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一道光,破开黑暗,予我温暖,清风吹拂,你款款而来。
——简单
偌大的中心医院,人来来往往,人群中,一抹纤瘦的身影脚步有些?急促地走着,几乎快贴着墙,避让着所?有人,少年抿着唇,厚厚的镜片下,眼睛抬起,查看着什么。
“让让,有病人需要急救。”
忽然,后面响起喧闹声,简单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注意到了,转身,贴墙站定,一个担架从他眼前被抬过,只是不经意间余光扫了一眼,简单立刻低下头,黑框眼镜下,他半垂眸,唇瓣抿紧。
后面,还有几个担架抬着人经过。
周围的人说,刚刚在路口发生严重的车祸了,多人受伤,有一个还死了。
简单木然站着,手心微颤,许久,他抬头,一张脸煞白,他继续在科室外寻找着什么。
终于,看到了悬挂的“神经外科”四个字,又?看了下时间,没迟到,简单轻轻松了口气。
不着痕扫视了下周围,等待的病人不算多,简单抿了下唇,微微蹙起,神经外科前有一排排的座位,简单一眼看到了靠里面,人最少的位置,他走过去坐下。
简单坐下,立刻拿出手机,低头滑动着,垂下的眸,神情有些?木然,眼前不自觉一遍又?一遍划过血色,还有那只从担架上,垂下的染着鲜血无力的手。
半个小时后,机械的播报声终于叫到了简单的名字。
简单怕听错,直到第三遍后,才连忙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熟悉的中年医生,熟悉的检查,之?后医生又?询问了他什么,简单小声一一回答。
中年医生沉吟了一会,在简单拿出的有些?旧的病例本上飞快写着什么,又?开了药。
“那些药还得?继续吃。”
“好的,谢谢医生。”
直到出了办公室,简单才发现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汗。
-
简单微信转了八百多的药费,拎着药准备离开。
忽然有人从他身边撞过,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脸上脱离,简单眼前模糊一片。
很快,简单反应过来,他的眼镜被撞掉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了。
简单不仅高度近视,还有先天的散光,此时眼前只能叠影重重,只能分辨出体形比较大的人和其他东西。
眼镜在哪?
简单转身,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眼镜那么小,简单佝偻着腰,都看不到眼镜。
心狂跳,汗从额头冒出。
简单找着眼镜,他时不时又注意些周围,周围有人说话,他听不清。
简单紧抿着唇瓣,猜测着他们是不是在说他,毕竟他的动作那么奇怪。
找不到,无论简单怎么眯起眼睛寻找,都看不到眼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的抬头。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眉清目秀,如同淡淡勾勒的素描般,脸上的皮肤白皙,却泛着一丝苍白,他的一双眼睛很好看,瞳仁很黑。
只是此时,他的眼前模糊,眸中一片茫然和慌乱。
似乎察觉到有异样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简单立刻将茫然和慌乱掩盖下,捏起了手中的药,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摸索着离开。
医院很大,简单本就路痴,如今又?没了眼镜,他几乎分辨不出方向。
转了一个小时,简单还在医院里。
多少次掀唇,想向周围的路人询问,又?被他咽下。
他贴着墙,打?算靠着休息一会,不曾想,身后并不是墙,而是白色的虚掩着的门,他这么一靠,直接跌进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有一瞬的寂静。
半晌,简单站起来,转身扫视了下周围。
是一间病房,周围并没有人。
不,有人。
简单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病房上,眼前模糊,只看得?出躺着一个人,什么模样,看不清。
简单张了张嘴,心怦怦跳,紧张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打?扰你了。”
简单等着那人的回应。
许久都没有听到那人说话。
简单又?重新道歉了一遍,那人还是没有回应。
简单抬眸,看不清床上那人的表情,他下意识想眯起眼睛,又?觉得?在人前这模样不好。
他鼓起勇气,小步挪过去,直到来到病床边,才看清这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他看得?不真切,却能分辨出少年眉眼极为好看,第一眼,就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近了,简单才发现少年是闭着眼睛的,是在睡觉吗?难怪,难怪他没有回应,大概是睡得比较沉,没有听到吧。
简单松了口气,所?以,他,他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还是不要打?扰他睡觉好了。
简单转身欲离开,可不知怎的,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竟往后倒,那一瞬间,他觉得?似乎有谁拉了他一下般。
简单整个人倒在了病房上,背后没有疼痛,偏头对上少年如玉的面容。
他呼吸瞬间一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简单苦着脸道歉,连忙起身,可那人依旧没有醒。
睡得那么沉?
