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鹤知喜提第二只蛙以后,冬瓜便经常来药师殿里玩耍。小屁孩特别喜欢干一件事,就是叠蛙蛙。小貔貅体格大一些,冬瓜就喜欢把老二叠在貔貅身上,可这两只蛙可以共享一方小水塘,却万万不能接受叠在一起。
最后,老二“噗通”一声跳进水缸底部,看到冬瓜在附近,就绝不上岸。
臭小鬼贼心不死,把短袖袖子撸到肩头,撅着屁股,让整条胳膊都浸到水缸里面去捞蛙。
林鹤知原本靠在树荫下,正在手机上下国际象棋,听到动静,无奈抬头,高喊一声:“冬瓜,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冬瓜嘟起嘴,一身胖嘟嘟的白肉在阳光下晃来晃去,水缸里的水溅洒了一地:“我要制造小蝌蚪!”
“小蝌蚪他妈不是你这么造的——”林鹤知真是恨不得起身一脚踹他屁股上把他踹进水缸里,“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别蝌蚪了,你再这样蛙都要被你吓跑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check mate”两个大字。
将死,又输了。
大约是因为夜莺那件事,林鹤知对人工智能产生了浓厚兴趣,最近下国际象棋都是在与AI master对弈,但屡战屡败,就连一盘都没有赢过。
见鬼。
可越是这样,林鹤知却越是觉得心里痒痒,总想赢一局回来才算完,但他心高气傲,死活不愿意降低AI的难度。林鹤知忽略了右下角好友频道Timothy L发来的两个组局邀请,打算和AI再战一局,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药师院的小柴门被推开,探出一团花白的胡子,喊道:“鹤知!”
林鹤知连忙起身。
难得洪一来找他。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下周末,要请一位大施主吃饭,约在了素斋。”说着,他压低声音:“他听说素斋不少菜品都是你设计的,指名要见你,方便吗?”
林鹤知闻言,不禁皱起眉头。他的确喜欢做菜,就像他喜欢做实验一样,但林鹤知对素斋的客人向来没什么好脸,洪一也从来没找他陪过什么寺院的施主。
不过,能让洪一在素斋里请客吃饭的,都算得上是“贵客”了。
“谁啊?为什么想见我?”林鹤知有些纳闷,“我一定得去吗?”
洪一叹了一口气,食指拇指捻在一起搓了搓,嘴里还发出引诱小动物的“唑唑”声音:“捐了不少,一座寺院呐。”
林鹤知了然:“……金主爸爸啊。”
“什么金主爸爸,”洪老头捋着胡子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一脸慈眉善目、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是施主,施主!”
林鹤知现场给他翻了个白眼。
很快,就到了相约的时间。
林鹤知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土豪,竟然还是老熟人——即将成为李家女婿的姜远。毫无由来的,林鹤知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有一些不好的事要发生。
金主爸爸主动提出,自己很好奇素菜是怎么做的,洪一便带他参观了林鹤知做饭的私厨。
灶台上开着火,一个蒸笼一个炒锅,林鹤知在砧板上“哆哆哆”切着菜,并未对金主爸爸表现出什么热情。
不过,他在心底悄悄地打量着姜远——这人五官明明挺端正的,但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并不会让人觉得帅气。
姜远的五官有一种特质,那就是毫无记忆点,无论看多少遍,转头就记不起来。在林鹤知的记忆里,这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就好像李涌进身后的一个影子。
琢木平时就在素斋工作,这会儿匆匆忙忙进来,对林鹤知比了一个“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手势,林鹤知指了指边上的菜,对方就非常默契地忙活起来。
林鹤知似乎觉得,这样晾着姜远也不好,最后还是开口:“姜先生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姜远笑了笑:“我听说,之前张雅仪的那个案子就是林老师破的,还帮市局破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我这里有一桩悬案想要请教林法医。”
林鹤知切菜的手顿了顿,头也不抬:“什么悬案?”
