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安静, 脑子里那道被暂时被压住的痛苦，重新释放了出来，心口如同锯齿刮过, 一阵一阵的紧缩。
肖妍又回忆起了那张苍白的脸。
她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郑峰, 我们有一个儿子，长得很好看，像你.......
所以，好好活着。
i疼痛突然加剧，渐渐地有了窒息感, 喘不过气来了, 肖妍才猛地掐断了思绪。
还是睡不着。
可能白天在酒吧睡到了下午, 晚上没什么瞌睡。
肖妍看了一眼手机，九点多。
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 肖妍给韩玄发了信息，再一次道歉：【韩哥, 不好意思，改天去公司赔罪。】
只是一场误会, 说清楚了就好，韩玄很快回复：【来可以，赔罪就免了。】
肖妍还是去了，隔了两个礼拜。
—
肖妍选在了午休的时间，卡着点进去，采购部的人还没来得及下楼, 基本都在。
玻璃门没关，肖妍立在门前，手里提了两个纸袋, 视线往里扫了一眼，笑着招呼道，“都在呢。”
韩玄站在位置上，正收拾东西，闻声抬起头，一愣，“哟，肖仙女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陪姜总过来，顺道。”肖妍往里走了两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韩玄，“自己家里做的桃酥和蛋挞，尝尝，人手一份......”
“这么客气。”韩玄接了过来，转身交给了旁边的小姑娘。
“谢谢肖姐。”
“多谢。”
......
“客气。”肖妍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空位置，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变化，笑了笑，同大家正式赔罪，“上次好不容易来了，被我搅了兴致，不好意思啊，下回过来，我请客。”
“这棒子人平时酒吧可没少去，能被搅了什么兴致，别说，肖小姐调的酒，挺好喝。”王主管显然没将事情放在心上。
廖润笑着符合：“就是度数挺高，韩哥一路吐了几次。”
“什么叫我吐了几次，我那叫晕车，懂不？”
“好，那下次咱们给韩哥备上晕车药，免得酒后又晕车。”赵坤半讽半嘲地接了一句，惹得一阵哄笑，正热闹，周铭从门口走了进来。
肖妍背对着门，屋里又在说话，没注意，韩玄先看到，仰头招呼道，“周铭，回来得正好，有口福了......”
肖妍下意识地转过身。
那天晚上在酒吧，她没看清楚，现在看到了。
公司上班的员工，穿的都是正装。
周铭也一样，白色的长袖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黑色西裤，黑色皮鞋，中规中矩的职业装，完全抹去了他身上，曾经她最熟悉的痞性。
皮肤白得病态。
身上的精神气，如同被抽走了一半，目光沉静而温和......
全身上下，除了五官，没有一处和之前相似。
肖妍没见过。
很陌生。
就像是他穿警服的样子，她也没见过，唯一一次，是那张‘遗照’。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此时，真正面对时，心口还是刺痛了一下，短暂地无了语。
“您好。”周铭先开口，对她点了一下头，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都同那天晚上在酒吧见到得一样，客气又不失礼貌。
惊醒过来的理智，瞬间掩盖住了眸子底下的翻涌，肖妍一笑，“您好，忘了介绍，肖妍。”说完，又道，“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没关系。”周铭声音很低，眼睑微垂，没去看她，手里的文件夹，不动声色地换到了左手上。
即便他藏得再及时，肖妍的目光还是瞟到了，他右手上有一道疤痕，长长的一条，从虎口处，延伸到了掌心。
“身上中了十几刀，地板上全是血......”
小朱哭的时候，包厢内的血迹还在，她也看到了。
心口突然一抽，疼痛感蔓延上来前之，肖妍快速地移开了视线，没再留，“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了，下次记得过来，我再给你们调酒......”
肖妍说完走了，也没等姜寒。
正值吃饭的时间，人很多，肖妍没去挤电梯，推开了消防门，走了楼梯。
一直往下走了四五层了，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弯下身，席地坐在了楼梯上，将头埋进了胳膊内。
疼吗，郑峰......
肯定疼，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疼。
坐了好几分钟，肖妍才抬起头，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拿出手机给姜寒发了一条信息：【寒寒，我有事，先走了。】
—
鹏城旺角警察局。
黄警官早上出去了一趟，下午才回来，刚进办公室，同事便抬头和她道，“黄姐，外面有人找。”
“谁啊。”黄警官一愣，她是内勤，一般很少人找上门。
“是个女的。”
黄警官问了地方，找过去，一推开门，看到是肖妍后，神色并没有多大意外，招呼道，“来了。”
“先坐会儿，我去倒杯水。”
两分钟后，黄警官一手端着自己的茶杯，一手端着纸杯走了进来，递给了肖妍，笑着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黄警官。”
“不客气，之前就说过，有什么需要，随时过来。”
郑峰死后，黄警官找上了她，确实和她说过，原因是郑峰临死前，向局里提到了她的存在，即便两人没有结婚，也被当成了家属。
但两年了，肖妍还是第一次来。
黄警官没见她吭声，主动问，“小孩怎么样，乖吗。”
肖妍点了下头，“乖。”
黄警官又问，“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
都不是，黄警官也没再问了，等她自己开口。
沉默了几秒，肖妍抬头看向她，突然问，“他，都伤在哪儿的。”
“嗯？”
“郑峰，他是不是，受了很大的罪。”
黄警官终于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来了。
从郑峰出院，以新身份重新出现在她身边，她就知道，这一日迟早都会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黄警官不知道郑峰那边认了没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我没用，手指头被划破一条小口子，都会疼出眼泪花儿，但同样都是血肉筑成的身体，疼痛应该也都一样，何况是十几刀......”
