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大宋一年有过不完的节庆, 其中端午中秋冬至新年尤为隆重。

今年宫内的中秋节筵席,办得同样热闹。大内各处都摆满了个各式各样的菊花,争奇斗艳。金银木犀花开得正盛, 香气扑鼻。

太湖里送来肥美的蟹, 绍兴府的善酿, 闻之欲醉的烈酒。虽没以前昂贵的珍馐佳肴,膳房呈上来的只是鲜果子与时令菜肴,反而让列席的百官贵人们, 难得在宫宴上吃得心满意足。

赵构喜欢烈酒, 握着酒盏的手,就没放下来过。这是他登基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天。

今年算是风调雨顺, 秋粮已陆续从各地漕运到临安。欠着在湘湖等地平叛军营的粮草,终于能发还一部分。

赵构意气风发,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扫过殿内的众人。

不管他们心中作何想, 眼下至少都喜气洋洋。在大好的节庆,谅他们也不敢扫了自己的兴致。

赵构向来不喜欢吃螃蟹,嫌弃螃蟹腥, 麻烦。不过蟹酿橙做得好,他倒就着酒吃了一盅。

吃完螃蟹, 内侍送上清茶漱口。赵构再吃了口酒, 酒一入喉, 酒香伴着辣意上涌,那份得意快活, 陡地消散了几分。

筵席是邢秉懿亲手操办,安抚百姓也是她出的主意。

烈酒更是从北地而来, 底下的官员们吃得都很满意。

赵构眼里渐渐布满了阴霾,他恨极了赵寰,恨邢秉懿,却又不得不依靠她。

无论如何,赵构都得承认北地的强大。他心若明镜似的,这群官员们,都不如刑秉懿了解北地,了解赵寰。

如秦桧等重臣,结党营私,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他们提出来的建言,不但没能平息民怨,反而有火上浇油之势。

赵构依赖他们,同时又感到厌烦。他们的权势太大,要想糊弄他,各地的折子,在谏台扣押几日还算轻,可能压根到不了御前。

皇帝的旨意,要经过中书舍人拟定,丞相签押,否则无效。丞相签押的圣旨,门下省给事中还可驳回。一切顺当时,可能还被御史台弹劾。

太.祖扬言与士大夫共制天下,丞相的权利,已经快超过了皇权。

虽皇帝决定的事情,中书舍人一般会听令行事,政室堂也不会阻拦。

但赵构还是憋屈不已,经常腹诽抱怨。作为皇帝,除了要看朝廷那群文官的脸色行事,如今还多了武官。

亏得聪明地扶持了知情知趣的秦桧,他虽权倾朝野,但他能够将其他官员们的疑义,全部压下去。

朝臣是没有二话了,可北地的威胁,动荡的局势,未得到半点缓解。

直到在后宫遇到了邢秉懿。

那日赵构从进膳的嘉明殿出来,回去寝宫福宁殿歇息,路上恰好碰到了邢秉懿。

邢秉懿的中宫华殿亦在大内中轴线上,与福宁殿一前一后。

赵构心知肚明,邢秉懿特意在等他。见到她,赵构就想起被她威胁臭骂的狼狈。

韦氏之死,赵构万万不敢传出去半个字。韦氏不同于赵佛佑,只一个不孝,他就得被万千读书人鄙夷,不配为帝。

赵构不敢动刑秉懿,难堪,愤怒,憎恨,若有若无的忌惮与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如乱麻般难解。他立在那里,只直直盯着她,半垧都未做声。

邢秉懿倒是落落大方,无事人般见了礼。与以前一样端庄温婉,道:“官家可有空,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请官家拿主意。”

神使鬼差间,赵构与邢秉懿一起去了福宁殿。

握着酒盏,赵构陷入了沉思。刑秉懿只管出主意,不抛头露面,妄想把持朝政。使得他的江山社稷能更稳固,他又何乐而不为?

