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林鹤知挣扎得有些厉害, 李庭玉一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但拇指却在他脖子后面轻轻一揉,像是安抚小猫似的。
电光石火之间,林鹤知又好像意会到了什么。李庭玉右手掌根擦过他的脖子, 林鹤知感觉到了创口贴的粗糙, 又想起李庭玉白天给他开瓶盖的模样, 莫名就安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倒是在李家人眼底看到了恐惧。
不知是李庭玉状态起得太高,还是这些人对李庭玉终有几分忌惮, 但说到底,李家是正经生意人, 没有人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在船上杀人, 更何况,林鹤知还是一个和警方有关系的人。
“这是干什么呢,”李涌进突然就笑了,上前一把握住了李庭玉的手腕,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庭玉, 别闹。”
李庭玉眼尾微微下沉, 但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最后, 在保镖的帮助下,那把匕首终于从林鹤知脖子前挪开, 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我也不过就是吓吓这小子,给他一点教训,”李涌进一手重重按在了对方肩头, 语气又轻松愉快了起来,“你怎么还当真了。”
李庭玉不说话了, 匕首在手里又转了个花刀,“哐”的一声被丢回桌上。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语气里染了一丝嘲讽:“李总难得开口让我帮忙,我总应该做得漂亮一点才是。”
李涌进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而李庭玉盯着他,也跟着放肆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让人担心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林鹤知盯着这两人,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可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透过层层甲板传了下来。
是一个女孩子。
几个李家人互相看了一眼,李墨华二话不说推开了会议室门,众人抬起头,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靠近甲板游泳池那个方向的二层船舱。
随后,楼上的脚步声凌乱了起来,喧哗声四起。
几个李家人同时皱起眉头。
游艇上的客房,按照大小、朝向、是否有窗等划分成不同的款式。出事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整艘船上条件最好的客舱,住的都是李家自己人。
“爸,那好像是墨婷那边,”姜远皱起眉头,主动提出,“你先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吧,这人是我请来的,接下来,我也会亲自看住他。”
李涌进点了点头,带上保镖,走得挺急。李庭玉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出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林鹤知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李庭玉舔了舔嘴唇,眼尾微微一弯,又恢复了之前温柔友善的笑容。
等人走完了,姜远主动给林鹤知松了绑,只留下一副手铐:“林先生,我对你没有恶意,但接下来到上岸的这一段时间,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林鹤知抬起头,平静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你?你分明知道我不偷东西。”
“这艘船上,没有人想伤害你,也没有人会伤害你,”姜远顾左右而言他,“暂时辛苦一下,回去定有补偿。”
“所以,鬼故事是你编的,请柬上的红眼睛也是你自己画的,你甚至不惜往济慈寺捐那么多钱,就为了把我骗到这艘船上,再把家族宝石藏进我的行李箱里,”晕船让林鹤知的思维慢了好几拍,但他终于慢吞吞地理清楚思路,“难道就是为了——测试李庭玉?”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确认识李庭玉,偶尔和他下棋——”林鹤知眼神里满是困惑,“但你为什么会认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折回来的保镖打断了,对方的语气很着急:“姜先生,小姐房里出事了,您快上去看看!”
姜远脸色瞬变。
林鹤知不耐烦地伸长双臂,在人面前晃了晃:“我不离开你,你先把我放了。”
姜远也顾不上解锁了,拽着林鹤知往楼上跑,两人跑过宴会厅,刚抵达二楼,就看到不少人堵在楼梯口。
大伙儿正围着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女孩,小姑娘捂着胸口嚎啕大哭,泪水已经把一脸妆容冲花了,说一句话就要打一个嗝:“我——我先是——听到小姐房按铃,服务铃,我就接通了——问小姐要什么——”
“可小姐不回复我,房间里只有,只有‘咚——咚’的声音——我只好直接上楼查看——可是没有人开门——我喊人了也没有回应——但房间里一直有人在按服务铃!”
