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榕城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十月刚过,早上的气温就降到了6度。

沛川电影学院是大学城里占地面积最广的学校,光是从宿舍走到一号教学楼,就需要二十分钟。平时还好,寒风凛冽的天气里实在磨人。

不远处,身形修长单薄,裹得严严实实的江羡年从南门走来。

男生戴着口罩,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形状好看的眉眼。因为太瘦,宽松运动裤的裤管空荡荡的,一双笔直长腿却走得很慢,与周围学生步伐匆匆紧赶慢赶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三四个一米八左右的男生夹着书本从他身后走来。路过他时,块头最大的男生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肩,笑起来带着些憨厚:“早啊,羡年,吃早饭了没?”

江羡年微微侧身。

还未开口,同他说话的男生被另一个人扯到旁边:

“你上赶着跟他套什么近乎?”

“江羡年什么时候搭理过我们宿舍这群人了。”

“不信你问问,好歹是同宿舍一年的同学,人家知道你叫什么吗?”

男生像是不相信,又像是想确认,站在原地表情纠结,眼巴巴看着江羡年。

他确实不记得,江羡年抿了下唇。

“啧,我说什么来着。快走快走,别挡了人的路。”

男生表情落寞,被催促着走远了,几人的对话却还没有停止,另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道:“其实,他不认识老三也是正常。一个从大一军训结束,就不在宿舍住的人,平时上课也不跟我们坐在一起。”

“那你们说江羡年不住宿舍住哪,我不是听说他还报了贫困生,在外面住不比住宿舍贵啊?”

“江羡年长这么好看,你们怎么知道,他在外面住不仅不花钱,说不定还挣钱呢。”

这种事不算罕见,话音落下,其他人眼神微妙起来:“你,你是说……”

尖锐声音的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落在后面的江羡年:“这谁知道。”

江羡年视线淡淡掠过他径直看向前方,平静的目光中没有多余情绪。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带点雀斑的男生自讨没趣,扭过脸去狠狠啐了口空气。

来到教室,江羡年照旧坐到没人会占的第一排,和其他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锁屏界面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老板3:晚上有时间吗?】

江羡年回复:具体什么时候?

【老板3:七点,1个小时】

【好。】

表演专业注重实践,文化课程设置比较简单,结束技巧课,江羡年依旧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的学生。

查了下课表,周二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江羡年拎着背包走到公交站牌。

很快,车辆到站,人挤人的公交车驶向市区。

榕城多山地,大马路上除了上坡就是下坡,摇来晃去一个小时,又沿街走了十分钟,江羡年才到达目的地。抬手按了按胃,白着一张脸进了酒店。

刷过卡,江羡年换好工作服去了隔间。

大学城位于榕城最北边的郊区,面积辽阔、高校云集。一茬又一茬的大学生,养活了商业街和美食街的商户,兼职机会多。但劳动力多了不值钱,江羡年在学校附近的餐饮店打工,每小时只能赚7块左右。

不划算。

他花了一周时间,才找到这家市里酒店的兼职。

虽然离得远了些,好在时薪高,白天一小时12,晚上一小时20,一个月下来最少能赚2000,还有一处属于他的小隔间,工作完可以直接在这里补个觉再坐早班车回校上课。

到水龙头面前冲了把脸,晕车带来的不适消去。江羡年用酒店备用房卡打开空闲房间,挽起袖子熟练地更换床单和洗漱用品。

洗衣室在一楼,江羡年拖着衣篓经过客房部,楼下几个人正在吃饭,面容和善的保安李叔冲他招招手:

“羡年,给你打了饭,快过来。”

“我孙子跟你一样大,他跟你差不多高,180多斤,得有你两个了,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没你俊是真的,生得虎背熊腰。但我瞧着你瘦成这样,风大点出门就得被刮跑。”

“那可不,我还没见过比羡年更好看的小孩,瞧瞧这鼻子这眼,也不知道怎么生的,电视上那些明星都没我们羡年好看。”

“对,坐下来好好吃饭,吃完再干。”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江羡年动作稍顿,点头应了声,等到把一楼床单都换好放进消毒柜,才洗洗手吃了几口饭。

江羡年饭量很小,吃得也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好看,一举一动也莫名好看。有人跟他搭腔,他就应声,没人跟他说话,他就安安静静。额前细碎刘海低低垂着,像只乖巧进食的布偶猫。

同坐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然而没等他们欣赏够,江羡年就又起身去了后厨忙活起来。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分钟,李叔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再吃点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瘦削背影。

酒店工作人员是早中晚“三班倒”的轮休制度,下午和傍晚之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江羡年把吃饭用的十分钟补上,满打满算干了4个小时,在6:50的时候,换下衣服进了他的小隔间。

登上手游,ID为“吃鸡全靠苟”的好友已经在线,正是“老板3”。

除了在酒店打工,江羡年还会选择合适的时间兼职各种游戏陪玩。

一小时30。

匹配好蓝牙耳麦,他给老板发去游戏邀请。

第一轮收圈之后,老板想去通往M城的桥上堵桥,江羡年开车载他过去,两人蹲在废旧汽车后面,成功击杀了一支满编四人小队。

见老板要去舔包,江羡年打开语音:“有人。”

