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青枝

◎严青枝vs陈靳◎

严青枝醒过来的时候, 是在家门口大凌河边那棵老柳树的下面。

此时是1980年的早春,大凌河上游的冰雪融化,破解的冰凌自上而下, 随波逐流。

河边柳树的枝条泛出隐隐的青绿色。

柔软的枝条被二月春风轻轻扬起,又缓缓放下。

迎着正午和暖的阳光,20岁的严青枝眯了眯眼睛,捡起了滑落在草地上的那本《绒毛染色技术》。

她一面摘着粘在书上的草梗, 一边回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

虽然她只是打了一个盹儿,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回忆起来都觉着累。

在那个梦里,严青枝经历了从出生到39岁意外离世的一生。

在那个梦里,她也是在1960年出生在这个名叫严家村的小村子里。

她的父亲也是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到严青枝这一辈, 爹妈也是就只生了她和哥哥严宝收两个。

严家兄妹也是打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的一对,十人见了九人夸。

只可惜,爹妈给了哥哥严宝收一个好样子, 却没养成他吃苦耐劳的好性子。

哥哥的脑子不笨,却很懒惰。

村里还成着生产队的时候,他就不爱上工。

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 全靠妈妈上工和爸爸在生产队做大队会计挣的工分支撑。

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刚一吹起,他就跑去外面寻找不用种地的营生了。

他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 除了有两次回来向父母要钱贴补他的所谓大事业以外,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爹妈一看儿子不成器,就更加把心血都倾注在了严青枝的身上。

严青枝也争气, 无论是在村小还是在乡中, 读书都是第一名。

爹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 学会了记账,做了大队的会计。

所以,虽然家里劳动力少,凭着爹的一把好算盘,也没让一家四口挨饿受冻。

老人家是尝过文化甜头的人,一看自家闺女这样好学,就一门心思地供养她念书。

严青枝聪明,努力,运气也好,18岁高中一毕业就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

她就直接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没想到一考就中,去了省城的纺织大学,读了皮毛染色专业。

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林云县的绒毛厂,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技术员。

其实,以严青枝的成绩本来是可以分配到省城的。

只因为爹妈都已经老了,哥哥又不争气,家里没有人照顾,爹妈又故土难离,她不得已才主动请求回到家乡。

不过,严青枝并没有因此有过任何怨言。

爹妈养了她的小,她理应照顾他们的老。

再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县绒毛厂是县里的老牌企业,足够她施展才华。

她在县厂干了不到两年,就凭借着过硬的专业技术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工资涨了两级不说,谁叫了她都得恭敬地叫一声小严师傅。

严青枝在厂里如鱼得水,事业有成。

可是,她的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也怪她的要求太高,既要求她必须看得上眼,又要求结婚后她也不离家,允许她照顾自己的父母。

这就相当于在招上门女婿。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去别人家当上门女婿。

即便是男孩自己愿意,估计也会被他们的父母打折腿。

就这样,时间一眨四五年。

林云县的那些适龄男青年,眼看着绒毛厂的小严师傅由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绽放成为一枝芬芳艳丽的玫瑰花,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摘得到手里。

严青枝成了林云县出了名的老姑娘。

虽然她很能干,很能挣钱,年届30依然新鲜水灵得像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却依然堵不住那些闲人的碎嘴。

那些人当着爹妈的面夸他们家枝枝多么能干,多么孝顺,转过头来就说她的坏话。

什么老姑娘,没人要。

什么只能去给别人当后妈。

甚至还有什么她有毛病,没人敢要。

对于那些闲言碎语,严青枝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概当成耳旁风。

可是,爹妈却受不了啊。

老俩知道是他们耽误了闺女的青春,不惜以死相逼,求着她去相亲,谈对象。

严青枝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肖正宇的。

那天午后,她在工厂宿舍小憩以后去上班。

刚走进实验室,就看见办公室里坐着一位陌生的男士。

男士长得很高大,西装革履,气宇非凡,一看就不是他们林云这种小地方的人。

果然,厂长介绍说这位老板就是省城知名羊绒企业宇辉公司的负责人肖正宇。

其实,严青枝在那之前就见过肖正宇。

那还是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她做为学生代表去东省的第一家私人企业羊绒工厂参观。