“这是一桩在宁港市真实发生过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姜远故作神秘地开了口,“有一户富裕人家,做生意的,家里有一套合院。有一日,富商的妻子上吊死了。警方来看过,也认同女人是自杀死的,毕竟那个房间反锁,外面进不去,屋里也没发现别人的痕迹。奇怪的是,那个女人被发现的时候,两只手掌心上,都用刀刻了两只眼睛。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鹤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但手上的刀没停,“剁剁剁”几下把牛油果切成均匀的薄片,拇指轻轻一捻,就让它们旋转成一朵花的形状,又在中间撒了一些榛子仁碎片。
姜远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这事着实不太吉利,家主又因为做生意的缘故,要搬家去别的城市,也就把这房子出售了。可是,房子没有卖出去,就毁灭于一场大火,而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陆续收到一封信——”
“这信诡异得很,什么字都没有,就只有一只红眼睛,”姜远顿了顿,“最可怕的是,收到这封信的人,都陆续死亡了,死法还格外诡异。”
林鹤知听姜远讲得绘声绘色,眼皮都不抬,将切成发丝的豆腐倒进砂锅:“你跑这么大老远来见我,就是为了给我编个鬼故事?鬼故事下饭么?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忌口,”姜远顿时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我这才开口呢,你就知道不是真的。”
“宁港市要真有什么悬而未决的疑案,我怎么会没听说过?”林鹤知语气不耐,关了火,给人拿白瓷小盅盛了两碗汤出来,“再说了,现实生活又不是悬疑小说,哪个凶手脑袋被门夹了,作案还要设计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幌子?”
姜远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烫也顾不上了,舀了一勺放到唇边吹了吹:“哟——你这刀功,把豆腐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放汤里煮还不断。”
林鹤知没有搭腔,埋头处理厨房里的东西,暗暗揣摩着对方讲鬼故事的用意。倒是姜远主动转移了话题:“这汤底比鸡汤还鲜,竟然都是素菜?”
林鹤知听人聊起食物,语气这才缓和了一点:“没错,纯素的,用了十八种不同的蔬菜,熬一晚上呢。”
“没想到林老师破案厉害,菜也做得这么厉害,”姜远的目光落到对方右手上,“你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练刀功练的?”
林鹤知抬起右手,甩了甩腕上几圈小念珠,让它们再次覆盖过皮肤上的疤痕,不搭话。
本来饭也做得差不多了,林鹤知收拾收拾,和琢木一起端着菜,一块儿走进素斋包房。
这一顿饭吃得挺家常,姜远没再和林鹤知说话,只是和洪一师父聊了聊自己这次捐款的目的,以及寺院修缮的计划。
正如单瀮猜测的一样,李墨婷身体情况已稳定,等她一出院,李家就打算按计划举行订婚仪式。生意人多少有些迷信,再加上李墨婷最近遭遇了这么倒霉的事,李家打算以姜远与墨婷的名义,给济慈寺捐一大笔钱,寻求佛祖庇佑,从此婚姻和美,家族生意兴隆。
一顿饭吃得林鹤知极不耐烦,就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离席的时候,姜远终于开口了:“林先生,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聊聊?”
洪一会意,连忙挥手,很快,就有服务生上前收拾了桌面饭碗,接着,琢木端来一壶茶,把这个房间留给姜、林二人。
洪一走之前,特意回头看了林鹤知一眼。
林鹤知抬起头,就看到老和尚在姜远背后,对自己一顿挤眉弄眼。老头再次对他搓了搓拇指食指,意思很明确——你可给我哄好金主爸爸。
林鹤知:“……”
等人走光了,他也懒得装,直接冷下一张脸:“姜先生找我到底什么事?”
