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松和慕星相对坐着沉默,这个房间的窗户有些问题,老是平白无故被风吹开,之前一直是沈沉去关,这会她没在,慕星浑身?疼下不了床,窗户一直这么开着。
冷风吹了会儿,她有点受不住,往上提了提被子盖住脖子和脸,还是冷。
慕松看着她的动作,又回头看看身?后的窗户,站起身?去关,一只手?打了石膏,动作笨拙,试了好几次才关上。
“谢谢。”慕星小声道?谢。
慕松摇摇头,想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叫他说出“我错了”这一类话,在往常是不太可能的。
而这一次,他的自我反省建立在急迫的局势之上,抱着不能与沈沉决裂的想法,一点一点挖开他对人生认知的重?新审视。
试着接受慕星,这是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一开始他以为会很?难,因为之前自己做的......确实挺过分的,再加上这是许欣的孩子,关于许欣的一切,他都厌恶至极。
漫长的沉默,慕松自顾自地?犹豫,慕星本想要警惕一些,却抵不住困意打起了瞌睡。
药的副作用很?明显,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舒服,白天有沈沉哄着,昏沉沉睡过去也不算太难挨。
晚上还是晕乎乎的,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慕星。”慕松忽然说,听起来有点紧张,“是叫这个名字吗?”
“嗯。”慕星目光不安地?放在不远处地?板上,微微偏着头,“对不起用了你的姓。”
这种事?情也要道?歉,慕松看她觉得奇怪,“你是我的小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慕星抬头看他,看到他的神色与往常的嫌恶不同。
她看世界黑白分明,颜色斑斓但都是单纯的色彩,不明白慕松世界里的颜色,一层一层破开都有不同。
他撕下一层面具,脸上换上另一副更?适合当下情况的面具。
这样把利益最大化,他并不在意情感的真?假与否。
就?像此刻面对慕星,简单的一句“你是我的小孩”,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因此所得的回报却是巨大的。
他与沈沉的关系得以延续,需要的只是表面认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姑娘。
是他的女儿,独生女私生女,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
“别为这种事?情道?歉。”慕松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对安抚员工有独到的见解,自然也很?能忽悠像慕星这样的单纯小姑娘。
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伪装的时间一长,就?连自己本身?的模样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今天是来找你的。”他深吸一口气,食指轻轻敲在凳子上,发出叩叩叩有节奏的声响,“为了向你说声抱歉,因为之前的恶劣态度。”
“你知道?的,慕家是一个高贵的家族,我们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当初刚见着小星.......”他抱歉笑?笑?,“那时候真?的有点不太能接受。”
再加上许欣,他看到慕星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了已经死去的许欣,用那样胆怯的目光看着他,是许欣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后来重?新了解到了一些,推翻了先入为主的揣测和第一印象,他的女儿不是他最开始所认为的模样。
然后今天得知她与沈沉结了婚,本该未婚先孕的私生子成?了合法合理的婚生子。
她的alpha是沈沉,这是整件事?情之中最重?要的一点。
也不算太难接受,沈沉是慕松很?看好的年轻后辈,在这份期待之上加上另一份意外?的血缘牵绊,仔细算算也不亏。
只是认下许欣替他生下的私生女,除了子虚乌有的名誉以外?,牺牲几乎为零,何乐而不为。
他这边的计划一圈套一圈算得精密,而慕星只听到他叫自己的那声“小星”。
有一点点父亲的慈爱了。
或许是她滤镜太重?,一路受伤太多,心里存着患得患失的恐惧,因此慕松毫不费劲地?得到了慕星的原谅。
“孩子是阿沉的?”