在工厂的大礼堂里,她听过肖正宇的讲话,当时还被他旁征博引,翔实有趣的演讲折服过。

没想到时隔六年,严青枝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当时的肖正宇跟他后来的表现一样,虽然身居高位却依然地谦虚随和。

他一看见严青枝进来,就连忙站了起来。

厂长介绍说,肖正宇是来他们工厂参观视察的。

自从严青枝成了林云绒毛厂的技术带头人,他们厂供给宇辉的纱线质量连年提高。

无论是纱线的色亮度还是色牢度,都已经远超了其他工厂的货。

肖正宇这次来林云,一来是是想吃下林云绒毛厂未来一年的全部订单,二来是想认识一下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东省绒毛染色圈子占有一席之地的小严师傅。

能得到业界大佬的肯定,严青枝受宠若惊。

中午的时候,肖正宇请她和几位领导一起吃饭。

饭局就设在林云县的国营大酒店。

肖正宇出手大方,宾主尽欢。

宴席散了以后,他还亲自开车送各位领导和严青枝回家。

严青枝是他送的最后一位。

他送她到宿舍楼下,又跟她客套了一会儿,才向她吐露了实情。

原来,肖正宇一直都很仰慕严青枝的才华,想以高薪聘请她去他的工厂工作。

也就是说,肖正宇这次亲自来林云,其实是来挖林云绒毛厂的墙角的。

省城,名企,高薪。

这对于严青枝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不过,她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

一来,爹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二来,她在县绒毛厂干了四五年,是厂子培养了她,给她提供了发展平台。工厂对她有恩,她也对工厂有感情。

虽然被严青枝明确拒绝了,肖正宇却一点都没有气馁。

既然不能请她去宇辉,他就干脆住在林云,以徒弟自居,跟着她学技术。

肖正宇也是绒毛染色专业的科班出身,本来就跟严青枝有很多共同语言,何况他还为人谦卑有手段。

为了打动严青枝,他脱下西装,换上工作服,每天伏小做低地给她做徒弟,跟着她学技术。

他不仅帮她打扫实验室,打水打饭,还每天晚上无论多晚都会坚持送她下班回家。

渐渐地,严青枝感觉到,肖正宇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越了工作层面。

她对肖正宇,也有了工作之外的欣赏和关注。

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肖正宇再次送她回宿舍时,就向她表了白。

肖正宇说他跟妻子已经因为感情破裂离了婚,两个孩子也都跟了前妻。

他现在是个单身汉,如果她愿意,他们可以立刻就结婚。

说实话,肖正宇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资历,这样的脾气,又是这样的长相,没有哪个女孩能面对他的攻势不动摇。

那次以后,严青枝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坚定了。

就在她纠结犹豫的时候,肖正宇瞒着她去了她的家里。

肖正宇八面玲珑,说服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又嫁女心切的老人家简直手到擒来。

所以,在严青枝还没有答应肖正宇的时候,爹妈几乎已经帮她把这门亲事订下了。

肖正宇安排得也很妥当,不仅在省城给她安排好了住处,还给两位老人也安排好了疗养的医院。

这样一来,严青枝简直拒无可拒。

严青枝答应了肖正宇,却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两个,一个是省城的私企大老板,一个是小县城的技术员。

为了婚后不至于低人一等,被肖家人瞧不起,严青枝用自己刚刚获得国际金奖的植物染色技术做嫁妆,并把此项专利注册在了宇辉名下。

正是这个专利技术,帮助宇辉羊绒在当年的国际贸易交易会上一炮打响,扭转了宇辉由粗加工向高端品牌转型造成的危局。

那一年,宇辉羊绒一家吃下的外贸订单超过了东省其他企业的总和。

那段时间,严青枝感觉人生饱满光辉得灿若云霞。

爱□□业的双丰收迷了她的眼,让她忽略了当时已见端倪的阴谋。

从交易会回来以后,她放下手头工作,开始全身心地准备自己的婚礼。

爹妈甚至已经在老家为他们办了喜酒。

就在那时,明清辉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找上门来。

听完跪在她面前痛哭的母子三人的控诉,严青枝才知道,肖正宇根本就没有跟明清辉离婚。

而且,那个时候明清辉已经查出了癌症。

明清辉跪在她的面前求她,说她已经时日不多,她只求在她死之前不要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去。

