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人各有命

“娘亲……”

温青园开口唤张氏,糯糯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稳的声线尽数落在张氏的耳朵里,便好比那平地一声雷,炸的她哪哪都难受,挠心挠肺的煎熬。

“囡囡,有话便直说吧,凡事还有娘在呢。”

又是这句话,好耳熟,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听见了。

第一次,她记得是在前不久,她准备出相府时,阿澈跟她说:凡事还有我。

第二次,便是在上一秒,在眼下,她准备回相府时,娘亲同她说:凡事还有娘在。

你瞧,她身边从来都不乏关心她的人,上辈子,她就是少了一颗看透彻,悟明白的心。

若是有了,上辈子她也不至于众叛亲离,遭世人唾弃,到死都没落得个善终。

深深的吸进一口凉气,温青园忽然有些纠结,到嘴的话愣是在齿后酝酿了好半晌,才飘飘然的脱口。

“娘亲,祖母没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却能掀起旁听者心里的汹涌波涛。

此刻,风好似停了,时辰好似停了,连身体里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好似跟着一块儿停了,不流了,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朱甍碧瓦,幽静小路,空空荡荡的地方,稀稀疏疏的几人,轻飘飘的凉风,混合一番,竟也徒增了几分黯然伤神。

温青园以为她会结结巴巴,会情绪激动,会嚎啕大哭,会抱着张氏上气不接下气的落泪,甚至还会语无伦次无法组织语言。

可等到大把大把带着情绪的话尽数涌到嘴边,准备离了那温热的唇,走近冰凉的空气,落到他人耳底的时候,她犹豫了。

也就是那一刻的犹豫,那些长篇大论都缩减成了最直截了当的六个字:‘娘亲,祖母没了’。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先前唤张氏时的颤抖,亦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冷静的有些过分。

张氏呼吸一滞,脚下的步伐有些踉跄。

温青园没敢去看张氏的脸,甚至连眼睛都没敢眨,只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任由那满眼的湿热顷刻决堤。

不过纵使没瞧,她大致也能猜到,这六个字落在张氏的耳底后,她会茫然会震惊会伤感亦是会和她一样,回归平静。

她的娘亲,她了解。亦如她娘亲百般了解她是一个道理。

意料之中的,张氏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低声问她。

“人是怎么没的?”

张氏的冷静是意料之中的,可温青园的语塞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些再见朱青汁时的回忆接连涌进脑海里,大把大把的话让她一时之间无从开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猛吸口气,温青园的心,终于回归了起初的平静,满脑子的杂乱思绪,也终是能理清了。

“……我在他乡遇见了她,我也很意外,她在街头衣衫褴褛……当时我被人架着,她为了救我被人活活打死了,就死在我跟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怕张氏会深究那句被她刻意放轻,一语带过的‘我被人架着’,故,她有意的停顿了片刻,无意的瞄了眼她的神情。

好在,她没太在意。

温青园吐了口气,继续道:“娘亲你都不知道,祖,朱青汁的娘家人更是豺狼虎豹,我听闻她回娘家不久就被赶出府了,浑身上下的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拿去了……”

温青园低垂着眸,阴影挡住了她的一双黯然失神的眼,让人瞧不清她的喜怒。

张氏阖上眸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头钝钝的疼:“囡囡,人各有命,或许这就是她的命罢,你无需自责……”

“嗯,我知道的。”

温青园恹恹的耷拉着眼皮,脸颊隐隐有一抹湿热划过。

左右忍得辛苦,终了,到底是没能制止热泪的决堤。

捻着帕子将脸上的泪水一一拭去,温青园又从胸前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和房契地契出来,递给张氏。

“娘亲,这是祖母留下的。”温青园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声线,故作泰然:“我从朱府硬要来的,自作主张就给带回来了。”

张氏凝着温青园手里,厚厚的那一叠银票和地契房契,抿唇,二话没说就给收下了。

只是接过时,她的手触到女儿微微发颤的葱白指尖,亦是止不住一颤。

一段明明能看得到头的路,硬是被她们走出了一种看不到头的感觉。

之后的一小段路,两人只并肩走,都不曾说话。

身后,丫鬟们都不紧不慢的跟着,没人敢喘大气儿。

青砖绿瓦下,斜阳浅照,将小道上,几人的影子拉的又瘦又长。

冷风还在无止境的刮,打在人的脸上,是难言的刺痛。扎进心里,便成了锋利的刃,戳的那颗悲戚的红心,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如泉涌的殷红好似尽数涌进喉咙里,嘴里满是腥甜。