皇后中宫华殿,与前朝一样,到处花团锦簇,热闹又喜庆。

赵金姑自从赵佛佑没了之后,就沉默寡言,日渐消瘦下去。

宫宴上,她的身份高,坐在了邢秉懿的下首。几个小娘子与诰命夫人被叫到了邢秉懿跟前,陪着说笑打趣。

小娘子们言笑晏晏,如同朝露般鲜活。赵金姑比她们好些年纪都轻,却感到自己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如何都提不起劲。

夫人小娘子们八面玲珑,不敢冷落她,不时见缝插针,与她搭上一两句话。

赵金姑只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她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她自己答了什么。

筵席散了,留下一殿的凄清。赵金姑起初如坐针毡,后来,她却留到了最后。

喧嚣过后,同赵佛佑没了时的感觉一样,赵金姑觉着心像是缺了块般难受。

宫女小黄门肃立在一旁,长公主未离开,他们不敢进屋收拾洒扫。

不知过了多久,邢秉懿身边的黄尚宫走了来,脸上堆满了笑,曲膝福了福身,道:“长公主,皇后娘娘请你过去一趟。”

赵金姑僵硬地哦了声,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午后散去的筵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到了后殿寝宫,廊檐下的宫灯已经亮起来,在夕阳下,散发着微弱的光。

赵金姑嘴角不由得动了动。

灯笼,竟也敢与日月争光!

邢秉懿午歇了起来,换了身深青色褙子,日月长青的云肩。除了冠,只松松挽了只盘桓髻。虽穿戴素净,看上去却雍容华贵。

赵金姑不由得愣了愣,邢秉懿自打南边回来后,就好比失去了水的瓜果,人一下就枯萎苍老了。

不知从何时起,刑秉懿又重新活了过来。尤其她抬眼看来的刹那,眼神中的凌厉,令赵金姑不受控制瑟缩了下。

邢秉懿脸上很快就扬起了熟悉温婉的笑,朝她伸出手,亲昵地道:“快过来坐。”

赵金姑依言上前,侧身坐在了邢秉懿身边。黄尚宫上了茶,悄然领着屋内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邢秉懿端起茶汤吃了几口,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轻叹道:“终究是老啦!午间多吃了几口酒,脑子混沌到如今,好几天都回不过精神。”

赵金姑手指无意识,一下下抠着褙子上银丝绣团花牡丹,干巴巴劝道:“嫂嫂少吃些。”

邢秉懿笑着说是,上下打量着她,轻言细语道:“三十二娘,近来我忙得很,没多少功夫来看顾你。今日在筵席上方瞧见,你无精打采的模样,可是病了?”

赵金姑垂着脑袋,嗫嚅着道:“我没病。就是想着亲事,心中总不安。”

“没病就好。”邢秉懿微微皱了皱眉,语重心长道:“虽说你是长公主,这临安城,哪怕门槛再高的府邸,你嫁进去,进出都得开大门。我是过来人,这结亲之后,日子过得好与坏,与门第身份没多大干系,还是得靠你自己经营。府里的舅姑家人,你若能说得上话,相处得融洽些,日子就会过得越顺当。今日我替你选了好几家,比如赵相府,荣国公府,韩少保府,家中的年轻郎君,人品才情都没得挑。你可别小看了武将之家,以前武将比不过文官,经过了靖康之难,还得多靠武将。”

赵金姑不笨,荣国公刘光世,韩少保韩世忠,赵相赵鼎,在朝中都堪称权势滔天。

这几家中,没有丞相秦桧与清河郡王张俊,她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嘲讽。

邢秉懿盯着赵金姑,问道:“你心中有想法,就只管说出来。别只憋在心里,最后憋出个好歹来。”

赵金姑鼓足勇气,抬眼迎着邢秉懿的目光,殷切地道:“嫂嫂,我不要嫁人!”

邢秉懿就那么看着赵金姑,片刻后,重重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必须嫁。”

赵金姑最后的盼望破灭,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邢秉懿也没劝,缓缓说道:“离开北地时,你就应该清楚,以后会面临的日子。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若是不嫁人,还可以出家修行,在庙里去做姑子。你是长公主,宫中就你一个公主,你好比就是朝廷的脸面。你不但要嫁,你还得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地出嫁。”

赵金姑更加绝望了,她的长公主身份,断了她回北地的念想。

邢秉懿话语温和,却透着无尽地残忍:“三十二娘,北地的她们可以不嫁人,那是她们自己有本事,还有二十一娘支持。你呢,你可有什么本事拿出来,让官家同意你不嫁?”

赵金姑怔怔望着邢秉懿,眼泪模糊了双眼,只看到她的薄唇翕动。吐出来的每个字,都锋利如刀。

“三十二娘,我与你一同从浣衣院那个魔窟逃了出来。我,你,大娘子三人一起回到南边,在后宫相依为命。你们的年纪小,我没有儿女,一直拿你们当亲生的女儿看待。大娘子没了,现今就剩下了我们两人。”

邢秉懿脸上闪过一丝凄凉,不过她很快就变回冷静,道:“要什么样的日子,就靠自己去争。大娘子用命去拼了,我也用命去拼过。三十二娘,你不能只躲在后面哭,哭着要这要那。我若是能做得到,帮了也就帮了。可惜,我无能为力。我也累啊!”