“我没有刷卡的权限,我只能去找管家。”
游艇上的客舱全都是电子锁,除了房主,以及李家总管家,没人能够刷开客舱的电子卡。最后,在管家的帮助下,女服务生终于推开了门,却发现——
雪白的纱帐帷幕后,悬吊着一个人影。
于是她就尖叫着跑了出来,不敢踏进房间半步。
“天哪?墨婷是在房里上吊自杀了?”
“嘶——我就说她是被逼着结婚的,之前已经有自杀倾向了。”
“吊死的人,真的是墨婷吗?”另一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我刚才无意间听到,几个保镖是下楼去找李墨婷了?吊死了总不能还去找人吧?”
“这不对啊!不管死的人是谁,她不是听到服务铃才去的吗?如果房间里没有活人,那又是谁按的服务铃?”
女服务生举起双手捂住了脸颊两侧,嗓音有些崩溃:“是啊,一直有人在按服务铃,但房间里——房间里——真的没有活人啊!”
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没有活人?那是谁按的服务铃?!”
“而且,我就待在服务台,”女服务员抹着眼泪,又打了一个哭嗝,“要是有人从B区出来,我这里都能看到,可我压根就没看到有人出来过……”
出事的房间门口,两个保镖像门神似的杵着,李庭玉都被他们关在门外,不让进去。姜远也顾不上别人的闲言碎语,拉着林鹤知,跌跌撞撞地冲进船舱:“墨婷怎么了?!”
船舱里的气压非常低,上吊的女孩已经被管家从晾衣服的横梁上解了下来,停放在地上。管家正跪在女孩身边,埋头给人做心肺复苏,动作十分标准。
李涌进回头看见林鹤知,便焦虑地喊道:“医生!医生快来,帮忙看看这人还活着没有?”
林鹤知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姜远,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哆哆嗦嗦地帮林鹤知解开手铐。人命关天,在货真价实的尸体面前,之前的宝石风波,显得像一场闹剧。
林鹤知跪到女孩身边,伸手摸了摸她脖颈处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拿着手电光对着瞳孔照了照。
瞳孔早已扩散,对光没有任何反应。
林鹤知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别白费力气了,人早死透了。”
老管家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瘫坐在一旁。
林鹤知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上——
女孩并非李墨婷。
李墨婷大半张脸都被烧伤了,很好辨认,可这个女孩的面孔干干净净,虽说被勒成了青紫色,但显然,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管家告诉林鹤知,这姑娘是李家专门从医院请来的护士小胡。
自从李墨婷被泼硫酸后,小胡就一直负责贴身照顾李大小姐。虽说李墨婷出院了,但因为毁容,非常容易受应激,时不时就有强烈的自杀倾向。之前在医院,小胡成功阻止过几次李墨婷的极端行为,李家花了大价钱把小胡请了回来,跟在李墨婷身边做1V1的VIP陪护,以免女儿出事。
从那以后,小胡就一直跟着李墨婷,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那李墨婷人呢?!”姜远嚷嚷着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管家低声答道:“不知道,我是第一个进门的,当时房间里就只有小胡一人。”
林鹤知有些诧异:“李墨婷是真的上船了?”
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幌子。
姜远咬牙:“废话!她当然上船了,只是她不想见人而已!”
李涌进说道:“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精神好一点了就开始胡闹。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这么大艘船,你觉得她能逃去哪里?”说着说着,他也是愈发恼火:“她还能跳海不成?”
姜远哆哆嗦嗦地补充了一句:“墨婷,墨婷好像不会游泳吧……而且甲板上都是人,跳海的话,很难不被注意到。”
李涌进听了,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去找!一定还在船上!”
林鹤知环顾四周,注意到缢绳就是船上的白床单,整个房间整整齐齐,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应该是全船采光最好的一间船舱,从窗口看出去,刚好就是甲板上热闹的泳池。
夜色已浓,但泳池和露天吧台依然热闹,镁光灯把甲板照得亮如白昼,只是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外面热情的鼓点——
李涌进封锁了消息,外面的派对还在继续。
何其讽刺?
林鹤知收回目光,继续仔细视察着这个房间。
李墨婷的房间进门处,垂着一块白帘,因为李墨婷自卑容貌而不好意思见人,和人说话都得隔着什么。帘子后面堆了不少红色包装的贺礼,应该是她几个小姐妹送来的,下午还隔着帘子聊过天。桌上放着两份厨房送来的晚餐,一份已经吃完,而另外一份大部分没动,正收在桌子一侧。
林鹤知走到死者上吊的地方,问管家:“本来尸体是挂在这个位置的?”
