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女儿房间猛地传出刺耳的声音,把她未出口的话给惊回去了,她走过去边敲门边喊,“菲菲,你怎么了?别吓妈。”
谭前进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他发现他反驳不了儿子的话,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家就再没有桦娘的东西了?他疼爱小时候的谭可菲,自然就忽略了自己的亲儿子。
他想让儿子走他的路,听柳冰的劝导,就给他在偏远军区的征兵报了名,本意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没有给儿子走关系。
这些,都是他做错了的吗?
柳冰等谭可菲房间消停后,见他颓废得像老了许多岁,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老谭,你别在意连生的话,他不懂你的苦心。”
“我问你,你当初是出于什么考虑,让我给连生报名了偏远地方的征兵?”谭前进接过茶后,倏地抬头问道。
他的眼睛带着慑人的光,似是要看到人心底去,柳冰强行让自己正视着不要转头,“不是你说不想让人觉得连生是走关系的,想让他在军队中堂堂正正地立身?我才建议你往别处给他报名的。”
“那我为什么不给他去学医?”谭前进不知相信了还是不信,继续问道。
因为你觉得那没出息,这句话柳冰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说的是:“老谭,你是为了他好,我当初还劝你要让孩子自己选,你不听,现在他怨你了吧?”
她半句没提她当初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孩子不懂事,就得父母帮忙给他做主的话。
“桦娘的东西呢?”
“老谭,你想说什么?你是在怪我吗?”柳冰知道打消一个人怀疑的最好方式,就是去反问他,让他自己质疑自己,“你当初每次看到她的东西都悲痛不已,我没办法就帮你把它们收到了仓库去。”
“你要是想看,我现在立马去给你找出来。”
谭前进终于端起了那杯茶,喝了一口后,说:“不用了,你先忙吧,我自己歇歇。”
柳冰转过身,脸上全是不屑,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当初他从战场上退下来,一身伤,她作为他的护工,细心照顾他,到后头发展出了关系,也是他自己愿意的。
后来他跟亲儿子起了嫌隙,主要根源也在他,她最多就推波助澜了一下,现在他反倒对她不满了。
她的亲女儿断了腿,他不去安抚,反而还不准她给女儿出头。现在他的亲儿子甚至找了她女儿的仇家当对象,他一句话没说,这就是男人给她所谓的爱?
……
杨伊伊这天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做衣服,她觉得自己该得一个劳模的称号了,正打算站起来到院子里溜达一下。莫郁宁推开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7-8岁精致的小姑娘。
她愣了愣,认出了这是袁飞家的女儿,眼睛落在莫郁宁身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飞家出事了,托我把他女儿带回家照顾一下。”莫郁宁神色郑重,带着点担忧。
这不是好细问的时候,杨伊伊走到袁圆身前,蹲下身去,“小妹妹,跟阿姨生活几天,好不好?”
袁圆在家里出事的时候就被吓坏了,嘴唇颤抖着,想哭不敢哭,现在见漂亮阿姨好声安慰,顿时哭了起来。
杨伊伊轻轻抱住她,给她拍拍背,让她哭一会。小孩子一直憋着容易出事,还是哭出来为好。
等她脚都差不多蹲酸了,袁圆才停止哭泣,她不好意思地挣脱出杨伊伊的怀抱,小声喊道:“阿姨。”
午饭食材是早就准备好的,多一个小姑娘分量也够,杨伊伊示意莫郁宁先看着,她去厨房做饭。做的酸菜肉丝面,肉是昨儿陈烟和费长明带过来的礼,上好的一大块五花肉,可变着花样吃几顿了。
酸菜肉丝面不难做,先把肉切丝拿少量酒加盐加淀粉抓一下,锅里水烧开下面,待面煮熟后捞出装碗。
把水倒了,然后热锅冷油加入葱姜蒜翻炒酸菜,炒出香味后加水,煮几分钟直到把酸菜的酸味给煮出来,再加肉丝煮至汤里泛白,加调料几秒后关火。
之后将酸菜肉汤倒入面碗中,上面撒上葱花即可。
三个人,一人一碗。
袁圆担惊受怕,早上都没吃饭,这会饿着本也没有什么胃口,可被酸菜汤的香味一勾,就忍不住吞起了口水。
“小孩子是不能挨饿的,不然爸妈知道会担心的。”杨伊伊笑道,递给她汤勺。
“谢谢姨姨。”袁圆接过汤勺,这才吃起面来。
她原本只是小口小口地吃,可面汤入口后,香味刺激得她连连加快了进食速度。
待差不多把碗里的面都吃完后,才羞红着脸说:“姨姨做饭真好吃。”她家里,妈妈做饭就是煮熟了的程度,爸爸经常带她们娘俩去吃食堂。
“多吃点,不够锅里还有。”杨伊伊柔声道。
待吃过饭,莫郁宁去找了几块木板回来,然后在客厅一角临时搭了一张小床。
等袁圆上床睡觉后,杨伊伊才有功夫问他是怎么回事。
“被举报资产阶级作风,俩口子被带走审问了。”莫郁宁冷冷道。
垡头就是晚会上那身衣服,还有就是韩秀芝上课的时候嫌学生脏不爱卫生,说他们不愧是从农村来的孩子。
杨伊伊听莫郁宁仔细解释了一通后,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韩秀芝。先不说穿衣,就说她作为老师,最不该看不起学生,也不该把自己那套讲究矫情的习惯带到学校去。
