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般的彩云轻轻的拢收,银杏枝头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晃动,大暑的季节,降临在了枕梦山庄。
清晨下过一阵阑珊的小雨,淅淅沥沥的搭耸在了荷叶状的芋头叶脉上,水珠轻漾轻晃,聚一滩炸焦的溏心蛋,像长宫里的夜漏,落在叶柄上哗哗啦啦。
几只蜻蜓从篱落旁飞走,驮着风过而落的银杏叶片,随层林尽绿的山峦一同起伏。
烟雾云海,几丛朝天椒怒火灼灼的盛开在菜园子里,畦径分明。
枕梦山庄的银杏,也是一种梦幻的植株。昔年画师笔下惊鸿出的三幅油画,有两幅便采撷自这条大道。踏叶无声的情况下,气味与季节都将人紧紧吸摄,能觉出一些极微妙的斯年如梦来。
高天、淡云、远山、近树、鸟鸣,枕梦山庄幕天席地,叫人看见,悲悯着骆惊舟与鱼弯弯的情爱坎坷。
骆惊舟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马路杀手开车左摇右晃的到了枕梦山庄,一路上提心吊胆,还好没有在这节骨眼上送己归西。
“亲爱的总编,到了。”
管家崔伯并鱼弯弯将骆惊舟抬下车,推着轮椅,鱼弯弯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视线落在那一片葡萄藤园中,突然明白了骆惊舟那句话的意思。
大暑的午时,阳光热辣的简直睁不开眼,骆惊舟倒是一脸享受的坐在轮椅上目不斜视的看向近在眼前的庄园。
“停。”
轮椅在搭好的葡萄凉棚前停下,鱼弯弯擦了擦汗,拿出扇子给他扇扇风:“进去吧,里面有空调,这大太阳都要把我热化了,你不知道鬼在阳光下晒久了会现形吗?”
看着地上鱼弯弯的那个影子,骆惊舟垂手做出打捞状,只是这个动作,就让鱼弯弯败下阵来,乖乖的推着他来到了葡萄架下。
葡萄架四周设了细细密密的纱帐,随风而起,种一圈驱蚊的香草,再做夜阑的防御。
并一桌两椅,还有一张不大的藤床,藤床上有一衾薄毯,又丢一把团扇,木桌上摆着切好的香瓜、蜜桃。
鱼弯弯端瓜止渴咽下去好几瓣,这才想到骆惊舟正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举着最后一口香瓜:“你喝水吗?”
“吃我强扭下来的瓜就行。”一口咬在鱼弯弯的手心,鱼弯弯如芒在背般的缩回手,见骆惊舟用指腹擦了擦嘴角。
谁说强扭下来的瓜不甜?骆惊舟觉得,这个瓜不仅解渴,而且还甜。
马不停蹄的回来枕梦山庄,午饭都没有怎么吃,桌旁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鱼弯弯吹着电风扇肚子“咕噜咕噜”响。
“中午想吃什么?”
葡萄园外有一块菜地,规模不大,却庄园所需的蔬菜,大部分都能自给自足。
鱼弯弯刚准备开口,骆惊舟立即捏了捏太阳穴道:“你先去菜地掐一把南瓜尖来。”
“哦——”鱼弯弯掀开纱帘,顶着一脑袋太阳蹩进了菜园,隔着一片玉米杆,鱼弯弯的身形左晃右晃,似乎在努力寻找“南瓜尖”这样稀世珍宝,崔伯及时的出现在了凉棚下。
“少爷,食材都准备好了。”
餐车上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蔬菜、调料整装待发,骆惊舟摆了摆手,留下两个厨娘打下手,崔伯悄悄的退下。
等鱼弯弯找食材回来?骆惊舟觉得可能要等到他的二次投胎。
切碎的排骨焯水放进陶罐,放上葱姜蒜,高汤粘稠的瞬间丢入味精和山药,陶罐端出盛好。
南瓜挖空填入蒸好的紫米、芋泥、板栗……再盖上南瓜盖,用牙签固定后放入烤箱,敲开几个栗子一起扔进去。只需要十五分钟,就是一道南瓜八宝小食。
紫米炒熟后磨碎成粉,将打好的糯米糍粑在紫米粉中滚一圈,洒上切碎的红枣、花生粒,淋一些甜酱,拈桂花屑装盘,紫白相间,煞是好看。
在盆中洗了洗手,鱼弯弯终于不负众望的掐了一把“南瓜尖”,骆惊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洋洋自得。
“这是南瓜尖?”
“那可不是,我寻摸半天,这南瓜尖,肯定就长在南瓜上啊,所以我就在田里找南瓜,你猜怎么找,这些植物就长在南瓜旁,你说巧不巧?”
手里的一束韭菜,随着鱼弯弯的情绪起伏摇摆不定,骆惊舟将那束韭菜串在了玻璃瓶里,从餐车最下面拿出南瓜尖。
“嗯?这是什么?”