“是的,”老管家比划着描述了一下自己亲眼看到的第一现场。
林鹤知向管家讨了一双保洁用的手套,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又抬头看了看船舱里焊在天花板上的横杆。最后,林鹤知的目光落在船舱墙面上的紧急呼叫按钮,在脑中复原了当时的画面:
这一路出海,天气整体都非常温和,大部分时候船开得很稳。也就是在刚才,遇到了几个比较大的浪头,游艇到底不比邮轮,被海浪抛上,又下沉,吊挂着的尸体也随着船身晃动起来,身体砸在墙面上,反复地按着那个红色的“服务铃”按钮。
闻铃而来的服务生拼命敲门,而房间里一直没有回应。管家进来以后,破坏了第一现场,把小胡解下。他摸着女孩的身体,觉得不像死人,便尽职尽责地进行了心肺复苏。
林鹤知垂下头。
根据体表检查,小胡身上没有淤青、血痕、以及任何暴力留下的痕迹,整个房间也整整齐齐,不像发生过斗殴。死者脖子上的缢沟,以及面部充血的方向,与管家描述的也基本相符。
上吊地点附近,倒着一张到膝盖高的圆形软垫小凳子,随着船体的晃动也已经撞在了墙上。无论小胡是自杀,还是被人吊上去,显然都需要这么一个小凳子。
林鹤知扭头问管家:“你刚进门的时候,有没有观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
老管家思忖片刻,摇头:“我当时可是吓坏了,一心想着这小姑娘可能还有救,也没太注意别的。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动过,你现在看到的,和我进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哦,等等,倒的确有一件怪事——”老管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向门口的开关,“我刚刷开门的时候,房间里是暗的,所以我就顺手开了灯。”
“可当时亮起来的,不是这个普通的日光灯,而是蓝色气氛灯。”
林鹤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原来,李墨婷的卧室,作为整艘船上条件最好的套间,配备了气氛灯情趣功能。天花板上的灯管,可以根据主人的选择,给房间打上不通风格的色彩滤镜。
管家走到开关前,操作了一下,瞬间,整个房间就变成了淡蓝色,仿佛一下子钻进了海底。很快,管家又按了一个按钮,整个房间又变成了浪漫的紫色。
“之前选中什么,就是什么颜色,”管家解释道,“我进来的时候,直接打开灯,是这个蓝色的。”
林鹤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平时喜欢开这种氛围灯吗?”
管家:“……这我就不清楚了。”
姜远疑惑地瞄了一眼开关:“我没见她用过。”
林鹤知又单膝点地跪了下来,轻轻地按了按尸体几处关节。整体来说,的尸体整体还算柔软,林鹤知做出判定:“尸僵才刚刚开始出现,我预估死亡时间在一到三小时之间。”
“如果想知道更确切的死亡时间,我可能需要一把温度计,测试一下尸体的肛,”林鹤知抬起头,“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体温计?电子水银的都可以?”
李涌进似乎没这个打算:“算了吧,这……这还有必要吗?”
“厨房那边说,给李小姐的饭菜是5:15PM送上来的,而发现尸体的时间,是8:27PM,”林鹤知耐着性子解释道,“测肛温可以帮忙把时限再缩小一点。”
“还是先去找墨婷吧,”李涌进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来说去,就是这两三个小时内的事儿,等一会儿我们找到墨婷,问一问,不就都清楚了?”
林鹤知顿时拉下脸:“眼下护士死亡,李小姐失踪——既然死者生前一直和李小姐在一起,李总,说一句你女儿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合情合理。精准的死亡时间,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哎哟,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李涌进显然听不了这个,“墨婷是不可能杀人的!我们特意留下小胡,就是因为两个小姑娘能处好关系!”
姜远眉心也是锁得死死的:“是啊,墨婷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怎么可能杀人呢?林法医,难道你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小胡不是自杀?”