就是现在没有人举报,以后也容易出事。
“那之后还能出来吗?”杨伊伊问。
“不清楚。”要莫郁宁说,韩秀芝被举报不冤,袁飞既然没有管住她,被牵连也是自找的。但说这些话太过冷漠,他不希望媳妇认为他太冷漠。
当然,他还是希望袁飞他们能出来的,毕竟是认识好多年的战友了,就希望他们能得到教训,以后行事更周到一些。
家里多了一个小朋友,除了不能常常亲亲抱抱之后,也没有太多的不方便。实在是袁圆挺乖的,讲卫生不挑食,也不吵闹。
袁圆表示吃了杨伊伊做的吃食后,才知道她妈妈做的是猪食,根本不可能挑食,只恨那么晚才吃到正常的普通好吃的东西。
洪珊知道袁圆住杨伊伊家后,就让儿子带着妹妹过来陪她玩,表示小孩子还是要跟小孩子玩才对。
以往袁圆很少有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的经验,她妈妈老是跟她说,放学就回家,不准和脏孩子一起玩。
尽管心里还在害怕,但有杨伊伊软言关心,告诉她大人的事不用小孩子操心,让她安心去玩,她就跟着王远带着小鹿去外面玩了。
踩沙子、挖沙坑、捉迷藏、爬树、捉虫子等等,这些都是她没有玩过的,一时间玩得脸上红扑扑的,衣服沾泥土都顾不上了。
晚上杨伊伊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还和莫郁宁打趣:“等袁营长知道自己的女儿变了个样,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他敢?”莫郁宁冷酷地吐出了两个字。
就这样袁圆跟着王远混了。只是一开始还好,隔天再去玩的时候,就有一起玩的小伙伴不乐意了。
他们听到家里大人说的闲话了,知道她家的事,不想再跟她玩,指着她道:“你不准跟我们一起玩,你爸妈是资产阶级,是坏分子,你是坏分子的孩子。”
王远见不得自己带来的小伙伴被排斥,替她出头,结果就打起来了。双方都有各自玩得好的帮手,见自己人被欺负,很快也加入进来,没一会就演变成了一场孩童大混战。
有机灵的小朋友发现不对,赶紧回家喊大人。
杨伊伊作为袁圆的临时监护人,听到风声跟着洪珊赶紧过去。
远远的,就听到潘小莲的叫骂声:“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竟敢打我儿子,看把他鼻子都打破了,不给我道歉赔偿的话,谁也不准走。”
金凤家的孩子也在混战中受了伤,是和潘小莲家的孩子是一派的,她指着对面王远和袁圆道:“她是资产阶级家的孩子,你跟她走在一起,你也是资产阶级的走狗,就该把你们拉出去枪毙。”
儿子被指着鼻头骂,洪珊忍不了,人不到,声音就喊了过去:“金凤,你说谁该枪毙,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杨伊伊加快步伐,走过去,先查看了下小鹿和袁圆没有受伤,再看王远和他的好伙伴要不就是膝盖肿了,要不就是胳膊破皮了,还有的脸上还有咬痕。
这打架是连嘴都用上了,杨伊伊有些戚戚然。
她见袁圆还算冷静,看着害怕但没有哭,就小声问道:“袁圆,你告诉姨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人来撑腰,袁圆眼眶的泪就冒了出来,指着对面两个10岁左右的孩子道:“刘金宝和张铁头骂我是坏分子的女儿,要把我赶走,不让我和他们一起玩。”
她是认识刘金宝和张铁头的,上了几年学了,还一直留级在一年级,同她一个班。
“远哥哥生气,就和他们对骂,然后就打起来了。”
“是谁先动手的?”杨伊伊见那两个孩子分别挨在潘小莲和金凤身边,就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了。
“是刘金宝先动手的,他骂不过远哥哥,就推了远哥哥一把。”
杨伊伊见她发音清晰,讲话有逻辑,心中有了底。
孩子们的家长陆陆续续地赶到,两方骂话越来越难听,杨伊伊大力拍起了手掌,直到众人看向她,她才道:“我先说一下这件事的经过,欢迎大家补充,之后谁对谁错自然一清二楚。”
刚刚大家都只顾着对骂,了解得较片面,基本上都是听自己孩子说是谁打了他,然后就开骂了。
这会听她这么说,就有较明理的嫂子支持她,“好,我们就先听听你说。”
“说什么说,这事就是那坏分子丫头片子和王副营家的孩子引起的,他们要负全责。”潘小莲不屑道,她是不想听杨伊伊说话的,领教过好几次她的嘴上功夫,万一给她没理说出理来怎么办?
反正谁也不能欺负她儿子去,这可是老刘家的根,看着他鼻子上的伤,就快心疼死她了。
“对,我们可不听你说,事情的经过我明白得一清二楚,就是那丫头引起的,她亲爹亲娘都被抓了,你干嘛还维护她,你该不会也是资产阶级的一员吧?”
说话的是金凤,她和潘小莲一搭一唱,把大伙的仇恨又引向了袁圆和王远。
“真是一张金嘴,尊口一开,就给人扣上了帽子?你说我是资产阶级是吧,行,那我们就去纪检部吧,看领导们怎么说,要是他也说我是资产阶级,那我就认了,要是我不是,可要反告金嫂子诬陷我!”
“来,就请大家跟我走一趟。”杨伊伊作势就要往纪检部那边走去。
金凤身体比嘴反应快,赶紧跑过去拉住她,她就是说说,这人怎么回事,还当真了?谁不知道她男人莫营长刚升了职,上头肯定看重,怎么可能会是资产阶级,别到时候反而是她被抓进去了。
“杨妹子,嫂子就是说说,说说而已,别介意。”她拉住杨伊伊的手,满脸讨好地笑道:“你给大伙说说事情的经过,谁不听我都不依的。”
“你……”潘小莲想阻止,又止了话头,她担心一会杨伊伊也给她来一出,她就知道她那张嘴,死也能说成活的,偏偏自己又辩不过,只能生生把气吞回肚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