不过,他真的很好看,简单不知怎的,竟伸出手要去勾勒他的眉眼,这时,门外有人经过传来的说话声,惊醒了他。
简单起身,心乱如麻,打?开门,出了病房,将门轻轻关上,走了几步路,才贴着墙壁停下来。
一会后,简单将脑中繁杂的思绪掩盖下,抬起模糊茫然的眸子,时间耽误太久,得?赶紧回家了。
这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同学,这是你的眼镜吗?”
简单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人的声音,清冽,如高山流水,沁人心脾。
简单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眼镜就被塞到他手里。
垂眸近距离一看,简单立刻认出这是他的眼镜,眉梢一喜,立刻戴上。
“谢谢。”眼前重新恢复了清晰,简单慌乱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感激道歉。
抬头却只见眼前人的背影,白衣黑裤,比他高出一个头,自己只到他的胸口。
“不客气,我要离开医院了,再见。”说完,那人径直离开。
简单愣了一下,直到那人走出一小段距离,才后知后觉,那人刚刚说要离开医院。
那他是不是可以跟在他身后,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简单心下一喜,连忙跟上去,又?保持距离。
没多久,他果然走出了医院,简单唇瓣一抿,露出一抹轻轻的笑。
不过,那人出了医院后,就看不见了。
真是一个好人。
简单拿紧手中的药,扶了扶眼镜,往公交车站走去。
在他的身边,一抹颀长的身影凭空出现,少年白色衬衫,黑裤,墨色的碎发遮盖住他的额头,露出惊心动魄的五官。
他不紧不慢跟在简单身边,如同一个守护的姿势般。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即便是与少年距离最近的简单也没有发现。
简单刷了公交车,上了公交车,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身旁的位置空着。
此时公交车内人不多,车上还剩下不少的空位。
白衣黑裤的少年,也可以说是林恒,在简单身边的位置坐下。
若是简单能看到身边人,肯定可以认出,这人是那病床上的少年,也是那个还给?自己眼镜的好心人。
林恒偏头,细细打?量身边人的眉眼。
林恒在这里,也在医院。
准确的说,林恒的身体在那间病房的床上躺着,他的灵魂在简单身边。
在简单跌进那间病房的时候,林恒的灵魂就离体了。
也是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进入了第五个世界,而身边的人,就是简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受,更是一个小可怜。
而渣攻林源是原主“林恒”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主母亲和父亲,是一个千金小姐瞎了眼爱上穷小子?的故事,穷小子?一朝飞黄腾达,有了小三,而渣攻林源就是小三的儿子。
林源一出生,小三就差点死了,后来去算命,才得?知林源命不好,会克母,会一生穷困潦倒,是早死相。
小三不甘心,花了请了大师来改命。
大师说改命不行,却可以借运,将一个大富大贵之?人的气运强行借到林源身上,可保他飞黄腾达,一生平安。
而那个倒霉的被借运者自然是原主。
小三设计弄死了原配,又?将原主的气运借到林源身上,导致原主三岁的时候,就陷入昏迷,如今十五年过去,都一直没有醒。
别人看,是原主忽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陷入昏迷,只有小三?林源知道,原主这是被借了运。
没错,如今十七岁的林源早在十岁的时候,无意间就从自家妈妈那里得?知一切真相。
然而林源看着躺在床上的“哥哥”,把一切当?作了理所?应当?,甚至觉得?能被他借运,是这个哥哥的荣幸。
原本,按照小三?林源的打?算,是想在借运后,把原主弄死的,奈何情况不允许,而且借了运后,还必须好好养护着原主的身体,这样才能把原主的灵魂终身困在身体里,达到借运的效果。
林恒穿越后,就成了原主,本应该一辈子?困在身体里的灵魂,居然在简单跌进病房的那一刻,居然能离体,还能自有行动。
林恒灵魂能离体,却没办法回到身体醒过来。
如今,他离魂的状态,即便他有些?显露,也只有简单还有鬼魂能看到他。
没错,这个世界居然有鬼魂,他还能看到。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他都能灵魂离体了。
原本林恒还有些?担心,那些鬼魂会找他麻烦,却发现他们似乎在怕他。
至于原因,林恒不知。
-
林恒一路跟着简单回家。
抬头看去,是一栋矮小的老旧房子,房子前是一片被开垦了的空地,上面种了几种蔬菜。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摘菜。