船上的法医检验学手段有限,单纯根据体表检查,林鹤知并没有发现他杀的铁证。唯一让人觉得很奇怪的是,死者左右两个掌心里,各自画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林鹤知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姜远一眼,只是淡淡开口:“那这个图案,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几个李家人面面相觑,但没人回答。
林鹤知伸手指了指死者的掌心,又指向吊着死者的那条白色床单:“这个红色涂料质地比较湿润,可缢带上没有染上任何红色,说明,掌心的图案大概率是死者在上吊后,被画上去的。”
说着他模拟了一个上吊的动作:“如果这个图案,在死者上吊前就存在,一定会在动作中抹花,或者说在这个白床单上留下痕迹。”
“可是,不仅缢绳上很干净,掌心的图案好像也非常完整——说明死者不是自己吊上去的,或者说,她自己上吊时,掌心没有碰到缢绳——显然,我更倾向于前者。”
“至于李墨婷身上的嫌疑,也是显而易见。你们都说,她因为面部毁容,不肯出这房门半步,那么无论小胡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她都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的。既然她选择不说,或者躲藏,根本就不像一个无辜人的表现。除非,她和小胡一样,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林鹤知从梳妆台里找了一根棉签,从死者掌心蹭下一点红色涂料,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身旁的管家问到:“这个眼睛,是血涂上去的吗?”
很快,林鹤知摇了摇头:“不是血。”
这个红色涂料有着一股淡淡的脂粉气。林鹤知抬起头,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套间的梳妆台上:“应该是口红。”
现场条件实在有限,林鹤知只能掏出自己手机,做了一些细节拍摄,并在心底思考了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不存在第三者,小胡上吊在前,李墨婷失踪在后。李墨婷主导杀人,或者说,纵容了小胡的自杀。或许,她不满这场婚姻,又或许,她早就对小胡的“监管”心生不满,等小胡死后,她装神弄鬼地给尸体掌心画上了红眼睛,随后失踪。
第二种:不存在第三者,李墨婷失踪在前,小胡上吊在后。李墨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失踪,或者说已经死亡了,但小胡既不能说,又没法面对自己失职,自杀,并留下了线索。
第三种:存在第三者,同时药倒了小胡和李墨婷,伪装了这场“自杀”,带走李墨婷,并在掌心画下了红眼睛。
这个红眼睛,到底是想传达什么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真他妈见了鬼了!”李墨华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脸上泛着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喝酒喝的,“我上上下下都问了一圈,没人见过李墨婷!”
“这么一艘小破船,你说她能藏到哪里去?”
“我早说了不要结这个B婚,我早说了你不要逼墨婷结婚!”李墨华的情绪越骂越激动,他伸出食指点向自己的父亲,“这是你亲女儿啊,活生生地把你女儿逼成这样,你开心了没有?”
门外还有不少好奇吃瓜的外人,而李涌进最看重的,就是一个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瞬间黑了脸,压低嗓音骂了一句:“墨华!”
“墨婷是不是已经跳海了?为什么这么小一艘船会找不到人?!”李墨华丝毫不给他爹这个面子,拿食指又点了点姜远鼻尖,“她压根就不会游泳,她最害怕水了,你们为了显得自己很牛逼还非要把订婚派对开在海上,就是你们逼死了她!”
姜远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半点没敢顶嘴。
李墨华这么一骂,门外不少人都听到了。李庭玉抱着双臂,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现在是什么情况?上吊死了一个,墨婷又失踪了是吗?”
“这么大的事,”李庭玉眉心皱得很深,眼神显得有些疑惑,“是不是应该先停船,找警察来看一下现场?”
他身边有人嗤笑一声:“哎哟喂,我的少爷,这茫茫大海里,你上哪儿去找警察!”
“和船长说,咱们现在就回程,”李涌进一锤定音,“这么老大远,把警察喊过来也是折腾,我看啊,墨婷就是在闹脾气。找——全部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给我把这死丫头找出来,要气死我!”
李庭玉抬眼看了李涌进一眼,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信服。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墨婷房间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铃——铃——”叫个不停。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争执,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电话上。最后,是李涌进大步走了过去,接起电话:“喂,哪位?”