江羡年声线清越,浅淡中带着不自知的温柔,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能让人想到盛夏教室中穿着白衬衫的干净少年,微风拨动窗帷,轻轻拂过少年白皙明媚的脸庞。

看不见脸的情况下,江羡年音质的优越性毫无掩盖。第一次听他开麦,就连身为直男的老板大脑都发生了当机。

直到游戏结束顺利吃鸡,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那边江羡年已经下线。

不多不少,恰好一个小时。

-

周三上午没课,凌晨2点结束晚班,江羡年洗过澡,认认真真吹干头发,在隔间睡到九点。

隔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米左右的衣架,再多就盛不下了。窗户紧挨床头,阳光照进房间落在眼皮上,江羡年睁开眼,随意揉了揉眉心。

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看着逼仄的空间和天花板,微微垂了下眼睑。

半晌,江羡年从床上爬下来,捧起一抔冷水拍了拍脸,简单洗漱后走到楼下大厅。

李叔从外面推开旋转门,两手放在嘴边哈出口热气:

“羡年,我来的路上四处看了看,那男的今天总算不来了。”

李叔说的是前段时间,每天都会在他工作时间准时出现,包下他负责的餐厅楼层,再铺满玫瑰,对他说着喜欢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不是第一个,这种喜欢也不是第一回。

明说喜欢,实为包.养的喜欢。

江羡年没有刻意回避,而是一如既往地漠视。

无论那些人采取什么方式,或温和或浪漫又或者带有威胁,江羡年的表现都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毫不在意。

显然,这方法效果不错。

把昨天换下来的工装拧干晾上,江羡年坐上了回校的公车。

“前方到站南桥北巷,请有需要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机械的报站声里,贴在裤边的手机不断振动,江羡年摸出手机。

看清联系人备注时,茶色瞳仁收缩,长睫轻轻颤动。

很细微的情绪波动,但是在江羡年总是平静的脸上显露出来,便不太寻常。

仿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挣扎。

指甲掐上掌心,江羡年调低音量接了电话。

那边立刻传来女人的哭喊。

江羡年眼神黯下去。

“钱我会想办法。”

留下这句话,江羡年挂了电话,解下背包,没什么表情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追他的中年男人曾把一张名片塞进去。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想过扔,江羡年很轻松地在书包底部找到了名片。

黑色的硬质卡片,用鎏金字体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姓名身份还有联系方式。

盯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看了很久,江羡年抓着名片,提前两站下了车,到奶茶店买了杯多加糖的燕麦牛奶。

没有和往常一样从南门回校,他拎着奶茶绕到了北门。

北门人少,十几分钟才会有一辆车经过。

江羡年走累了,坐在公交站台上打开了牛奶的包装。

米色的大麦浮在热牛奶上面,还有一层没搅拌均匀的糖霜,江羡年捧着杯子轻轻晃了晃,在徐徐升起的热气中抿了口。

甜的。

腻人的甜度,入口后带着些说不上来的苦。

蹙起眉喝了几口,江羡年放下杯子,又拿出那张攥皱了的名片。

一辆超跑从沛川电影学院南门的方向疾驰而过,轰鸣的引擎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江羡年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驾驶位上的人臭着一张脸。

皮肤很白,五官立体深邃,表情冷冷的,看起来很不好惹,午后阳光透过行道树枝叶间的缝隙打在轮廓分明的侧脸。

说不清是对方单侧的耳钉反光,还是正午的光线太过耀眼,江羡年下意识想移开眼。

两人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隔着数米的距离和隔离带,将将打了个照面。

车里的人表情在一瞬变得古怪。

江羡年目光在对方脸上短暂停留便移开,轰鸣的引擎声却在车胎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刷拉”声后离他越来越近。

红色超跑一个急转,停到他面前。

江羡年抬起头,车里的人朝他走来,长腿错落,几步到了他跟前。

“我是季柏岑。”

“我很喜欢你。”

季柏岑语速很快,江羡年有些没听清。

一大捧玫瑰花怼到他脸前,江羡年张了张唇,只见季柏岑脸偏向一旁,并不看他。

他猜测季柏岑微微泛红的耳垂,只是被寒风冻的。而玫瑰花蕊中间的名贵车钥匙佐证了他的猜想。

江羡年抿了下唇。

季柏岑的做法和先前追他的人并无差别。

甚至态度比之前想包.养他的人更随意,随意地像是他恰好载了一车玫瑰,没找到表白的人又或者被拒绝了,路上不经意看到了,便心血来潮把追求对象换成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柏岑像是不耐烦地扒拉了下头发,被冻伤的耳朵尖越来越红。

江羡年在季柏岑离开前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现在很需要钱,是谁都无所谓。

但如果可以,他想选这个人。

江羡年抓着季柏岑衣角,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你能给我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