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灵进入黑球的第三天,她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委屈的想哭。
身上的大红斗篷早就不见踪影,原先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沾了泥。身上的衣裙早就破破烂烂,要多脏就有多脏。
初春的早晨已经渐渐返暖,即便这样,秦灵还是觉得冷。
她怀念家里的被窝,被她抱怨过无数次的棉被,又笨又重,被套上还绣着俗气的大红花。
可它多暖和啊。
她还怀念家里的饭菜,三天两头出现的鸡蛋炒韭菜,都快吃腻了。还有她不爱吃的白切肉,因为容易长胖。
秦灵抽了下鼻子,“姐姐,我肚子饿。”
“我两天没刷牙了,还想洗澡,衣服也想换。”
蹲在地上少女正眼不瞧她,只顾着低头挖草根,好不容易挖到几根嫰枝,秦灵伸手想拿,被对方一巴掌拍开。
“你!”
少女正眼也不瞧她,冷冷道,“要吃自己挖。”
“我不会!”秦灵抱怨,声音中带着怨恨与撒娇,她冲少女发火,“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为什么不帮我挖。”
闻言少女笑起来,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你想要别人侍奉你,很简单啊,回平康坊去就行。”
“那儿吃的好穿的美,还有无数珠宝,文人墨客还会给你作诗,回去啊,我不拦着你。”
少女沾满泥的手摸上秦灵的脸蛋,笑得恶意十足,“去啊,去做你的花魁,跳支舞就有无数男人围着你转。王子皇孙都争着要你,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秦灵身子骨抖了抖,白了嘴唇不敢再说话。
三天前她怀着满心希望,踏入黑球之中,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她以为她会像直播剧演的那样,青楼里女人们争着当花魁,男人们一掷千金,她会遇上一个王爷,买下她的初夜……
故事的前半章的确如秦灵所想,她于那个晚上跳了支艳舞,男人们叫疯了,她满心欢喜以为能迎来她的白马王爷,等来的却是一个满脑肥肠的老头。
秦灵吓疯了想逃走,却被老头按住一顿毒打,关键时刻身边的少女救了秦灵。
断断续续听完秦灵的经历后,少女冷笑一声,“好好的正经人家姑娘不做,跑去平康坊当什么花魁,蠢货两字用在你身上,简直受之有愧。”
“王爷,太子?他们要女人自己养就是,跑平康坊是不怕被人参死。”
秦灵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她跟着少女跳出平康坊,漫无目的游荡在郊外。
去灞桥的路步行要花上半天功夫,秦灵又饿又累,几次抱怨要休息。少女始终不理她。
脚程再慢,灞桥还是到了。
秦灵站在壁垒外,兴冲冲要往回走,临门一脚又想到身后的少女,停下来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少女没有回答,秦灵便絮絮叨叨说起来,“我们那可发达了,出门随便去哪都行。你想吃就吃什么,女孩子去酒吧也不会有人说……”
秦灵讲了很多很多,少女只说了一句,“那样的确很好。”
她看起来不到二十,眼神却疲惫极了,秦灵看的心里难受,拉起少女的手想带她走,然而壁垒拒绝了少女。
“怎么不行?”秦灵跺跺脚,自己上前试了试,明明她穿梭自如,为什么对方不行。
来回几次后少女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她推了推秦灵,“你回去吧。”
秦灵来了劲,非要带着少女一起走,她理由很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换我来保护你再正常不过。”
少女噗哧笑出声,叫秦灵急了,“我没说谎,我们那有女警察,还有女法官……”
“你们那,女人也可以当官?”
秦灵知道这次说对话了,她绞尽脑汁,说起自己知道的女强人,“有很多啊,白手起家的女商人,为国争光的舞蹈家,拿了国际大奖的医生,敢和数个国家理论的外交官,开拓星际的宇航员,还有很多很多基层干部……”
秦灵一个一个报出名字,少女忽然落下泪来,她第一次对秦灵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张三娘。”
“我的阿耶曾经是当朝宰相,他因罪被斩,女眷进了教坊,成了贱籍。”
张三娘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在闺中时擅词。阿耶说我才气不下男子,风格脱俗。他一面可惜我是个女子,一面又怕诗句流落在外,有辱家门。于是替我取了个男儿的名字,叫张三郎……”
她忽然发狠起来,“我要世人知道,张三郎是张三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是张惠言之女,长阳人士,她是女儿身,堂堂正正的女儿身。”
秦灵鼻子一酸,“我记下了。”
她上前还想抱抱张三娘,被张三娘用力一推,整个人没入壁垒中,没了踪影。远处平康坊派的人终于到了,张三娘坐下来,依着壁垒轻轻哼唱。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
真好,千年后的女人比她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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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出黑球的秦灵早就被方染静等人注意到了,等她现身黑球外,见还想进黑球,几个守候的便衣上前,七手八脚把秦灵按住,免得她乱来。
“放开我。”秦灵急的大哭,她挣扎不过,倒在地上向便衣哀求起来,“三娘还在等我救她。”
丁容接到消息时,秦灵已经被送往医院,她的父母就陪在床边,不住地抹眼泪。护士告诉丁容,秦灵刚送来时情绪激动,为避免意外,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丁容,“她的身体状况如何?”