话筒对面沉默片刻,随后传来了李墨婷的声音:“爸爸,你猜猜我在哪里?”
李涌进脸色瞬变,脱口而出:“墨婷?!”
“李墨婷,别搞这种无聊的游戏,”李涌进对着话筒骂道,“你快出来,我警告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把电话给挂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我就说墨婷还在这艘船上,”李涌进恶狠狠地瞪了自己大儿子一眼,“快看看,这个电话是哪个房间打来的?”说着,他在话机屏幕上瞄了一眼:“053?053是哪个房间的编号代码?”
老管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053在一楼。”
话音未落,李墨华就冲了出去。很快,老管家给总台打了个电话,确定了053的房间位置,不少人都开始往楼下跑。
林鹤知刚出门,却被姜远一把拽进了旁边的船舱里。他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我那封红眼睛请柬的事,你都和谁说了?”
林鹤知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这事儿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红眼睛请柬的事,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姜远眉心深锁,不做声。
“拜你所赐,我谁都没有说过,就连局里的朋友都没有告诉!”林鹤知压低了嗓子,“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吗?还是说,你们李家还真他妈有这么一个鬼故事?!”
“是的,没错,是我编的——其中缘由,我下回和你解释——可这个人,红眼睛这个事,应该只有你、我、李总知道。”
林鹤知显然不信:“……我看李墨婷就知道。”
“不可能!”姜远一口咬死,“我反正没和她说过,她每天都一个人闭门不出,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林鹤知见他说得坚定,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复。
不一会儿,走廊里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林鹤知走了出去,却听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没有啊,那个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房门本来是锁着的,房主还在吧台喝酒呢,最后是李涌进拿着万能卡开的门,可房间里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可等李涌进在053房间转了一会儿,053的话机又响了。李涌进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结果还是李墨婷的那句——“爸爸,猜猜我在哪里?”
而这一次,来电显示上的编号又变成了021,还是在一层,但要横跨整一条船。途中,有一位女珠宝商说看到自己窗前跑过去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可等她出去看的时候,已然空无一人。
李涌进咬牙切齿:“这死丫头,搁这儿和我们玩躲猫猫呢!”
李庭玉见林鹤知一直沉默不语,主动问道:“你怎么看?”
林鹤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晕船的眩晕感一直都在,至于没有捋清楚的逻辑,林鹤知向来不喜欢与人分享。
李庭玉自顾自地开口说下去:“我认为大小姐一定得有帮手。”
林鹤知这才开口:“你觉得是谁?”
李庭玉摇了摇头,他回到墨婷房间,一一捡起她收到的红包与礼物,根据送礼人姓名,列出了一份李墨婷下午隔着帘子聊过天的宾客。
一一询问下来,李庭玉发现下午与李墨婷聊得时间最久的,是三个宁港市里的富二代。几个有钱人家的小姑娘,从小一块儿玩大的,订婚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我们下午是和墨婷聊天的,大概三点开始的吧?一直聊到了快吃饭的时候。”
“当时隔着帘子,能看到房间里是有两个人的,另外一个人没有说话,应该就是那个女护士。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也全程旁听的。”
“当时房间开灯了吗?”
一个女孩摇头:“不太清楚,隔着帘子感觉有点暗,但窗户外日光挺好的。”
林鹤知与人确认:“房间里没有开蓝色氛围灯?”
几个女孩立刻否认了。
“当时李墨婷精神状态怎么样?”
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感觉她心情不是很好,还有点晕船,所以我们就安慰了她几句。”
“对,感觉语气病恹恹的。”
另一个女孩补充道:“住院那会儿就觉得墨婷病恹恹的,也一直不肯给我们看她的脸,可能出了这种事,就一直没缓过来吧。”
李庭玉又问:“那个女护士呢?墨婷对她态度怎么样?两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矛盾?”
几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毕竟那个护士一直在的,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人面说人坏话吧?”
