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瀮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夜莺她打字给你发消息,指使你害死了张雅仪?”
“不是,不是,她是说话的!”曹奇文瞪圆双眼, 依然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就她的声音——我能确定, 我百分百肯定,就是她——我不可能听错她的声音!”
“如果她一个月前就死了,那和我说话的是谁?!”
单瀮不太信服地瞪着他, 在脑子里梳理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你们是语音沟通的?实时聊天?”
“不是打电话,但的确是实时沟通, 我打字, 她发语音,”曹奇文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把所有聊天记录都一键清除了,“而且,她能给我及时的反馈,一直都是语音回复,我们沟通有一段时间了。”
单瀮之前以为, 夜莺的账号一直在更新, 大概都是提前录好的。可现在按照曹奇文的说法, 就还存在那么一个,一个不知通过什么手段, 能够使用庄与歌声音“说话”的人——是这个人主导了对张雅仪的谋杀、以及李墨婷的毁容。
“复仇这件事,她最早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单瀮见曹奇文又陷入了沉默,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庄与歌, 那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工作。”
“如果你是想替庄与歌顶罪,我可以理解, 但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庄与歌早就死了——不管那个和你说话的人是谁,TA一定都不是庄与歌。”单瀮加重了语气,“TA冒充了庄与歌的声音,甚至还可能与她的死亡有关。”
“请你与我们合作。”
曹奇文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件事,最终,他还是决定老实交代:“……不是她主动找到我,而是我主动找的她。”
按曹奇文的说法,他是在得知庄与歌确定退学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密聊了她的主播账号。曹奇文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从他如何从夜莺的账号里获得了治愈的力量,他多喜欢她,在学校认识了她多开心,不敢搭话,看到对方被欺负了又有多愤怒……
只是,那一段一段的表白发出去,仿若石沉大海。
“休学那会儿,她还请假了几天,然后才恢复更新的。”
曹奇文回忆道:“一开始吧,我也死心了——因为我有粉丝小金标,所以她肯定是能看到我的消息的——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三天以后,她竟然回复我了!”
不仅回复了,还是用语音回复的。
庄与歌用那悦耳的,温柔的,令曹奇文魂牵梦萦的声音问道:“那你愿意帮我复仇吗?”
曹奇文自然是一口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从这以后,曹奇文加上了夜莺的微信。接下来的交流,就从播客平台,转到了微信上。曹奇文联系的是夜莺的播音大号,他怎么都没想到,大号给的微信,竟然是假的——
现在回头再看,这也是一个由海外手机号注册的虚假小号。
可在当时,庄与歌还答应了曹奇文,如果事成,她愿意与他单独私下见面。
曹奇文说,他当时问过夜莺,张雅仪一直不来下水怎么办,但对方对此颇为自信,让他稍安勿躁。
然后,就发生了李墨婷被泼硫酸的事。
庄与歌告诉曹奇文,这是对方罪有应得,以及之前李墨婷得罪自己的事。
曹奇文一开始很担心,生怕庄与歌的事被发现了,但警方好久都没有找到凶手,曹奇文这才放下心来,且更加佩服对方,对庄与歌言听计从。
“后来,张雅仪真的来了,就是在庄与歌告诉我的时间点,好像他俩提前有约一样,”曹奇文摇了摇头,“当时张雅仪还拿了一个录像架,手机一直开着。接下来的事,我就只是按计划了。”
单瀮点了点头:“抛尸流程是你自由发挥的,还是——”
曹奇文打断他:“她设计的。她把这一切都想好了。”
单瀮审视着曹奇文,似乎是在掂量着对方是否把罪名一股脑往死人身上推了,但看来看去,他觉得对方并没有撒谎。
“所以,这个人还得熟悉你们学校舞台,以及体育场出去的结构?”
曹奇文愣了愣,又点头:“是的,我认为她是熟悉的,但我当时完全没有起疑……毕竟,我以为她就是庄与歌。”
*
可现实是,庄与歌一个月前就死了。
小姑娘租的公寓只有四十平左右,是一室一厅一卫的老房子,破旧,但干净整齐。
庄与歌是死在自己床上的,头上还带着一个颜色夸张的电竞耳机,现场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好像就是那样听着音乐,躺在床上,永远地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庄与歌唯一的亲人在几年前死于煤气爆炸,毁容后,她又与社会主动隔离,学校也退学了,且播音主页稳定更新,因此,没人找她,尸体现在才被发现。
夏日炎热,尸体原本应该腐烂得很快,但庄与歌关了门窗,房间里还开了晚6早8的定时空调,因此,尸体腐烂的速度更类似春秋季节。即便如此,尸体也已经过了膨胀的巅峰阶段,瘪了下来,尸液渗透了床单与薄毯,露出部分白骨。
苍蝇不停地在房间里环绕着,蛆虫也不知道生长到了第几代,再加上房间一直没有开窗透气,那气味林鹤知都有点受不住。
死因比较明显——
尸体烂得差不多了,但胃里发现了大量未消化的药品,林鹤知跑了检查,发现其成分是某种抗抑郁处方药,与庄与歌常年的处方记录相符。
自从毁容之后,庄与歌就开始积极接受心理治疗,几年来抗抑郁的药物一直没有断过。即便如此,医生也不可能一口气开出这么多药。看上去,应该是庄与歌攒了一段时间,最后一口气吃下了整整一大瓶。
庄与歌把自己的客厅改造成了录音工作室——一台巨大的显示器,彩色机械键盘,以及一台巨大的专业录音设备。设备后是一拍书架,警方发现了大量的心理学丛书,从弗洛伊德到人本主义,从精神分析到行为认知疗法,还有自我治愈、积极心理学等主题的小说散文。
单瀮仰起头,突然有一瞬恍惚,就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藏着一个人,对抗精神问题多大的努力?