北地来的烈酒,酒香醇厚,着实太过烈,吃了一杯就上了头。

邢秉懿头里面好像是有根棍子在拨动,牵扯着疼,她努力稳了稳神,道:“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实在无暇顾及到你。你若是这般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得自救!”

赵金姑脸色苍白,泪眼朦胧盯着邢秉彝,嘴唇动了动,又强自忍住了。

邢秉懿道:“午间的时候,那些小娘子们说的话,估计你也没听清楚。她们在问,娘娘,我们可能与父亲兄长一样,到朝堂衙门当差做事。她们没说嫁人的事情,她们深知,问亲事于事无补,对她们来说,究竟什么才最要紧,当然是能如男儿那般,在外替自己挣功劳。出门做事,在眼下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们总算在为自己争取。你呢,哪怕与夫人们多来往走动,去施粥做善事,博得一个清名,也好过你成日伤春悲秋!”

赵金姑再也忍不住了,哀哀地道:“嫂嫂,我为何回到了南边,其实你一清二楚。在北地时,我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被金人抓回去。我只想到要与男人亲近,就恶心作呕!回到南边,我没想过要荣华富贵,也不想当这劳什子的长公主,我愿意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

眼泪不争气地汩汩直流,赵金姑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

面对着刑秉懿面无表情的脸,赵金姑嘲讽地道:“既然嫂嫂语重心长,掏心掏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嫂嫂,从金人手上逃出来,我再笨,也该长些教训。嫂嫂,你替我相看的,都是挑选后的权贵之家。嫂嫂究竟意欲何为,何不干脆直说了!”

邢秉懿抬眼打量着赵金姑,呵呵笑了声,淡淡地道:“你是不笨,我是左右衡量后方选好的人家。但我自认为对你不薄,挑出来的郎君,家世人品皆无可挑剔。你好,我也能放心。彼此相互扶持,这有何不对了?不管你作何想,我自认问心无愧。”

赵金姑咬着唇,睁着红肿的双眼,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邢秉懿自嘲一笑,道:“没法子,我嫁不了,要是我能嫁人换权势,我毫不犹豫就嫁了。三十二娘,你终归不明白一个道理。你要不够狠,要不手上有权势,才能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撑着塌几坐直身,慢慢靠近赵金姑,一字一顿,清楚地道:“像二十一娘,赵统帅那般的人,才可以随心所欲!”

刑秉懿没空与赵金姑说下去,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比如与北地的通商。

从北地传来的烈酒,权贵们家中应当都私藏了。朝廷未正式下诏,商税就收不上来。

按照赵构死要面子,又贪婪的德性,只怕还有得麻烦了。

赵金姑还在流泪不止,刑秉懿心中一软,嘴上却没客气,道:“你回去好生想想。对了,你平时与大娘子住在一起,感情深厚。她没了,眼下你独自住着,容易想东想西,不若挪到观堂去住。”

庆瑞殿里有她与赵佛佑许多的过往,无数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彻夜细谈到天亮的日子。

赵金姑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我不挪,我不害怕!”

邢秉懿失笑,道:“你不挪就不挪,何苦这般蹬鼻子上眼。要是将这份劲......罢了,瞧你这模样,等下也没心赏月,就在屋子里好生歇着,仔细想想......”

说话被打断,黄尚宫掀帘进了屋,曲膝见礼:“皇后娘娘,官家来了。”

邢秉懿看向滴漏,见赵金姑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手搭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回去吧,没事。”

赵金姑嗯了声,曲膝见礼后往门边走去。宫女打开门帘,重重的脚步声之后,赵构大步走了进屋。

看到她立在门口见礼,赵构目光掠过去,片刻不曾停留,从她身边走了进屋。

赵金姑赶紧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莫名地,她怕赵构,准确地是厌恶。赵构总令她想到完颜亶,两人都像是阴冷的毒蛇。

赵金姑手不由自主抬起来,搭在了手臂上。瞬间,像是被蛰了般,飞快甩开。

完颜亶当年这般抓着她的手臂,恶心与粘腻,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消失。

在浣衣院时,有人在私底下与她嘀咕,说是完颜亶估计看上了她,要将她充入后宫。

若是被完颜亶选了也好,至少不用伺候那么多男人。等生个一儿半女,说不定还能被晋升份位。

赵金姑当时就想吐,无数的至亲骨肉,在完颜氏的□□下惨死。

她宁愿做人尽可夫的妓子,也不要享受金人给的荣华富贵!