“对对对,但墨婷一开始有提出过,希望我们聊天的时候护士小姐姐能出去,毕竟她是一个外人,在边上杵着,我们姐妹很多心里话都不敢说了。”
“但护士没出去,就说李总特意吩咐过,要她全程陪护,”一个女孩掩嘴笑了笑,“不过这个也不能怪她,可能之前稍微一个没看住,墨婷就捅大篓子吧。”
林鹤知摸了摸下巴,心想,李墨婷杀害小胡的动机,似乎是存在的。
只是,如果李墨婷真的是凶手,那她是否存在帮凶?
李庭玉依然是抱着双臂,用那副谁都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三个女孩:“那李墨婷有没有表现出,自己非常不想和姜远结婚的意愿?”
“这倒没和我们说过,感觉还是毁容更痛苦一点。”
“哎,我们都知道,生在这种家里,很难自己亲自挑老公的啦,感觉墨婷也没有很排斥姜远。”
林鹤知本来就不太喜欢听人废话,再加上晕船,整个脑子昏昏涨涨的,问来问去,没从女孩子们嘴里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纸包不住火,很快,消息还是在船上传开了。泳池吧台按掉了音响,整艘船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了风声,涛声,以及游艇隆隆的发动机声。
大家交头接耳,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墨婷,是什么时候?
船上总共就这么点人,很快,林鹤知又获得了一条颇为重要的线索——来自一位李氏珠宝的合作商,姓薛。薛女士和李墨婷与姜远本人不熟,今天出席活动,主要也是为了生意上的社交。
不过,薛女士声称,自己在晚宴后也看到过李墨婷。
“我们当时坐在这个地方,一起吹风喝酒,”女珠宝商指向一张加班泳池边的小圆桌,“然后我看到那个二楼窗户是两着的,纱帘后有个姑娘,好像是到窗边走了走。”
林鹤知看向女珠宝商手指的方向,发现那的确是李墨婷房间所在的位置。只是,那一片窗户有好几个房间,李墨婷只是住在其中一间而已。林鹤知忍不住问:“背影?那你怎么能确定,你当时看到的就是李小姐?”
“我们所有人都在下面喝酒玩呀,这才几点钟?难得的海上party,这么high,谁会这么早就回房?我当时就想,今天唯一没露面的,不就是李大小姐吗?”说着,女珠宝商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嘴,正色道,“当然,她不愿意露面的原因,我非常能理解的。可这毕竟是她的订婚礼,我看到了主人公,忍不住好奇嘛。”
“Marie,你还记得吗?”女人拉来了与自己一块儿喝酒的朋友,“当时我还特意问你,那是不是李小姐来着?”
“是的,是的,”女人回忆片刻,答道,“我也看到了,就是那个房间——当时窗户里的灯光是蓝色的,有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披着头发的——我也猜是李小姐的。”
林鹤知一听到“蓝色灯光”,顿时心中一动——哪怕她们看到的不是李墨婷本人,那应该的确是李墨婷房间没错了——因为,整艘船上,只有三间最豪华的客舱安装了这种彩色氛围灯,另外两间客舱的窗户,一左一右地面向大海,只有李墨婷的那个房间面向泳池。
“你们晚上出来喝酒,应该已经是晚宴之后了,”林鹤知连忙追问,“具体是什么时间,还记得吗?”
薛女士喝了不少酒,估计也是记不清了:“Marie,当时是什么时候啊?”
“这我好像不太记得了诶,是辉哥给你拿玛格丽特的时候吧?我当时说那个灯光颜色和玛格丽特差不多呢。”
大家又找到吧台,以及调酒师——
船上的酒水饮料自然是免费的,但为了避免漏单,还是有一台点单的机器。调酒师记得辉哥,再回去查了查记录,发现那杯玛格丽特的制作时间是7:32PM。
根据薛女士的描述,那个女孩在纱窗后,只有一个背影。她在窗口晃悠了一圈之后,窗口的灯就灭了。
如果说7:32PM是玛格丽特下单的时间,那么,李墨婷房间暗灯的时候,大约是7:40PM前后,误差给到五分钟。
林鹤知仔细一想,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卷进了那场无厘头的宝石风波,正和一群人在地下室里玩剁手指游戏。
那是不是说明,如果有凶手的话,可以把当时会议室里的人全部排除?
可就在这个时候,船上再次传来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