明清辉哭求的时候,肖正宇赶到了。

他义正辞严地赶走了母子三个,再来赌咒发誓哄骗严青枝。

严青枝不傻,之前被迷惑,是被爱情的气泡蒙住了眼睛。

现在,粉色气泡破裂,她联系前因后果一想,就全都明白了。

宇辉集团在转型过程中迈步太大,顾此失彼,频临破产。

这个时候,他们急需一个可以扭转颓势的机会。

于是,严青枝刚刚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植物染色技术就被他们盯上了。

肖正宇一开始以为,严青枝不过是一个小县城的小技术员,只要他许以高薪,可以很容易就挖过来。

没想到的是,严青枝顾念亲情和林云绒毛厂对她的栽培,竟然不被利益所动。

眼看着公司已经到了破产倒闭的地步,肖正宇和明清辉夫妇急火攻心,在发觉严青枝对肖正宇有好感后,不惜对她施展了美男计。

这是肖正宇夫妇唱得一出双簧。

只怪严青枝被所谓的爱情迷住了眼睛才会被骗。

现在真相被揭开,严青枝知道自己受了骗,却不敢直接回林云。

因为,她就要嫁给明江大老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林云,爹妈也以此为傲。

如果这个时候她告诉爹妈真相,两位老人的身体一定扛不住。

严青枝不顾跪在外面忏悔的肖正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夜。

第二天,她向肖正宇提出四点要求。

第一,替她瞒住她的父母,只说他们已经结婚,婚礼因故延期。

第二,她要做宇辉羊绒的技术部部长,工资按工程师待遇。

第三,她的植物染色技术必须以她的名字命名,入宇辉公司技术股。

第四,肖正宇给她买一套房子,房本写她的名字。

既然爱情已经是一场空,她绝对不能在物质上亏待自己。

四个条件,肖正宇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就这样,严青枝在明江一呆就是好几年。

在这几年里,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哥哥依然流浪在外。

偌大的世界,严青枝真正成了孑然一身。

不过,这几年她的收获也不小。

宇辉的平台比林云绒毛厂的平台要大很多。

她在这里的技术研究比在林云的时候更顺利,成果也更大。

她现在不仅在东省,在全国,乃至在国际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

相生相长地,她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无论是在林云还是在明江,她依然还是别人眼中那个快乐且富有的老姑娘。

身边有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统统不见。

她已经受过一次伤,没必要再伤第二次。

有钱有自由,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男人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她的这个观点,一直持续到陈靳的出现。

陈靳出现的那一天,是严青枝33岁的生日。

工厂来了一群省纺织大学的实习大学生。

分到严青枝实验室的总共有五个,陈靳是其中之一。

严青枝看见那些学生,就像看见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那样火热的年纪,青春,自由,充满梦想和希望。

第一次见面,严青枝请他们做自我介绍。

小孩子们都很大方,说话也活泼有趣。

听他们介绍完,严青枝也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叫我师傅,但是麻烦前面加上小严,我可不想被你们叫老了。”

孩子们笑起来,纷纷拍她的马屁说她一点都不老,还很年轻。

这时候就有个声音说:“为什么非要叫师傅呢?叫姐姐不行吗?”

严青枝笑着向那边看过去,就又看见了那个在人群中最为出挑的男生。

男生就是陈靳,他五官俊美,皮肤白皙,白衬衫搭配牛仔裤,又帅又时髦。

严青枝微笑着看着他,说:“不可以。”

男生干脆站起来,“我觉的完全可以啊,您看着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吧?”

严青枝淡淡一笑,“我33了,大你14岁,这如果是在旧社会,都可以当你的妈了。”

严青枝说完,学生们又笑起来。

有人开玩笑说:“陈靳,你不要叫师傅了,干脆叫妈吧!”

