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莺

林鹤知一挑眉:“赌不赌?”

“林鹤知, 我说很多次了,这是工作,不是游戏,”单瀮板着脸, 又开始分配任务。

林某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单瀮上上下下地把体育馆走了好几遍。最后, 他基本可以确定, 虽说监控存在盲区,但算上体育馆外的摄像头,一个人不可能完全躲开摄像头地离开。只是, 把这些拿着行李箱的人一个个找出来,询问核查, 是一件非常费时费力且枯燥的工作。

最先找到突破口的, 是段夏。

“队长,队长——”小姑娘有些兴奋地挥舞着一页打印邮件,“重要发现!我知道张雅仪为什么要回去灌水缸了!”

张雅仪的手机一直没有找到,因此,警方只能搜查张雅仪的电脑。段夏在对方的电子邮件里,找到了一封标星的邮件。

邮件发件人名叫“BlueStarStudio”, 简称BSS。段一上网查, 发现这是一个国内小众舞台剧工作室, 说火称不上,但每年都有剧院巡演, 还有去国外表演的机会。对于没有名气的表演系毕业生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去处。

BSS最近在筹划一部以美人鱼为主题的舞台剧,在看了张雅仪的期末演出后, 向女孩发来面试邀请。

“从时间上来看,BSS两个礼拜前就给张雅仪发邮件了, ”段夏指了指邮件日期,“但是,张雅仪当时没有回复。估计她对这种舞台表演机会也不感兴趣,毕竟,当时准备签约另一个往流量明星发展的娱乐公司。”

“直到7月13日下午,她才重新把这封邮件翻了出来,回复对方BSS。我估计是因为霸凌的事上了热搜,那个经纪公司提前和她割席了,她才想起自己的其它机会。”

在7月13日当天,对方就迅速给了答复,让张雅仪准备一段人鱼水下的舞蹈与录像,并给出了一个助理的微信号,说直接微信联系。

“所以,应该不是谁灌满了水箱在那个地方等她,”段夏得出结论,“而是她自己为了练习、或者说为了拍摄这段对方要求的舞蹈视频,自己去灌满了水缸。”

“而她换了一身衣服,很有可能也不是为了健身,而是为了下水——林老师说了,那身衣服都是比较好的速干面料。”

单瀮还在忙着定位体育馆里拉箱子的人,把任务交给了段夏:“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这个助理。如果张雅仪和他们有进一步的联系,或许能帮我们进一步推断她的死亡时间。如果张雅仪还给她们拍过录像,那就更好了。”

段夏加了对方助理的微信,但对方久久没有通过。事关一条人命,段夏直接搜到了BSS工作室的官方电话,向他们询问了这个助理的联系方式。

万万没想到,BSS工作室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我们的确有一个美人鱼相关的话剧正在筹备中,但目前还只是讨论阶段,并没有敲定,”BSS工作人员告诉警方,“更别提向张雅仪小姐提出面试邀请了,您说的这个微信账号,也不是我们正式的工作人员。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助理。”

“您确定那个是我们官方邮箱吗?是不是有人故意冒充我们?”

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如同一个炸|弹,在案情组掀起轩然大波,之前的诸多猜测均被推翻,凶手的作案手段逐渐明朗——

“假的,这个邮箱有问题,”段夏高亮了这封邮件的后缀,“我去BSS官网上对比了一下,他们官方邮箱的后缀不是这个,这是一个protonemail,竟然是海外平台虚拟的临时邮箱。”

“这个微信号也是假的,是一个印度手机号注册的,我们没法追踪!”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骗局。

凶手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陷阱,把张雅仪一步步引诱到那个水缸里——

TA甚至让她自己亲手放了水,心甘情愿地潜入池底,而凶手所需要做的,只是操控空中滑轨,让升降架落入水箱中而已。

从邮件发送的时间来看,凶手对张雅仪起杀心的事件,比李莫婷被泼硫酸还要早了一个礼拜……不过,要不是小芸的那件事发酵,张雅仪压根都看不上这个面试邀请。

单瀮有些纳闷:总不能为了这个去泼硫酸吧?这不合常理。

“这不就挺明显了嘛,”林鹤知说道,“我们的凶手,要熟悉这个舞台滑轨的操作,并且对BSS工作室——或者说表演系学生就业相关——有所了解,TA还要在7月14日下午4点10分之后带着一个可以装人的大箱子,离开体育馆。”

“表都列出来了,里面筛呗!”