太阳坠入了天际,天彻底黑暗了下来。华殿的灯笼,映照得四周亮亮堂堂。

与华殿相隔的园子里,一株百年木樨的枝丫探过宫墙。米粒大的金色花瓣,拼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天际的圆月,在云朵里漂浮。冰凉的月辉洒下,将灯笼的光,一下就映得黯淡了。

赵金姑停下脚步回望,正屋门紧闭,黄尚宫站得笔直守着。

赵构的身影,投在雪白窗纸上,在那里不断晃动。

黄尚宫警惕看了过来,赵金姑回转头,往殿外走去。

邢秉懿要她好生想想,其实她不用想。赵佛佑死后,她就已想得清楚明白。

一步错,就步步错。

如果在北地,赵寰绝对不会逼她。

她本来就没出息,性子软,遇到事情先是六神无主,然后哭。

赵寰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并非人人都厉害强大。她会尊重她们的想法,会尽力护着她们一二。

赵金姑知道刑秉懿护不住她,跟她和盘托出,就是她在抗争,在替自己争取。

呵呵,可惜,她聪明一世,却也没看懂她。

寝殿内,赵构脸色发白,如驴拉磨般一个劲转圈,咬牙切齿怒吼道:“赵二十一要做甚,她不但送了几千匹骏马到邓州军营,还送了好些辎重粮草!她就是司马昭之心,她要打襄阳!”

“她有床弩!该死!回来的那几个工匠,一点本事都无!”赵构怒不可遏,将气全部洒在了邢秉懿身上:“你当除为何不帮着多劝一劝,多让些工匠回南边!”

邢秉懿同样心惊,邓州守将是赵璎珞,她有多癫狂,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赵构转得她头晕,烦躁得怒喝一声:“好了!”

赵构吓了一跳,脚步蓦地停了下来。吃多了酒肿泡眼,直勾勾盯着邢秉懿。

邢秉懿定了定神,道:“调张俊前往襄阳。”

张俊有拥立之功,深受赵构信任。他领着御前军改为的神武军,在江南平叛之后,镇守临安。

赵构立刻慌了,道:“张俊守京畿,如何能调他去襄阳!”

邢秉懿强忍着厌恶,道:“大内有杨存中掌管着宿卫亲兵,临安周围的叛军早已被清理掉,你怕甚!”

杨存中数次勤王,数次救赵构于危难之中,对他深信不疑,将宿卫交于他掌管。

赵构犹豫不定,道:“还是调刘光世去吧。”

张俊虽贪婪,打仗上却是一把好手。韩世忠其人,刑秉懿最近有所了解,他与岳飞性情相投,赵寰能招揽岳飞,就能招揽韩世忠。

赵寰招揽不了张俊,给不了他如此优厚的赏赐。北地的土地都要收归朝廷,哪能任由他良田千顷。

放张俊在襄阳,他定会死守。襄阳一旦被攻破,南边朝廷失守,他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刑秉懿讥讽地道:“刘光世,呵呵,奇怪得很,他可有正经与金兵打过一仗,数次违诏不前,镇压些流寇叛军,倒是厉害了。那些流寇叛军,能与金贼比?金贼,能与二十一娘比?不管二十一娘打算如何,襄阳绝不能丢,丢了北地的兵就能沿河南下,长驱直入到临安!”

赵构脸红一阵白一阵,强自梗着脖子道:“那韩少保呢?”

刑秉懿懒得搭理他这个蠢货,只道:“你要再出个岳飞吗?”

赵构一想也是,顿时怒道:“好他个韩世忠,枉费我待他不薄。不行,要设法将他的兵权解了。”

刑秉懿冷冷看着他,道:“杯弓蛇影,猜忌在外打仗的武将,官家可是要将韩世忠逼到北地去?”

赵构恼了,道:“那你待如何?”

刑秉懿道:“韩世忠无论是抗金,西夏,辽,还是平叛,皆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当论功行赏,抚恤功臣!韩少保加封少师,护国夫人再加封忠武将军。”

赵构马上否定了:“韩世忠加封少师也就罢了,梁氏如何能封将军。不戴帏帽就罢了,封了妇人做将军,她们就该得寸进尺,要上朝当丞相了!”

刑秉懿按着眉心,她太急了,得缓着些来。

虽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失落不已。她不想站在背后,她要堂堂正正站到堂前去!

刑秉懿眼神在赵构身上停留,片刻后移开了目光,道:“与北地的买卖,不能断。”

赵构脸色沉一沉,拂袖转身就要离开。刑秉懿强忍着怒意,扬声道:“官家,商税,可是大笔的钱财,如何能丢掉!”