骆惊舟掀了掀眼皮:“韭菜。”
“哦——”鱼弯弯若有所悟,“你是觉得以你的厨艺,肯定处理不了南瓜尖那样高端的食材,所以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韭菜,不错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退一步海阔天空,也是明智的选择。”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普通的烹饪方式,骆惊舟因为自己的南瓜尖望而生畏,做了一道炝炒“韭菜”,鱼弯弯吃饭时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嗤笑他的眼力。
“这个糍粑软软糯糯的,味道好极了。”
骆惊舟为她布菜很多,自己吃的很少,鱼弯弯不大满意的晃了晃脑袋:“不就是分个手么?至于要绝食而死吗?多吃点,吃胖点,你看你就是太瘦了,你要是胖到一百八十斤,我明天就哭着喊着求你娶我。”
又添了一碗饭,鱼弯弯瞠目结舌的看着骆惊舟的吃饭速度:看来他是真饿了。
为他盛了一碗汤,鱼弯弯拍了拍他的后背:“饿死鬼投胎之前,是要好好吃饱的。”
饭饱既罢,葡萄架下的确适合纳凉,骆惊舟在藤床上阖眼入眠,鱼弯弯为他摇着团扇困得不行,一切光景宁静和谐,远远看去,像是山野之中一对普通的夫妻。
鱼弯弯终于撑不住盛夏的困意,趴在了骆惊舟的手边,骆惊舟接过她手里的团扇,开始慢慢为她扇风。
晚上的葡萄架下聚蚊成雷,尽管如何遮挡,蚊子还是无孔不入的从细细密密的纱帘中进来,骆惊舟的“野外作战”计划搁浅,有些不甚满意的任由鱼弯弯推着他进入了房间。
临睡前,鱼弯弯变戏法的拿出两根棉花糖,放了一根在骆惊舟的手上。
“比赛吃棉花糖,谁先吃完算谁赢,你赢了,我留下。”
想到被他一口带走的一瓣西瓜,鱼弯弯眼底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
骆惊舟凝视着这根、决定自己阔别两年之久性福命运的棉花糖,只道轻而易举:想他能一口咽下一瓣西瓜,这软乎乎的棉花糖简直毫无“fuck”可讲。
乜斜了一眼笑容别样的鱼弯弯,骆惊舟只觉自己已经看清了她的一切伪装:她是不是想给自己堂堂正正留下,找一个台阶?那自己就勉为其难、难上加难的配合一小下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开始!”
骆惊舟当机立断,一口咬下,刚刚含住大半,却见鱼弯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签子上的棉花糖从下往上的薅起塞进嘴里,速度之快,能令嫦娥号的发射速度自愧弗如。
骆惊舟:“!!”MMP,大意了,他就是没想到武林中还有这样一招失传已久的绝学??
未来得及咽下的棉花糖梗在喉咙里,骆惊舟一嘴粉毛的看着鱼弯弯心满意得的吮吸着她的十指指尖,心中悔恨不已:草率了,草率了。
轻飘飘的靠近骆惊舟,用舌尖舔了舔骆惊舟嘴上的一撮粉毛,鱼弯弯笑的春心荡漾:“味道不错,总编,我要碎了,晚鹌啦。”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次微微的触碰,骆惊舟血槽已空,未来得及反应,那抹婀娜的身影已经随着嘴里的棉花糖,一起甜甜的融化了。
可恶!!
心猿意马的躺在床上,骆惊舟心头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屋外陡然响起一阵炸雷,滂沱的大雨开始猛烈的敲打在玫瑰花窗上,骆惊舟半睡半醒间,鱼弯弯穿着一身白色的丝质吊带,轻飘飘的站在了床边。
“不要神出鬼没的。”
“可是我本来就是鬼啊。”幽幽的递给骆惊舟一根新的棉花糖,骆惊舟很想说,其实他除了强扭的甜瓜以外,什么甜食都不想吃,却还是温顺的接过棉花糖,不明白她的意思。
“总编真是一诺千金、正人君子。”
她大晚上不睡觉,闯入自己的房间,就是为了拍一通自己的彩虹屁?!
“这是当然。”骆惊舟微微抬了抬下巴,“商场与战场一样,都讲究信誉,正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那我重新给你一次机会,和你再比一次。”
估计比赛的结果还是一样的。骆惊舟看向鱼弯弯,“你的那根呢?”
“总编吃完,我再吃。”
Iing——
将那根棉花糖竖放在茶碗里,黑暗中看着她的轮廓,骆惊舟思及她当鬼的那段日子,与现在大差不差,也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我给你一秒钟考虑一下,你再不回去,就别回去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可惜总编一诺千金,我得成全你。”
风月入我相思局,焉容相思未相许?
清晨一早,鱼弯弯扛着背篓进了葡萄园,行动之间却有些拖沓的迟缓,骆惊舟神清气爽的坐在轮椅上,涉着鱼弯弯的路线行过。
艳阳高照,葡萄院里的空气却是湿润润的,紫色的玛瑙倒垂在黝绿的叶丛下,连葡萄藤下的泥土都散发着果子的香气。
“巨峰仙”、“醉金香”、“夏黑”、“红辣椒”……
品种繁多的紫葡萄琳琅满目,鱼弯弯穿着白色的睡衣穿梭其间,长发随着葡萄叶微微摇摆,回首间螓首羞合,像是那个松下“言师采药去”的童子,仙气飘飘的迥非真实,既送给骆惊舟一夏的暑色,又送给他无穷尽的寂寞。
他能拂去葡萄枝上的落叶,却拂不去那人在心中荡起的尘埃,绛紫连天,暑不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