根据以上条件,单瀮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男生名叫顾语松,表演系的,与张雅仪同年级,正是《人鱼公主》里的王子扮演人。因此,单瀮认为他知道如何操控舞台上的升降架。更重要的是,和张雅仪一样,他有舞台的门钥匙。

同时,两人疑似有亲密关系。

在学校匿名论坛里,有人传他与张雅仪的绯闻,但也有人出来辟谣说,张雅仪的确是暗恋他,顾语松对张雅仪不感兴趣。

顾语松长得很端正,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笑起来有点成熟的痞,是小姑娘喜欢的斯文败类款。

“7月14日,晚上7点18分,体育馆内摄像头拍到你拎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从地下一层上来,”单瀮问道,“解释一下?”

顾语松眉心微微皱了皱:“是的,那个一个装大提琴用的盒子。”

显然,单瀮也能看出那是一个装琴的盒子:“可是,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学校乐团成员,也没有在学校注册乐器课。”

顾语松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单瀮背调做得这么细致:“哦是的,我是帮我兄弟拿的。暑假我不在学校,当时就去收拾了收拾自己的更衣柜,顺便帮人拿一下他的琴盒,有什么问题吗?”

单瀮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帮人拿的。”

顾语松似乎是被那冷冰冰的压迫感威胁到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对,帮人拿的。”

单瀮点点头:“根据监控,你是六点就进体育馆了。”

顾语松沉默片刻:“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你只是去拿东西,要收拾一个多小时吗?”

顾语松看上去的确很疑惑:“我不清楚,我可能刷了会儿手机,时间就过去了我也不清楚。”

“你拎着琴盒,一出体育馆,就上了一辆车。”

“呃……是的?”

单瀮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冷不丁蹦出一句:“你是把车子开去了紫带江下游,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张雅仪尸体抛下去了吗?”

“不,我是回家了,顺路给我朋友送了大提琴,”顾语松的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警官,您可以检查我的手机,我用的打车软件里有具体的车牌号,以及这辆车去了哪里的路线,您都可以查。”

单瀮给他解锁了手机,对方迅速翻出了行程图。

单瀮瞄了一眼,发现顾语松的车程是往东北方向走的,与紫带江完全相反。

“我上车的时候,那个大提琴箱子是放在后备箱的,但因为琴盒太大了,我位置放不好,司机来帮我抬了一下。”顾语松指了指行程上的司机联系方式,“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问问司机——”

“如果里面装了一具尸体,那他肯定会觉得很沉,但那是一个空的琴盒,所以非常轻。”

单瀮:“……”

这个证据很充分,毕竟,那辆车是打车软件上随机打到的。

“你当时,从负一层那个楼梯口上来,应该是经过了舞台后门的,对吗?”

顾语松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对,没错,怎么了?”

“你有进去吗?”

“我去那儿干嘛呀!”顾语松苦着一张脸,“演出结束以后我真的就一次都没进去过。警官,我说了,我到负一层,只去了自己的更衣室,以及声乐教室帮兄弟拿了琴盒。除此之外,我哪里都没去!”

单瀮几乎已经不报希望地问道:“那你当时路过舞台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者说,听到什么声音?观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当时负一楼已经没人了,反正我是没看到人,好像也没听到声音……”

顾语松回忆片刻,还真想起了什么:“好像门口有点水,对,门口是湿的。我那双皮鞋可能有点滑,当时的确是在门口滑了一下。”

单瀮一听到“水”,顿时就来劲了:“水?地面上是什么样的水?”