“妈。”简单轻轻唤了声,中年妇女抬头,露出一张与简单有五分相像的清秀面容,只是却多了岁月的痕迹。
中年妇女柔声应了一句:“回来啦,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还好。”简单指尖颤抖了下,面色如常地回答,这时房子里传来老人大声的说话声。
简单似乎想到什么,眉心微蹙。
他抬步有些?艰难地走进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老人扯着嗓子?熟悉的嗤笑声。
“哼,简单那小子?就是太骄傲了,好好的成绩才会跌下来。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我孙子?了,太丢脸了。”
“而且还没礼貌,每次见了人都不知道叫,真是读书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可也没见他成绩好到哪去。”
有另外一个老人在熟稔地回应着老人的话。
老人话说得越发顺溜。
“按我说,当?初小学毕业就该让他去工作了,你看,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瞧瞧你家那孙子?,小学毕业就出去闯,现在可是赚了大钱。”
那老人笑了,嘴里却说着:哪有哪有,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简单呆呆愣愣听了一会就抬腿走进去。
几乎是在他迈进客厅的瞬间,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老人同时朝他看来。
其中一个老妇人扫了简单一眼,淡淡中夹带着一抹嫌恶,有些?恼怒道:“还不赶紧叫人,没礼貌。”
简单小声说了句“赵奶奶”问好,没再多说什么,往自己的房间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去。
后面陆陆续续传来老人的对话声。
“看啊,我就说他没礼貌,真不知道他妈怎么教的,没教养。”
“……”
不断地编排甚至是咒骂的声音,在简单将门关上时,仍然大声得没办法遮盖住。
简单靠着门,垂眸,背脊微微佝偻。
林恒在他身边,看不清他垂眸后的情绪,但看到他抿紧的唇瓣,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简单身上,地上映出他纤细的黑色影子?,孤单,寂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般。
林恒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头发,想安慰他,却摸不到。
林恒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简单抬头,将脸上的情绪敛下,坐在书桌前,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悠扬的音乐在耳旁响起,终于将吵杂的声音压下,简单轻轻松了口气,他从书包里拿出书,认真看起来。
晚饭是简妈妈做的,饭后,简妈妈将简单拉到一旁问:“明天就开学了,你学费够不够?”
简妈妈说着已经拿钱出来了。
简单连忙推拒:“我有钱。”
“拿着,你在学校需要生活费,买药也需要钱。”
简单实在拗不过妈妈,又?瞧着她眼中的担忧,只能收下。
不曾想,转身的时候遇到了奶奶。
老人扫了他手中的钱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浪费钱,也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
简奶奶白了他?简妈妈一眼离开了。
简单回头看简妈妈,后者沉默没有说话。
简单木然回了房间。
简单将钱收起来,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他做的很认真,眼神专注。
简单在做题,林恒坐在余下的椅子?上,背靠着墙,双手放在脑后。
从林恒的角度只看得?到少年的侧脸,大大的黑框眼镜将他清秀的五官遮盖住。
少年的唇时不时张张合合,念叨着某些?公式。
做到后面,大概是题比较难,少年拿着草稿纸,不断计算着,算了几遍,似乎都是错的。
少年有些?着急,额头沁出了一抹汗。
夏天本就炎热,房间里,只有头顶上的小吊扇在吱吱转动着,带来微弱的风。
林恒想伸手给?他擦汗,却又无能为力,他不能凭空出现,不然只会吓到他。
他原本就胆小。
简单咬着唇,不知道做了多少,那道题依旧没有解出来。
他只能跳过,做其他题,没多久又?被难住了。
直到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卷子上还有那么多题没做出来。
简单呆呆看着,眼镜后的眼睛有些?茫然。
他,真的那么笨吗?