肖妍神色尽量平静，眼圈却还是忍不住发了红，“我记得黄警官说过，那样的伤，能活下来，除非奇迹，对吗。”
“对。”
肖妍抿了一下唇，顿了顿，又道，“那就是受了很大的罪。”
黄警官没说话。
面对又哭又闹的家属，她知道怎么处理，但面对这样冷静镇定的家属，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
肖妍直接问了，“他怎么熬过来的。”
两年来她的坚强和隐忍，黄警官都看在了眼里，既然已经被挑明了，没再瞒着她，实话实说，“放弃过，知道你在等，坚持了下来。”
眼里的酸涩传来，肖妍眨动了一下眼睛，及时地偏过了头。
黄警官看了她一眼，于心不忍，“相信组织，会给你们团聚的机会。”
肖妍点头，最后问了一句，“现在呢，他好了吗。”
黄警官没法骗她，“神经受损严重，还在做康复。”
沉默了好一阵，肖妍才转过头来，看向黄警官，笑了一下，平静地道，“请放心，我不会再来，也不会再去找他。”
她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祝福都给他。
愿正义能早日洗净他身上的黑暗，还他光明，望时间能彻底地免去他身上的痛苦，让他回归平静。
即便是一辈子不相见。
—
肖妍说到做到，没再去过PT。
八月的某一天，姜寒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道，“肖妍，我见到一个人。”
“我知道。”肖妍意外地平静，没等她说出名字，先否认道，“寒寒，不是他。”
姜寒很久都没说话，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肖妍。”
“嗯。”
姜寒什么都没再问，只道，“还有我，我在。”
“好，谢谢我寒寒。”
—
肖妍的生活突然又回到了两年前。
她会约朋友出去逛街，会带着盼盼去游乐场，陪妈妈走亲戚，打麻将，彷佛彻底走出了当年的阴影。
看到她的改变，最欣慰的是肖妍妈妈。
“妈妈早就同你说过，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想明白了，才能活得痛快。”肖妍妈妈将一张早教的活动邀请卡递给了她，“去吗？”
是学校举办的亲子活动。
之前就已经给过一回，知道她状态不好，妈妈没敢给。
肖妍看了一眼，一口答应了下来，“去啊。”
亲子活动，同时邀请了爸爸妈妈，肖妍报完名后，老师便打来了电话，问她，“盼盼爸爸来吗。”
肖妍给了答复，“爸爸忙，来不了。”
活动当天，知道她是一个人，学校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男老师，有些项目需要体力，本想代替孩子爸爸完成，但被肖妍拒绝了，“我可以的，别看我瘦小，劲可大了，孩子爸每次打架，都没打赢我。”
肖妍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实际每回，和郑峰扛上后，都是被他反手锁住胳膊，动弹不得，她唯一的攻击能力，大概就是咬。
她也没觉得有多丢人。
她一个普通女人，干不过刑警很正常，但她未必就扮演不好爸爸的角色。
肖妍的话，逗得在场的人大笑，气氛轻松，也没人再去注意盼盼是不是缺了爸爸。
跑步、拔河，让盼盼骑在身上她爬。
肖妍全程都恨认真，浑身充满了劲，速度甚至超过了多数的爸爸，小朋友的比赛，本意是重在参与，可比赛开始后，还是激发了人类最原始的好胜之心。
好几个宝妈，见自己家男人被超过了，一时没忍住，将其拽了下来，临时换人，“下去下去，我来......”
最后该爸爸上场的环节，成了男女混合。
爸爸妈妈都有参与，盼盼完全看不出任何劣势。
活动结束，肖妍替盼盼得了一个妈妈跑步的第一名，亲子爬行抓球的第二名。
小时候肖妍本就是短跑能将，但她怕腿粗，拒绝了学校的培养，很多年没跑了，第一次全力以赴，超常发挥，超过了所有的妈妈。
盼盼小，虽不知道获奖的意思，但看着妈妈抱着他站在台上，所有人都在为他们鼓掌时，小脸上洋溢出了本能的骄傲。
回去时，盼盼的小胳膊一直挂在她脖子上，嘴巴嘟起来，亲了她好几口，“妈妈......”
“脏......”肖妍穿了一身运动装，身上全是汗，脖子一扬躲开了他，出声警告，“小崽子，别学你妈啊......”
“喂，肖允安，不许抓你妈头发！”
......
活动结束后，肖妍妈妈来接。
站在门口，远远看着母子二人嬉闹着走了出来，嘴角不由也跟着上扬。
“怎么样，乖孙开心不？”到了跟前，肖妍妈妈伸手接过了盼盼，小家伙一岁多了，长得又壮，抱在怀里有些手软，“呀哟，外婆抱不动了，你妈今天肯定让你垫底了......”
话音一落，肖妍从包里，取出了两张奖状，递给了妈妈跟前，神色无比得意，“事实证明，孩子没有爸，也能行。”
她现在特别庆幸自己年轻，生了孩子，今天所有的妈妈中，数她最年轻。
肖妍妈妈：“.....”
“以后有什么活动，告诉我就好，秒杀......”
肖妍妈妈一笑，没好气地道，“瞧把你给能的，这才是个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