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刷刷”声,几行清秀字迹留在上面。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嚼硬质木糖醇]
[美术专业学生]
笔尖稍顿,江羡年想到去吃饭以及回来、三十多分钟的路程里,季柏岑车内都在播放着同一首歌,又在笔记本上补充:
[喜欢的歌会无限单曲循环]
三楼的自习室关闭较早,刚过9点,图书馆的管理员敲了敲门。
像是一种默契的提醒,陆续有学生收拾东西离开。
江羡年把“雇主习性观察日记”和“练习笔记”装进书包,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
图书馆外夜更深了,气温也变得更低,风一卷,带来朔方刺骨的寒意,呼吸时依稀可见带出的白雾。
江羡年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扣上卫衣上的帽子往回走。
回到宿舍,恰好和明显精心捯饬过的三个舍友,在靠近宿舍门的走廊上打了个照面。
皮肤黝黑的壮硕青年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往里喊:
“星望,你一个人在宿舍没问题吧,用不用哥哥们留下来陪你?”
染着一头奶奶灰的男生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道:“煜哥,把‘们’去了。”
“要陪你陪,我可从大一就盼着和播音系的小姐姐们联谊。”
“咚”地一声,门内传来类似于鞋子砸门的动静。
紧接着是不耐烦的男声:
“滚吧。”
“你们喝趴下了,爸爸我也没事。”
宿舍老大哥李闵煜皱眉应了声,又嘱咐道:“那我们走了,你有事给我们打电话啊。”
下午江羡年搬回来的时候,李闵煜不在,这会一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的江羡年,猜到他是回宿舍住了,下意识想跟他打招呼,还想叮嘱他帮忙照看不知道是吃坏肚子还是怎么回事的沈星望,也好为他以后和宿舍成员打成一团做准备。
结果刚抬起手,脑中闪过之前几次被无视的经历,李闵煜的理智及时制止了他的动作,只冲江羡年轻轻点头算作舍长对舍员的招呼。
江羡年看到了,便也同样冲他微微颔首。
之后越过站在门边的三人,进了宿舍。
离门口最近的床铺有一个穿着蓝色史迪仔睡衣的男生,原本在看视频,听到推门声,面露嫌弃地抬起头:“还没走?你们三个大老爷们……”
说着说着话音戛然而止,脸上表情也从熟稔的嫌弃,变成了不以为意。
江羡年猜测他是学生名单上的“沈星望”。
沈星望撩起眼皮,嘴角带了抹讥讽,起身一步步走到江羡年面前,胳膊往柜子上一搭,就把他的路挡了个严实:“怎么,失业了?竟然舍得回来住宿舍?”
江羡年没说话。
他在想眼下的情形算不算季柏岑口中的“让人欺负”。
应该和季柏岑商量好“让人欺负”的判定标准的。
这么想着,江羡年挥开沈星望胳膊,在脑子里搜刮半天,终于憋出三个字:“别挡路。”
沈星望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微变,脱口而出:“草。”
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谁用这么呆萌的模样说这么嚣张的话。
江羡年不是呆萌的长相,相反,他皮肤白皙,天生的冷白皮衬得五官格外精致,如果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他就是骨相和皮相都碾压旁人的存在。
尤其是鼻翼右侧浅褐色的淡痣,嵌在白净的皮肤里,平添几分旖旎。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拧着眉认真思考该说什么的表情,那种不刻意不自知的呆萌,瞬间让沈星望忘了自己是来对他冷嘲热讽的。
不仅嘲讽不下去,甚至,他还想捏捏江羡年的脸。
脸上表情几度变换,直到江羡年回到他床位,沈星望都没能再开口。
又开始疼了,像有什么东西在搅,五官疼得拧成一团,沈星望按着右下腹去了厕所。
江羡年把换下来的床单被罩放进阳台上的洗衣机,又趁这时间去舍管大爷那里要了点修车子的机油,用棉签蘸着,涂到门上连接门页和固定轴的生锈螺丝上。
晃了晃宿舍的门,已经没有刺耳声响,江羡年穿上外套,把剩下的机油连同他打扫出来的垃圾,一并带到楼下丢进垃圾桶。
倒完垃圾回来,洗衣机恰好到时间了,在阳台上发出“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的音效声。
江羡年就又走过去,把衣物拿出来展平晒好。
做完这些,他取出一套宽松衣服当睡衣,坐在床下的桌子前,等着沈星望从卫生间出来。
之前做过的兼职不都是酒店杂物员,还在脏乱的餐厅后厨当过帮工,久而久之,产生了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当天如果外出,一定要洗完澡才能到床上。
也不太能适应别人坐或者碰他的床。
又等了五分钟,沈星望白着一张脸从卫生间走出来。脚步虚浮,额头上有细密冷汗,与大半个小时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江羡年顺着他垂下的手看过去:“右下腹?”
沈星望神色不大自然:“不用你多管闲事。”
可能是因为过于虚弱,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乎能听到牙齿打架的轻颤声。
不过他说不用管,江羡年也就真的不管了。
稍稍错身,抱着衣服跨进卫生间。
没等关上门,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沈星望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一手扶墙,站都站不起来。
江羡年看了一会,蹲下去伸手在沈星望肚子那里按住一下,松开;再按一下,再松开。
这次沈星望没力气嘴他了,只每次他松手的时候,表情都会显得更痛苦,再接着用愤怒的眼神看他。
无视沈星望的视线,江羡年抿抿唇,心里有了定论,把人扶到墙边,拿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沛川电影学院,2#317,室友急性阑尾炎。”
“嗯,抬手之后出现剧烈跳痛。”
眼皮越来越沉,沈星望昏过去之前,只看到没什么表情的江羡年跟他一起上了救护车。
醒过来已经在医院。
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房间,江羡年坐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低头摆弄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他的输液瓶。
窗外天亮了,江羡年显然在这里待了一夜。
总是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江羡年;一直无视别人热情的江羡年;连舍友名字都记不住的江羡年;被排挤也没有反应的江羡年;帮他看了一晚上输液瓶的江羡年……
记忆中不同模样的江羡年重叠到眼前的人身上,沈星望拳头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偏过脸去,结结巴巴的动了动唇:“谢,谢了。”
江羡年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意识到江羡年在看他,沈星望硬着头皮回过头。
正对上视线,就见江羡年从口袋里拿出各项垫付费用明细单:
“记得还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