陈靳也不生气,微笑着看着严青枝,吊儿郎当地说了句,“那好吧,我的小严师傅姐姐。”

学生们第一天的实习经历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严青枝下班回家,学生们回学校。

这一天是严青枝的生日,她一向都是请几位要好的工友吃顿饭,工友送她几样礼物,就完事。

今天也是老样子,她已经提前在附近的餐馆订好了房间。

等她和几位工友到达,发现那些实习的学生也在。

学生们包了两桌,就在他们的邻桌。

严青枝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女生为了谁挨着陈靳坐而吵得不可开交。

陈靳倒是大方,干脆把已经坐在他身边的男生撵走,再一手拉一个过来,把两个女生安排在了他的左右手。

这一下,雨露均沾,再没有什么好吵的。

工友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真的是放得开。”

严青枝点头附和,笑着小声说:“也难怪小女生争,那男生长得太祸害了。”

严青枝刚说完别人的坏话,那个祸害就过来了。

陈靳显然受过很好的家教,有着良好的酒桌礼仪。

他彬彬有礼,又谦卑有度地向在座各位工人师傅都敬了酒,走的时候还祝了严青枝生日快乐。

一餐饭吃的时间不长,严青枝他们吃完要走,那群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严青枝去结账时,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朋友笑着说帮忙结账的不知道又是小严师傅的哪位暗恋者,陈靳就被人推了出来。

学生们笑着说:“这次是我们的陈大公子啊!”

陈靳连忙拱手抱歉,“我请我师傅的,算是拜师礼。”

严青枝坦然一笑,“那就谢谢小徒弟了。”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出了餐馆。

学生的队伍里有几个男生喝多了,还有几个女生不方便这么晚回去,陈靳就在那里调派着,安排谁去送酒鬼,谁又去送女生。

等严青枝去旁边小店买了点日用品出来,发现路边就剩陈靳一个人了。

严青枝问他,“你怎么还没走呢?”

男生冲她一笑,“我送您一下吧,您家距离这边也挺远的。”

严青枝谢谢他,“这条路我走了好几年了,闭着眼睛都会走,就不麻烦小陈同学了。”

她虽然拒绝,陈靳却没走,依然坚持送她到家。

路上的时候,严青枝就逗他,“为了你吵架的那两个小女生,哪一个是你的小对象啊?”

“哪有对象啊?”男生挺认真,“都是我的小妹妹。”

严青枝笑,“那你妹妹一定很多吧?”

“是有不少。”陈靳大方承认,“不过,”

他看着严青枝,“姐姐却没有一个。”

小男生有点撩,严青枝装糊涂,“那要怪你爹妈没有给你生一个了。”

陈靳笑一下,没有说话。

严青枝到家了,“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了。”

她要走,陈靳叫住她,“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片,然后就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她。

小孩子的眼神明显是要她当场就打开,然后最好是再夸夸她。

严青枝不忍辜负小同志的好心,打开一看,竟然是她的一副铅笔小像。

画上的自己穿着工作装,站在试验台前,正在一丝不苟地做着试验。

陈靳画得很细致,就连她今天在耳朵边戴的一枚珍珠发卡都画了出来。

画的下面还有一行字:祝青枝姐姐生日快乐,永远年轻漂亮。

这个小孩有点执着,坚持叫她姐姐。

“小朋友画的很不错。”严青枝很喜欢,“谢谢你了。”

陈靳是从小被夸大的孩子,一向脸皮厚,这一次却被夸到脸红。

他轻轻一笑,看着她说:“您上去吧。我看着您上了楼再走。”

于是,这天晚上,严青枝回到房间以后就立刻又走到了窗户边。

初春的夜晚,路边昏黄的灯光里,站在楼下的陈靳一抬头就看见了严青枝。

他冲她挥了挥手,再把手往裤袋里一塞,吹着口哨离开了。

严青枝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觉着这个春夜有点美好,男孩也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班,那些学生早早地就到了。

实验室的卫生已经做过,窗明几净。

桌面上那只空了很久的花瓶里注满了水,插上了一束快要发芽的嫩柳枝。

纯白色的实验室被那一束嫩绿色的柳枝映衬得富有生机。

严青枝很是喜欢。

她温柔地问:“这是谁弄的啊?”