简单将眸中不知何时噙着的水雾压下,将卷子折好放进书包。
差不多该睡觉了。
简单倒了水,拿出今天在医院的药,两种药,一种一颗,一颗白色,一颗黄色,简单机械地将它们放在嘴里,喝了水,咽下,动作机械,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
简单知道,他是有病的。
脑子?有病,心理也有病。
脑子?的病是他初二的时候得?的。
他记得那天放学回家,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家里只有他?奶奶。
大雨来得突然,简单连忙去外面收衣服,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脚打?滑,忽然摔倒。
他记得,那时候是整个人往后倒,脑袋与水泥地接触,发出砰的一声响。
简单仍然记得?,他仰躺在地上,眼镜掉落在地上,冰凉豆大的雨水打?落在他脸上,他脑袋一片空白,浑身抽搐了下。
“多大的人了,走个路也能摔倒,还不赶紧把衣服收进来。”简单偏头,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声音却盖过雨水,传入耳朵。
简单机械地起身,飞快收了衣服,又?回屋趁早给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脏的衣服。
那时,他摸着后脑勺,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也没有肿起来。
若不是记忆还在,他差点就要以为刚刚自己的摔倒是幻觉了。
那时候的他,若无其事去做事,睡觉,然后……
然后没多久,他就犯病了。
简父,简母带了他去很多小诊所?看了,每个医生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
简单喝了很多中药,配方不同,只有味道是一样的,一样的苦。
简单不怕苦,每次都一口气把一整晚喝下。
几个月过去,他的病仍不见好,他却发现,自己的成绩开始下降了。
简单想,大概是最近没有发挥好的原因吧。
以往他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三。
从小的家庭环境,让简单养成了要强,努力的性格。
每次,他学习总是最认真,最努力的,也是最听老师话的。
简父简母见不得?他难受的模样,后来,简父带着他去京都的大医院,才检查出了真正的病因。
原来那一摔,竟把他的神经摔出了问题。
医生说,这是顽固性的疾病,必须终身吃药,不过,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两种抑制的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每个人吃药产生的副作用不一样。
有的可能会伤及五脏六腑,有的可能会产生时间错乱的幻觉……
而病每发作一次,因为涉及神经,病人思考能力会越来越迟钝,简而言之?,就是会越来越笨。
那时候,简单住了半个月的医院,每天都在输液。
中考的他,成绩中等,进不了重点学校,只能进本市的普通中学读高中。
如今,简单高三,即将要高考了,成绩依旧中等,他吃药也已经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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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药放回去,开了小灯,将台灯关了,简单爬上床。
简单的床,两面靠着墙,他缩在被子?里,即便是大夏天,他也将全身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头。
他眼睛落在房间里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小灯上,心里划过一抹安心。
他往里侧,墙的方向靠了靠,将小狗抱枕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门忽然被推开。
本就没有睡着的简单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又?不安地看向门的方向。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
简奶奶起来上厕所?,却看到简单的房间里有光。
“大晚上睡觉还开灯,浪费电。”简奶奶上前,将小灯一把关掉,又?警告了句不许再开,才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寂静当?中,简单睁着眼睛,眼前却漆黑?模糊一片。
黑暗中,仿佛有万千魔鬼伸出爪子,悄无声息向简单袭来。
简单拼命往里侧的墙缩,可心中的恐惧依旧萦绕着。
林恒心疼极了,恨不得?将在黑暗中颤抖着的少年搂在怀里,安抚着。
约莫过了五分钟,简单从床上起来,摸索着拿出一根蜡烛点上。
在温暖的橘色光芒亮起的时候,林恒才看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清秀的脸没有多少血色。
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他重新爬上床,不顾满头大汗,缩在被子?里,视线落在烛光上,仿佛只有烛光在,他才能安心。
饶是如此,少年还是花了一个小时才睡着。
房间里,烛光发出轻轻的滋滋声,林恒在床边,叹了口气,将被子轻轻从少年身上拿下,只给他盖了腹部。
又?拿起一张硬纸,当?成扇子?,轻轻给?他扇着。
窗外,黑暗中有不知名的东西在悄然滋生着。
床上,简单蹙起眉头,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梦中血色一片,隐隐有人在哀泣,简单拼命想避开哭泣的那人,可无论走那条路都会遇上,恐惧,绝望,害怕,将他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