顾语松仔细想了想,拿手在空中比划:“门口是有点湿,水痕是细的,有两条,中间大概……这么宽?和我大提琴的箱子差不多。”

单瀮心想着:听这个描述,倒像是两个轮子沾了水,然后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连忙追问:“水痕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和我一个方向,”顾语松答道,“当时我觉得我鞋底有些滑,走路仔细了些。后来,我从你拍到我的那个楼梯上楼了,但那个水痕是一直在负一层,往楼梯左侧里面的那个方向走了。”

单瀮点了点头。

“顾语松上楼的时候,是七点出头,”单瀮沉吟片刻,“如果他说的那个水迹是真的,那么人还真是七点之前就死了。”

林鹤知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得意,炫耀似的在单瀮面前打了个响指。

单瀮拍开了他的手:“我记得楼梯边上那条路,那边进去是个死胡同,就只有一个——”

林鹤知也记得,两人异口同声:“货梯。”

在那条走廊的尽头,有一架直抵一层的货梯!

根据监控,在顾语松出现之前,拉着箱子使用该货梯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拉了好几趟垃圾桶的体育馆保洁。

当天下午,保洁总共拉了六个大垃圾桶,前往体育馆附近的垃圾分类站。而从那个垃圾站开始,再往紫带江走,那条路上是没有监控的。

警方先前没有怀疑,是认为六点多天还亮着,河边都是人,凶手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抛尸。而且,保洁并没有长时间地离开监控,送完最后一波捅后,他是空手下班的。

“你注意看这个,那个红色的垃圾桶,”林鹤知按下暂停键,指向屏幕。

“有害垃圾,”单瀮点了点头,“怎么了?”

“我特意检查了一下之前几天保洁的活动时间,你看——”林鹤知调整了监控的日期。

基本上,每天下午六点开始,保洁都会拉着几个绿色、蓝色的大垃圾桶,从那个货梯口出来,推去离体育馆最近的垃圾分类处。

电影学院内执行垃圾分类,但也没有那么严格,主要分了易腐垃圾与其它垃圾。一般来说,保洁会推一个绿色垃圾箱,两三个蓝色垃圾箱出来。毕竟,大部分垃圾都属于“其它垃圾”。

林鹤知点了点头:“有害垃圾很少的。”

少到一个月才可能集满一个大垃圾桶。可是,就在三天前,这个保洁刚刚清理过一次有害垃圾桶。

怎么,仅仅三天,有害垃圾又堆满了?

“这种垃圾桶底部的滚轮,长度与顾语松描述得差不多。”

“我一直在想,凶手到底是怎么样把尸体抛进江里的,”林鹤知说道,“之前总觉得,TA得在夜间行动,但监控表明,那天晚上九点之后,体育馆里根本就没有人出去。所以,我们又开始怀疑凶手是把尸体带上车,去紫带江别的地方进行抛尸——”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都默认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凶手在带走尸体后,直接抛尸了。”

“可是,倘若这个前提是错误的呢?如果,尸体离开体育馆,和尸体进入紫带江之间,其实存在时间差呢?”林鹤知分析道,“我们先前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林鹤知重新推演了一下案发现场:

保洁在收垃圾的时候,利用舞台升降架溺死了张雅仪,随后将尸体藏进自己随身推着的红色垃圾桶中。他像往常一样,清空了所有垃圾桶,当然,除了红色的,然后再把空桶推回了垃圾站,拉上了卷帘,上了锁。

此时,尸体就在桶里,锁进了垃圾站。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半夜回去开锁的。

保洁像往常一样,踩着七点下了班。

傍晚到晚上九、十点,江边人都很多,自然是不方便抛尸。

保洁甚至都不需要偷偷摸摸,第二天清早,五点半的时候,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准时到岗,趁着天蒙蒙亮,把尸体扔进了河里,就可以完成整个抛尸流程。

警方立刻检查了垃圾站里唯一一个红色垃圾桶。

林鹤知猜得没错,痕检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根头发,发色长度与张雅仪相符——很快,结果出来了,头发里检测出了张雅仪的DNA。

警方刑拘了负责体育馆的保洁,曹奇文。

*

曹奇文三十岁出头,身高一米七出头,人胖乎乎的,皮肤挺好,就是脸型有点歪,再加上眼睛一大一小,整张脸显得非常不对称。

“你为什么要杀张雅仪?”