“陈靳!”

学生们争着回答,“是陈靳跑到锅炉房旁边那棵柳树上折的。”

“哦……”严青枝沉吟着,坐下来开始工作。

陈靳倒垃圾回来,看见严青枝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看资料。

大男生的心事藏不住,他放下簸箕就立刻跑过来,指着那束柳枝问她,“怎么样师傅,好看吗?”

“弄得不错,”严青枝点点头,“以后不要再弄了。”

看着男生眼中的光彩一黯,她又有些不忍,拿铅笔敲着桌角,笑着说:“如果摔断了腿,师傅还得给你买牛奶。”

一周的时间转眼就过。

学生们的实习活动就要结束了。

这天中午,严青枝答应跟学生们一起在食堂吃饭,然后拍照合影。

学生们先去食堂了,她为了一组着急的数据要晚到一会儿。

她正忙着,工厂办公室的张成刚就来了。

这段时间,张成刚正在追求她。

虽然已经被拒绝过几次,张成刚却一直都不肯放弃。

这一次,他捧着一大束鲜花过来实验室找严青枝。

严青枝忙于工作,连头都没抬,直接拒绝。

张成刚叹口气,把花瓶里养着的那束柳条拿出来丢进垃圾桶,就把他带来的鲜花插了进去。

然后,他问严青枝,“你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严青枝看着被丢掉的那束柳枝,说:“我说过的,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也不想耽误别人,你还是去找一个愿意跟你结婚的姑娘吧。”

说着,她把花束拿出来丢给张成刚,又把那束柳枝从垃圾箱里捡回来,重新插了回去。

屡次被拒,张成刚终于恼羞成怒。

他红胀着一张脸,摔门而出。

严青枝则继续忙她的数据。

等严青枝把最后一组数据也弄好,就拿了饭盒去了食堂。

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保卫科的人急匆匆地往里面走。

严青枝进去以后才知道,食堂里面有人打架。

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工厂里面血气方刚的小年轻比较多,经常会因为一两句口角就动手,严青枝习以为常,并没有想去关注。

等她走到餐口打了饭一转身,就看见陈靳满脸是血地被保卫科的人押着往外走。

严青枝吓了一跳,刚要拦住那些人问问情况,就看见人高马大的张成刚被人用担架抬了出去。

有一个女学生哭着跑过来找她,“小严师傅,您帮帮陈靳,他是因为您才跟人打架的。”

原来,刚才张成刚在食堂里说严青枝的坏话。

那些话很难听,还涉及到老板肖正宇。

有人觉着不妥,劝他不要再说了,他却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更加大起来。

本来离张成刚他们那桌很远的陈靳他们就都听见了。

然后,陈靳就站了起来。

陈靳这人外表看着和气,一旦被惹急了,出手向来没有轻重。

他打了一碗滚烫的紫菜鸡蛋汤走到张成刚的身后,一句话都不说,冲着张成刚的头就浇了下去。

张成刚被烫得跳起来,还没看清浇他的人是谁,就被陈靳一拳撂倒。

张成刚长得人高马大,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人打在一起,陈靳也吃了一点亏,鼻子破了。

严青枝做为陈靳的师傅,事情又是因她而起,她不能不管。

她饭都顾不上吃,就叫上同一实验室的一位同事去保卫科捞人。

张成刚已经被送去了医院,陈靳没有大事,被关在保卫科等着学校来领人。

严青枝进去的时候,陈靳的鼻子里塞着一团纸,为了显示自己也伤得很严重,脸上的血也不擦,正吊儿郎当地坐在保卫科的椅子上跟人贫嘴。

一看见严青枝进来,他连忙就站了起来,也不敢看她,就着急拿东西擦脸上的血。

严青枝把自己的手帕丢给他,就把保卫科的科长老刘拉出去说话。

严青枝说陈靳是她的徒弟,她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求老刘不要告诉陈靳的学校。

老刘给了严青枝面子,说只要张成刚不报警,他们就不会再多管。

就这样,严青枝把陈靳领了出来。

看见他那一身的血,她又找了一件工装给他穿。

然后就和同事商量着去医院安抚一下张成刚,希望他息事宁人,只当工友之间的矛盾,不要报警。

他们商量好要出发,陈靳却拉住了她的自行车。

陈靳说,事情是他自己惹的,不准严青枝去求张成刚。

严青枝不听他的,推起车子就要走。

然后,她的自行车就被陈靳给扛走了。

严青枝,“……”