姜远往桌面上放了一张请柬,推到林鹤知面前:“就像我刚说的,我要结婚了。”
这张邀请函制作得颇为精致,封面上用艺术字写着“婷&远”二字,左右是两人提前拍好的婚纱照,当然,是在李墨婷毁容前拍的。两人拉着手的地方,背后是一座雪白的游艇,正在大海上乘风破浪。
李墨婷与姜远的订婚仪式会在游艇上进行,于半个月后,某周六下午离开港口,在海上绕一圈以后,于第二天上午回到宁港。
林鹤知忍不住在心底咂舌:光一个订婚仪式就办得如此奢华,不愧是你有钱人,真会玩。
他解开请柬右侧的粉色纱带,顿时愣住。
只见邀请函上,赫然画了一只暗红色的眼睛,血红色的眼珠子就那样盯着他。
林鹤知这才来了点兴趣,认真考虑起姜远之前讲的鬼故事。
“这什么意思?”林鹤知问道,“你收到的?”
“是,”姜远点了点头,“这请柬,本来也是我送出去的,哦不——确切的说,是李总助理送出去的——但这张又被送回来了,直接寄到我家公寓。”
林鹤知皱了皱眉头:“信封还在吗?”
姜远点点头,又从塑料文件夹里拿出一个信封。
从外表上看,它很像银行寄出的账单,地址都是打印的。
林鹤知戴上手套,仔细研究了一下那血眼睛。他把邀请函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并没有闻到血腥味,反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的味道,缓缓开口:“这个红眼睛并不是血,应该是颜料。”
他把邀请函拿到灯光下,仔细观察着指纹痕迹:“具体指纹的话,我需要用专业的工具才能帮到你了。可是,万一对方在作案时戴了手套,大概率不会留下痕迹。”
林鹤知一边看,一边问:“你之前讲的那个悬案,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想来问问你,”姜远摇了摇头,“我听说,那个死人失火的老宅子,好像还和李家有些关系。”
“不过,我一收到这封信,就上网搜了搜。互联网上,没有警方相关的报道,所以,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个故事可能是杜撰。不过,很多李家人都听过这个故事,听李总讲,这是李老爷子那一代的鬼故事,大概也就那场大火是真的,剩下的大伙儿添油加醋,也就越传越诡异了。”
林鹤知想都没想,立刻接上:“既然这只是你们李家内部的鬼故事,那做这件事的人,一定知道这只红眼睛的寓意。那么,只能是李家相关的人?”
姜远闻言,苦笑一声:“必然是李家的人,要不然,我和墨婷结婚,又动了谁的蛋糕?”
“有一件事我是可以确定的——不管是让墨婷毁容,还是给我寄这个威胁——我能感觉到,家里那几个拿股份的人里,一定有人不希望我结婚。”
“所以,李总给我安排的人,我也不太敢用。比起李家自己的人,我甚至更信任你这个外人,”姜远认真地看着他,“我了解了一下之前夜莺的案子,听说林法医做了不少贡献。”
林鹤知不为所动,眉心一直锁着“川”字:“在你说的鬼故事里,所有收到这个红眼睛的人,都离奇死亡了。”
姜远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点头。
“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人生安全受到威胁的话,你应该直接报警。再不济,你也应该去找专业保安,在活动时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呢?”林鹤知很没个好气,“你是打算等自己真死了,找我帮你现场验尸么?”
“哎——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姜远一拍大腿。
“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嘛!我和墨婷总得办个什么仪式——李总说了,届时会来行业里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带我见见,认识一下——我不可能躲起来不办订婚宴的!”
林鹤知不说话了,房间里陷入沉默。
“你放心,安保工作我会请专业人士来,”姜远放低了声音,“我就是希望,你也能来参加我的订婚游轮,到时候帮我留意一下——到底是谁给我寄的恐吓信,以及,是谁那么不希望我和墨婷结婚——这个人,没准就是让墨婷毁容的真凶!”
