
刘皇后又安慰起宁王,“宁王,我知晓你一片孝心,绝无毒害先帝之意,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年幼,遭人所骗……”
宁王几乎说不出话来,好话坏话都让刘皇后说尽了,他再闹就是欲盖弥彰。
他孤零零站在那,身后是百官的注视和私语,终归年少面薄,一声不吭退了回去。
这波激将法令刘皇后十分满意,再看跪在地上的大将军时,声音柔了不少。
“既然是弑君之辈,自是罪该万死。你不是神箭手吗?为何不替先帝报仇,取他人头来。”
……
当满月的弓张开,急速的箭矢被防弹衣挡住时,朱雀门外的陶叶也没了性子。
他取下磁轨炮,直接打穿了朱雀大门。
“还要打吗?”
即便是再骁勇善战的武将,见了这场面也是两眼发直,禁军们纷纷丢下武器,连滚带爬跑了。
跑的最慢的那位被陶叶捉住,陶叶拿枪柄推了推对方,依旧客气,“敢问将军,请问你们的领导人在哪?”
对方战战兢兢道,“今日是常朝,百,百官皆在宣政殿。”
陶叶,“麻烦带路。”
去宣政殿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其他禁军迅速赶来,大声呵斥陶叶,不准再靠近。
陶叶终于看见了宣政殿,百官躲在禁军之后,隔得极远。而那位刘皇后,被簇拥在人群中,雍容华贵。
她是大梁的皇太后,名义上的掌权者。
陶叶停下来,做最后一次重复。
“在过去几天中,我方与贵方发生了很多摩擦。但依然保持着友好和平的交流,我希望贵方能及时归还我方公民,并奉劝贵方,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将自食恶果,勿谓言之不预也!”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官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唯独宁王和颜君言知道情况,颜君言抱着敬畏之心,劝起刘皇后。
“殿下,既然只是要人,不如将人还回去……”
“笑话!”刘皇后打断颜君言的话,“他一个弑君的蛮夷,我不曾诛他九族已算从轻发落。如今还要我放人,你且问问百官是否同意,天下百姓同不同意!”
说完这席话,刘皇后眼神发冷,“勿谓言之不预也,我倒要看看,在千军之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放箭!”
禁军搭起弓箭时,陶叶也搭起了线性发射器。
一道光束朝着朱雀门方向飞去,耳边传来巨响,视野内半个城墙倒塌。
宣政殿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近千人鸦雀无声。陶叶架起磁轨炮,话头里甚至带了点温柔。
“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