慕松看向她刻意藏着的肚子,目光不像从?前那样充满嫌恶,慕星抿了抿不久前咬破的唇,到了现在没有那么钻心地?疼。
“嗯。”
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怎么会和阿沉走到一块?我是说,你们俩的......你们不太一样。”
也不太般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
慕松的口吻很?像挑剔女婿的丈母娘,说“你和我的女儿真?的配不上,你这种人,怎么会认识我的女儿呢”。
在他口中,沈沉更?像他舍不得出嫁的女儿,而慕星是那个妄想吃天鹅肉并且真?的吃到了的癞蛤/蟆。
“就?那么......。”慕星也不知道?,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他,“阴差阳错的。”
她觉得腰有点酸,这个动作维持太久肚子一阵一阵发紧,就?拿了个枕头往身?后垫,平常羊羊是这么照顾她的。
慕松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是沉默,他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当父亲。
沉默中室内室外?的其他声音格外?清晰,空调外?机滴下的水落在窗沿,头顶电灯滋滋的电流声,慕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与门外?的脚步声节奏相似。
有人在外?面走,刻意放轻动作,停在了慕松病房门口。
那人拉了拉把手?,推开门,没开灯,大概往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人。
过了几分钟,门再次推开关上,脚步声重?新出现。
慕松看了眼床上的女孩,脸色实在不好看,应该经不起折腾。
他迅速站起身?,关灯锁门,动作熟练,转身?朝慕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她把床头的夜灯关上。
慕星不明所以,听话地?关上灯,缩着身?体往后靠了靠,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羊羊去哪儿了。她有点想羊羊。如果这时候羊羊也在,一定会小心地?抱着她,柔声安慰着“宝贝别怕”。
慕星的身?体本能地?发颤,外?面那人似乎抱有什么目的,放弃了慕松的病房后,迈着有节奏的步伐,一下一下,硬质皮鞋脚后跟敲在瓷砖铺成?的地?板上。
慕松聚精会神地?盯着门板,手?里拿着扫帚拆下来的木棍,几乎忘了慕星的存在。
门把手?往下按,锁着门推不开,晚上有巡夜的医护人员,那人不敢动静太大,又推了推,没推开,好像放弃了,衣物窸窸窣窣一阵响,他蹲下通过门缝往里看。
漆黑一片,没什么可看的。
慕松紧绷着身?体,直到脚步声渐渐离开,他已经绷着身?体没放松,也没回头或者是做别的什么事?。
门外?的脚步一停,把手?猛的压下,还是没开。
大概放弃了开门,那人也没发出点什么声音,只有真?正的脚步声哒哒哒渐渐消失。
慕松终于松了一口气,颓然坐到椅子上,自顾自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看一看慕星。
小姑娘出神地?望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子往上拉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圆圆的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就?像清澈如鉴的水面。
慕松从?她身?上看到了许欣的影子,那个让他至今未婚的女人,好像从?梦里走了出来,用那双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正在他慌忙之时,忽的调皮一笑?。
他看得愣神,慕星打开了床头灯,疑惑地?朝他眨眨眼。
“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放下棍子坐回椅子上,“刚才.......”
解释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会是谁,这是这周第三次,前两次只来找了他,这一次是第一次推慕星这间病房。
大概是暴露了点什么。
慕星摇摇头没深究,这么折腾一番有点累,慕松见她没精打采的,随便?说了点带有抱歉意味的话,寒暄似的,隔着一段距离。
“那么我走了。”他站起身?,好像想要伸手?摸摸慕星,又觉得唐突,就?只是抬了抬手?,然后垂下悬在腿边。
慕星小声地?同他说再见,缩在被子下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
慕松回到他的房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董秘被他打发回了公司,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仰头望见天上的圆月,仔细算算时间今晚正好是十五月圆。
天空也正好,晴朗无云,就?和当初他半夜溜出来和许欣一起躺在旧居民楼屋顶上看见的天空一样,圆圆的月挂在头顶,许欣说了个什么笑?话,眼睛弯弯地?望着他。
圆圆的月变成?弯弯的眼,又变成?了残月挂在天边,他与爱着的人渐行渐远,他不敢再抬头,直到今晚,看到一双圆圆的眼睛,就?像二?十年前仰头望见的那轮圆圆的月。
二?十年前的那场梦,不可避免地?重?新出现,沉沉浮浮激起涟漪,慕松想起得知许欣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瞬间。
不管怎么麻痹自己,当时心脏的剧烈疼痛,铺天盖地?的窒息都无法作假。
他是个懦夫,懦弱到不敢仔细询问对方的状况,懦弱到二?十年后与女儿相遇,第一反应是以恶语相对,只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对已经死去的许欣的思念。
她们的那双眼睛,弯弯的在为什么而笑?。
慕松拉上窗帘,月光越过阻碍落在他脸上,照见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越写越长。感谢在2021-05-1617:29:59~2021-05-1717: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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