“我不太能接受她遭了这么大的罪,最后就连个责任人都找不到。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林鹤知沉默良久,迟迟不肯应下。
他向来是讨厌游轮的——
林鹤知晕船晕得厉害,只要在海上一晃悠,脑子仿佛就变成了二十年前的CPU。再加上,他向来厌恶吃那些会影响神经活动的药物,因此,他断然是不愿意使用晕船药的。
直觉告诉林鹤知,无论如何,他都不是接下这件事的最佳人选:“既然你觉得,这个恐吓信与李墨婷的案子相关,你找单瀮,或者警方的人伪装成安保进去,岂不是更好?”
“一个泼硫酸的事,这么久了都没有查到真凶,”姜远说起这件事,多少有些愤愤不平,“说实话,我自己是有点怀疑他们办事能力的。再说了,为了墨婷的事,警方没少找我们家里人询问,万一被人认出来,我怕影响不好。”
姜远见林鹤知依然是一脸“关我dior事”的模样,只能换了一套说辞:“是这样,之前我听洪师父说,寺院有翻修计划,如果林法医这次能帮忙,我一定……”
林鹤知:“……”
鬼使神差的,他清了清嗓子:“行了,我帮你看看。”
“不过,这终归是你和李墨婷的订婚仪式,”他缓缓问道,“我既不是你们商业领域的人,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到时候,我又以什么身份出席活动呢?”
姜远想了想,答道:“就说代替洪一师父吧,毕竟洪一师父年纪大了,上船多少有些不便。我们家一直都是济慈寺的信众,墨婷爷爷那会儿就来求过佛,捐过不少钱,也算是一路庇佑来的。”
“这次我和墨婷结婚,就算是求段良缘,平安顺利。”
林鹤知脑子里又浮现出洪一挤眉弄眼搓手指的模样,顿时眼角一抽。
“好。”
“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姜远点了点那张手印,“希望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家族内部有什么矛盾,我希望私下解决,传出去也不好听。”
林鹤知的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似乎并不认可姜远的提议。
姜远连忙补充道:“当然,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安保这边,我也会找专业的人升级,争取圆满完婚。”
林鹤知这才沉默地点点头。
姜远见人终于把事答应下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实在太感谢你了,林先生。”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再次掏出一份订婚仪式邀请函,双手递上。这张邀请函是全新的,林鹤知拆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张贵宾卡,是到时候上船的证明。
“那先这样,保持联系。”
“嗯,把你们公司的股权结构发我一份,”林鹤知说道,“特别是,你和李墨婷结婚后,可能存在利益冲突的人。”
“好,到时候我微信发你。”
事后,林鹤知第一时间检查了威胁信上的指纹。在信封上,他找到了姜远和另外一个人的指纹,可能是邮递员,而信封里,就只有姜远了,其它干干净净。
林鹤知仔细对比了一下两张邀请函,觉得制作工艺完全一模一样,肉眼难以发现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全新的邀请函身上只有一股印刷味,并没有那种淡淡的木质香。
木质香只在威胁信上有。
林鹤知仔细地取下一小部分颜料,发现这个香味,并非来自颜料。
*
眼看着活动将近,林鹤知的直觉在提醒自己——
或许,和单瀮提前打个招呼,会是个好主意。
可林鹤知又回想起姜远的叮嘱,便只是在上班时,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单瀮,李墨婷和姜远要订婚了。”
单瀮倒像是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嗯,我知道。”
林鹤知盯着对方:“八月十八,海上游轮。”
“嗯?有问题?”
林鹤知耸了耸肩:“李墨婷泼硫酸的凶手还没找到,海上又是那么一个封闭环境……”
“怎么,你担心出事?”单瀮笑了一声,“我之前还真的提醒过一次,说墨婷身体都没好全,凶手没找到,这种聚集性活动最好暂缓。不过,结婚到底是他们的家务事,劝不动,有什么办法?”
单瀮这种事向来看得很开:“怎么,警方负责破案不够,还要负责给他们举行婚礼吗?”
“李总和我说了,他们会升级安保的。”
林鹤知淡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