赵构的脚步停顿了下来,思索了下,转身回去坐下了。

*

韩州府的秋日,早晚已经起了白霜。寒风卷起落叶纷飞,停留在了倒塌的土城墙上。

随风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虞允文领着大军出征韩州,鞑靼各部奉召前来,赵瑚儿随军出战,大败金兵。

赵寰亲自前来督战,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土城墙,对赵瑚儿道:“好久没见过土墙了。”

赵瑚儿也颇为感叹,不屑道:“金国穷成这样,也好意思称国!”旋即,她又懊恼地道:“完颜宗弼与完颜亮那个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下次,一定要将他们抓住!”

赵寰宽慰她道:“没事,跑得了这次,跑不了下次。走吧,虞院士应当找到了井。”

虞允文打马跑了过来,果真道:“囚禁昏德公他们的井已经找到了,就在前面东北边不远处。”

韩州城狭小,骑马不过半柱□□夫,就到了虞允文所说的井边。

井是金人打来囚禁赵佶赵桓两人的地方,当年城内的百姓都被迁走,方便看管他们。还给了土地让他们自己耕种,自食其力。

赵寰下马,在几口井周围走了一圈。井数丈深,冬暖夏凉。坐井观天,倒也符合赵佶赵桓目光短浅的形象。

赵瑚儿脸色不大好看,骂骂咧咧道:“狗金贼,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虞允文感概不已,道:“朝堂上那群官员,他们能如何能颠倒黑白,将被俘虏说成是北狩?”

赵寰道:“因为他们无耻!这些井保护起来,周围立碑,刻上他们两人名字,注明是被囚禁之处。不要藏着掖着,百姓都可以来参观。耻辱莫不能忘,待天气暖和以后,将赵神佑他们一众小的,全部带来此处,让他们学习,何为国耻家丑!”

先前看到鞑靼各部兵丁的勇猛,赵寰更加坚定了决心:待他们大一点,必须全部去兵营学习锻炼。

除了让他们知道何为弱就要挨打,还要他们能时刻保持警惕,绝不能没了血性。

虞允文忙应是,见寒风刮得越发大了,好似要下雪,道:“赵统帅,赵将军,你们先回营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即可。”

赵寰说了声辛苦,与赵瑚儿一同回了营。她刚进了大帐坐下,周男儿送来了信件:“这是燕京送来的急信。”

赵寰打开信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

赵瑚儿忙问道:“可是燕京有什么好事了?”

赵寰笑道:“是南边朝廷的一些事情。南边送了国书来,想要与北地通商。”

赵瑚儿惊讶不已,她也听说了南边发生的事情,只知晓得不甚清楚,脱口而出道:“赵构被鬼上身了?”

赵寰失笑摇头,道:“这是刑娘子的手笔。张俊驻守襄阳,呵呵,天助我也!”

赵瑚儿不解,赵寰也没多解释,只简单说了刑秉懿的一些事情。

赵瑚儿的脸色很是复杂,道:“你可怪她?”

赵寰收起信,漫不经心道:“怪她做甚?不怪。”

赵瑚儿笑着说也是,道:“你向来光明磊落,豁达大度,任由她们离开时,就跟放了鸟儿离巢,任由她们去飞了。不过,与南边通商,只怕他们又会心怀不轨。”

赵寰道:“其实南边那点东西,对北地来说可有可无。”

西北、茶马古道的大理国、鞑靼各部;即将更远的大食波斯,打算在直沽开辟的港口,北地完全可以切断与南边的往来。

“唉,南边有泉州,明州,广州三大港,他们该赶紧重振海贸才是,真是可惜了。我不与他们通商,遭殃的是百姓。要是他们商税收益没了,只能在其他地方加赋税。”

赵瑚儿想到以前那些番邦来的各种货物,道:“以前这几个港口带来的贵重货物,在京城铺子转手就卖没了。南边还动荡不安,谁敢轻易出海。”

她抚掌大笑,“直沽要开港口,真是太好了,总算能再见到番邦的各种稀奇玩意儿。刑娘子对着赵构那等恶心之人,还能想出这么多的法子,她还真是厉害。”

刑秉懿是皇后,等赵构死了,她就顺利升为了太后。

如今被带进宫养的皇子还年幼,大宋的太后垂帘听政,自古以来就是传统。

她要摆脱赵构的牵制,真正掌权,再也简单不过。

杀了他!

赵寰心动了起来,可要给她点困难,顺手推她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