在将军府生活了十几载光阴,温青园头一回觉着这条走到将军府门口的路有这么长。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最终,还是走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口。

出了朱红的大门,压抑和悲怆的感觉才依稀随风消散而去。

外头,相府的马车已经在侯着了。

温青园并不着急过去,反倒是转过身来,努力抹去了脸上和心头的哀伤,换上了一副惹人爱的莞尔浅笑。

“娘亲,囡囡还有件事情想和娘亲商量。”

张氏抬眸看了温青园一眼,片刻的失神后,便也咽下了喉间的伤痛,抬手爱怜的轻点了点温青园的鼻尖。

“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得很,说吧,又有何事?”

温青园斜眼偷看香卉,嘴角坏笑明显:“娘亲,这次是好事儿。只愿娘亲能点头应允了,再帮着去爹爹和祖父那儿说说话。”

“好事?”张氏顺着温青园的眼神看向香卉,眼底一亮,瞬间明白了:“也是,香卉年纪不小了,该到时候给她选个好人家了。”

“娘亲大可不必为此操劳了,香卉心底都有数呢。”温青园狡黠的勾唇笑的开怀:“女大不中留,咱们香卉心里啊,早已替自己寻好了夫君的人选。”

“当真?”张氏惊讶的挑起眉,“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娘亲可认识?要不香卉的大事儿也在今年将此事一并儿给办了如何?”

香卉是张氏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看得出香卉是个好姑娘,她也挺喜欢这衷心的小丫头的。若香卉能嫁个好人家,她自是高兴的。

“老夫人!”

香卉被两人看的满脸通红,咬着牙直往春蝉身后躲。

“娘亲,香卉的大事儿怕还要等些时日,得要到来年了,因为,香卉挑的不是一般人,棘手得很……”

温青园无奈的抿嘴,很是头痛。

张氏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温青园叹气,又道:“娘亲,温雪岚的事儿是囡囡瞎了眼,不过,香卉是您从小看到大的,她的为人,你该是放心的吧……”

温青园说的委婉,张氏机灵,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你这丫头,莫不是又打着坏心思,想要娘亲收义女?”

“……娘……娘亲好生厉害。”

温青园故作惊讶的张嘴惊呼,心里盘算的清清楚楚。

“要让我收香卉为义女,看来,咱们香卉眼光高的很呐。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品行可还过关?样貌可否入眼?家世可还看得过去?”

张氏挑眉,挂着笑的嘴角丝毫没有因为温青园的胡闹行为落下。

“那人品行样貌还有家世皆是上乘,挑无可挑的。”温青园低笑着给张氏打配合,嘴角却噙着无奈:“我们香卉眼光毒辣,人家可是博得了金世子的欢心了,那女儿能怎么办……”

“金……金世子?”

张氏想到了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却从未想过是金世子。

毕竟身份悬殊……温青园说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香卉咬着牙,始终没敢说话,只是那越变越红的小脸却是怎么也遮不住了。

张氏瞧着,心里犯了难。

犹豫着将温青园拉到无人的角落,张氏眉头皱的很深。

“囡囡,金世子的身份香卉如何招架得了?且不要说金世子对香卉是否真心,光是金世子的爹娘那关就过不去呀!”

皇室之家,哪里会容得了一个毫无身份毫无背景,且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皇室之子的婚姻从来都是关系朝政,关系大局,少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娘亲,这个你大可放心。”温青园挑着眉,隔了老远还在看香卉:“金世子那边我试探过,也问过话了,他对香卉是真心不假,至于他父皇和母后那边,他说了,他会自己想法子的。

我是觉得,金世子毕竟是别国皇室的人,香卉若是以现在的身份嫁过去,日后难免要受欺负,有了我们将军府的名头,再不济,也总归会人忌惮着些。

如若真是出了事儿,香卉好歹也还有个像样的娘家能为她撑腰。她打小跟在我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我不想亏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