“房门是从内锁死的,几个纱窗外都焊了保险栅栏。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尸体身上也没有发现被强迫禁锢的痕迹,痕检也没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任何属于别人的指纹,”林鹤知得出结论,“她播音账号还在持续运营,这真的很奇怪,但只看现场的话,我没有任何证据来怀疑这是他杀。”
警方在庄与歌公寓里发现了她平时上学通勤用的单肩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水杯,雨伞,ipad,钱包,以及一个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教务处办理休学手续的相关材料——背包里东西都在,好像庄与歌把它拿回家后,就没有再打开过。
材料上的盖章日期显示是6月17日。
“应该是办完退学手续那天回来,或者第二天,她就自杀了,”林鹤知得出结论,“如果你们可以复原她手机聊天记录的话,大概能更明确一点。”
可是,庄与歌把自己的手机和电脑,全部恢复了出厂设置,且没有留下遗书。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走了,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她的夜莺账号。
单瀮查了记录,说曹奇文说得没错,6月17日夜莺就请假了,原因是身体不适,直到21号才回来更新,然后就没有断过。
为了这个案子,林鹤知第一次下载这个软件,随手建了个账号,点进夜莺的播音主页。
当前时间,夜莺不在线,但一进入对方的主页,屏幕上就跳出了夜莺的3D虚拟形象。她就像一个虚拟主持人一样,会做一些肢体动作,比如感谢关注云云。
“欢迎[蛙不知]来到夜莺的秘密花园,我是主播夜莺。”
女孩的嗓音温柔,甜美,那点软软的气音,就好像让人觉得她是在笑的。
以往的节目会有复播,林鹤知随手又点了一段音频。
“大家好,又到了每周三晚上的深夜聊愈时间。前几天呢,我在后台收到了一位朋友的投稿……”随后,夜莺朗诵了一段故事,内容差不多是投稿者在现实生活里遇到的困境。
“首先,夜莺想和这位朋友说,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接下来,夜莺帮这位朋友分析了一下,套用了一些心理学理论,最后又灌了一些心灵鸡汤。
夜莺整个专栏风格,基本都是这样。林鹤知听了没劲,点掉音频,又翻了翻评论。显然,夜莺的粉丝不少,但也有一些听众在吐槽最近的更新质量变差了。
林鹤知按掉音频:“她这个平台,现在都是谁在更新?”
“已经让网侦去查了,暂时还没结果,”单瀮答道,“不过,我们检查了庄与歌的所有银行卡记录,发现就在上个月,她获得了一笔15万的转账。”
单瀮查了查,发现转账方是一家还在申请天使轮投资的初创公司,名叫“永声科技”,地址还在宁港市大学生创业孵化器。光网上看介绍,对方的主营方向是新媒体与人工智能。
很快,单瀮就找到了这个初创企业的CEO,张凯严,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是从国外回来创业的。
“我们的核心产品,是一款人工智能程序,”张凯严见到警察,似乎还是有些紧张,“我怎么给你解释呢,你差不多可以理解成——通过我们的算法,以及大量的、同一个人的声音输入,我们可以让这个AI发出这个人的声音。”
单瀮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那你们岂不是可以模仿任何人说话?”
“不是,不是,”张凯严拼命摆手,“这怎么行呢,警官!这种事有法律规定的呀,要授权,还要授权这种声音的使用场合,合同上都要说清楚的,怎么能模仿任何人说话呢!”
单瀮也没说庄与歌发生了什么,只是问:“所以,庄与歌收到你们公司的转账,是因为——”
张凯严点头:“庄小姐配合了我们好几次,就是为了训练出一个可以模拟她声音的AI。”
说着,他紧张地补充道:“这个完全是合法的,我们已经获得了庄小姐的授权,有法律的文件,而且,她自己非常乐意做这件事。”
说着,张凯严翻出手机聊天记录。
在年轻的CEO手机里,单瀮看到了庄与歌生前留下的最后记录——
“我希望她成为一种治愈的声音。”
“请让她永远这样治愈下去,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