护士露出惋惜的神色,“轻微脱水,全身多处挫伤……脸上的伤口深到真皮层,又造成二次污染,能恢复到几成,全看日后修复了。”
来时同事告诉丁容,这个傻姑娘为了保护自己,不惜划伤了自己的脸。饶是这样,她也没躲过去,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
丁容谢过护士,进了病房和秦灵搭话。对方见到身穿警服的丁容明显有反应,她不顾疼痛抓住丁容的手,“警察姐姐,你能帮帮三娘吗?”
丁容一面安抚着秦灵,一面问起来龙去脉,得知是一个名叫张三娘的女人帮秦灵逃出平康坊后,丁容心里隐隐叹了口气。
“三娘会没事的对吧?警察姐姐你帮帮三娘好不好,她是好人,还那么有文采,不应该困在那种地方……”
秦灵又哭起来,她的父母围过来,示意丁容下次再来问。
丁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起身准备走时,哭泣的秦灵又停下来,说了一件事。
“警察姐姐,你能帮三娘正名吗?”
“把课本里头的张三郎改成张三娘。”
……
最后那会丁容都不知道怎么出的医院,小姑娘哭得安安静静,叫丁容心里一抽一抽的。她想了半天,把这事跟方染静讲了。
收到消息的方染静多少松了口气,人勉强算平安回来一个,不过还有一个。
她把张三娘的事报给文学组的专家们,得知大梁有名词人张三郎是个女子,几个专家还是很惊讶的。
其中一位专家告诉方染静,“张三郎的词在整个文坛都有名,有孤章压全篇之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课本或许需要重写了。”
说话间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站出来,其他人连忙喊了句先生,这位是有名的国学大师,毕生精力研究诗词。得知黑球事后,不顾身体亲自赶到。
“方同志,能让陶叶,去见见那位张三娘吗?”
老者的声音虚弱,又谦逊有礼,“我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看看,写这词的人,长什么模样。”
跨越千年的时光得以相见,然后可以笑起来,说一句。
原来是你啊。
方染静没法说这位张三娘快要被人打死了。她匆匆和专家们告别,去找另一组人员。
自从得知无关人员也能进入黑球后,上头直接调了一批特警过来,挨个过来试。
只要能进去一个,就是胜利。
她站在门外,实验室里头特警们挨个排队站好,尝试和黑球接触。
工作人员的表情从最初的激动成了现在的麻木,按部就班喊着下一个。方染静看了会问边上的人,“陶叶准备的如何?”
“组长说明天进入。”
方染静静静站了会,将手里的文件交给对方,“我要找组长谈谈。”
同样找上级谈话的还有宦官宋野照。
他领着人到蓬莱殿时,刘皇后刚用过午膳,虽是国丧,刘皇后的饭菜半点不朴素。
山珍海味,飞鸟走兽,大半佳肴夹了一筷子就撤下。
刘皇后倚在软塌上,饮着据说是难得一见的血燕,丧夫让她精神气很好,这几日眼角的皱纹都减了不少,容光焕发。
见宋野照来了,刘皇后搁下饮了一半的血燕,气定神闲,“什么事啊?”
宋野照道,“金光门捉了个形迹可疑的人,自称是壁垒那边过来的仙人,还说身怀异术……”
他将手中一叠A4纸递过去,刘皇后接过来翻了翻,低声念了几句,“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
“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
“这词倒是美得很。”刘皇后早年也做过红袖添香的活,自然能品出其中不同,而后面的四大发明,尤其是肥皂玻璃制造之法,让刘皇后渐渐皱起眉头。
“活字印刷……”
刘皇后收起手里的A4纸,正色道,“全在这里了?”
宋野照,“全在这里了。”
刘皇后,“那便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