同事看着陈靳的背影,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孩对你……”

同事看了看严青枝的脸色,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严青枝最终还是跟同事去求了张成刚。

张成刚不听劝,报了警,惊动了陈靳的父母。

可是,当陈靳的父母一出面,张成刚立马就怂了。

严青枝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陈靳的父母身居高位,是她平时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才能看到的人。

陈靳那样的性格脾气,却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儿。

打架的事情解决了,学生们的实习活动也结束了。

大家拍合影那天,陈靳还被父母关在家里,没能参加。

没有了那些成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学生,没有了陈靳混不正经的插科打诨,严青枝的实验室里安静了很多。

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些空,总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

这天下班,严青枝破天荒没有加班。

她在工厂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家以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她靠在窗边,望着那晚陈靳站在那里冲她吹口哨的那个位置,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就早早地睡下了。

严青枝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

她独居惯了,一向警惕,本来不想理会,那敲门声却持续不断。

敲门的节奏是停一会儿敲三下,谨慎而有礼貌,却又不想放弃。

严青枝看看时间,晚上的九点多,还不算太晚。

她披了衣服下床,站在门边小心地问着,“是谁?”

外面传来清冽低醇的一声,“我,陈靳。”

“……”

莫名其妙的,严青枝的心口一跳。

她牵住衣角,又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您先开门。”

严青枝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大男生身上只穿着睡衣,脚上干脆就光着。

严青枝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翻墙的时候掉了。”

陈靳云淡风轻地冲她一笑,从背后拿出来一罐樱桃罐头,“给你的。”

“……”

看着那罐樱桃罐头,严青枝很是纠结,“陈靳,我……”

陈靳冲她摆了摆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罐头挺好吃的,想送给你尝一下。”

严青枝接过来,“谢谢你。”

“不用谢。”陈靳摆了摆手,“我走了。”

陈靳转身要走,严青枝才发现他的脚破了,在流血。

看着那个带血的脚印,严青枝没忍住,“你进来。”

她看着他,“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陈靳的脚是他从他家戒备森严的墙头上往下跳的时候刮伤的。

如果不是严青枝提醒,他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严青枝先装了一盆水,小心地帮他把脚洗干净,又拿了酒精棉球帮他清理。

“没有碘伏了,你忍一下啊。”

严青枝说着,把浸了酒精的棉球压上去。

酒精擦到伤口上的感觉比锯齿铁丝刮到还要疼。

陈靳没忍住,不由往后一缩,严青枝连忙就按住了。

她按着他的脚凶他,“翻墙之前没想到会这么疼吧?”

“我不疼。”陈靳笑着看着她,“就是,姐姐突然这么温柔,我有点不能适应。”

“……”

严青枝冷起一张脸,把酒精和棉球都丢给他,端了盆去倒水。

这一晚,陈靳留在了严青枝的房子里。

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严青枝起床后,陈靳还没有醒。

她经过客厅时,看见他赤/裸着上身趴在那里睡得正香。

薄毯滑到他的腰间,只盖住了他的下半身。

他裸/露的后背上肌肉不厚,却很匀称,脊窝比较深,线条流畅。

严青枝没敢再往下看,她关上厨房的门开始做早餐。

年轻人的睡眠好,严青枝都做好早餐了,陈靳还没有醒。

她必须赶在邻居们出门上班之前把他弄出去。

所以,她去叫他。

陈靳勉勉强强地睁了睁眼睛,纤长的睫毛一卷,就又把脸埋进枕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他那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起。

严青枝没由着他,直接就用自己刚洗过碗的手去碰他的脸,“您得走了,大少爷……”

她的手很凉,陈靳被她冰到。

他迷迷糊糊地看她一眼,嘟哝着“怎么这么凉”,就把她的手牵过去,焐在了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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