曹奇文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些丧气,不管单瀮问起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既不认罪,也没有给自己开脱。

单瀮又问:“你和张雅仪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曹奇文是学校后勤部的工作员工,平时负责体育馆保洁,以及各个器材教室的道具搬运,而张雅仪是在学校横行霸道、渴望出头当明星的学生。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能结下这等深仇大恨。

警方检查了曹奇文的手机记录,没找到与案件相关的同伙,但是,警方发现曹奇文确实很恨张雅仪,在学校匿名论坛,每一个黑张雅仪的帖子后面,都会有曹奇文踩上一脚的影子。

同时,曹奇文还疯狂迷恋一个名为“小夜莺”的配音主播,并把她的二次元形象设成了自己的屏保。

“别挣扎了,现在证据确凿,我们在你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死者的DNA,你再怎么狡辩都跑不掉,还不如老实交代。”

半晌,曹奇文才吐出一句:“张张张雅仪,该该死。”

单瀮一愣,发现这人还是个结巴。

这件事,要说回曹奇文的女神——小夜莺。

小夜莺在一个全国知名的播客平台上,运营着一个语音专栏,名叫“Nightingale”,有十几万的粉丝。她最早火起来,是做了一系列“睡前给你念一首诗”活动,每天晚上10十点,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歌。

在积累了一定人气之后,她做的节目越来越多,书本领读,催眠ASMR,最后还开放了投稿通道,在每周一、三晚上11点,提供深夜聊愈广播——

这个栏目有专用投稿渠道,粉丝可以向夜莺讲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境,而夜莺会选择一些故事进行分析,并给出安抚类的建议,同时,她也会分享一些自我和解、自我接纳相关的心理学知识,相关的心灵鸡汤等等。

夜莺有几期关于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的内容,做得尤其出名,还上过热搜推荐。

曹奇文是夜莺的头号粉丝。

从小到大,曹奇文就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个男孩,长得丑,成绩差,家里也没钱。因为结巴,同学嘲笑,同事嘲讽,曹奇文做过好多工作,但都没成什么事,最后在城里混不下去,灰头土脸地回了农村老家,和母亲住在一起。曹奇文本来就不好看,再加上中年肥胖,反复相亲,但根本没有姑娘看得上他。

“她她她的节目,很很治愈——”

夜莺的节目,陪伴曹奇文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夜晚。终于,他开始缓缓地与自己的人生和解。每天晚上听夜莺给自己念一首诗,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虽说曹奇文自己没房没车没老婆,但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夜莺打赏。他的账号就在主播礼物榜的前十,有一个金色的粉丝徽章。

一般像夜莺这种有人气的主播,捯饬捯饬发几张高P美照,基本就可以立住小仙女人设,当个网红带货了。不过,夜莺从来都没发过自己的真人照。她只有一个3D卡通二次元形象:角色建模挺俊俏,但是右半边脸是镂空的,随着形象开口说话,镂空的半面脸里会流动着英文诗句,给形象增加了一些赛博朋克感。

因为,夜莺有一个不想让粉丝知道的小秘密。

“夜莺账号的运营者,叫庄与歌,是我们学校播音系的学生,”曹奇文语气里带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狂热,“她能随意切换好几个声线,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只要她一开口,我就能听出来!”

很快,单瀮就找到了他说的这个女学生。

他只是看了一眼庄与歌在系统里的照片,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庄与歌右半边脸是毁容的,类似严重烧伤,暗红色混着粉色,质地凹凸不平,从额角一直到右边肩膀,看着颇为骇人。

曹奇文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单瀮的眼睛,说话依然是结结巴巴的:“小庄高中后面没有读完,就是因为家中煤气爆炸——她的单亲母亲95%烧伤没有救回来,但她活了下来。”

根据曹奇文的描述,庄与歌因为毁容的缘故,在学校屡遭霸凌,高考失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可是这几年,她靠声音火了起来,也有了那么多支持她的粉丝,她终于愿意走出来了,决定提升自己的学历。

曹奇文一直低着头,说话像是嘴里含着什么:“她那么好,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那天,曹奇文推着保洁车离开男卫生间,恰好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似乎是几个女孩子在洗手区域吵架。他从门口往里面偷偷瞄了一眼,就瞧见张雅仪拽着庄与歌的头发,把对方往积满水的水池里按,而张雅仪的小跟班们就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曹奇文后来了解到,起因是夜莺想与同样在网上小有名气的顾语松合作弄节目,不小心掉了马甲,但对男神充满了占有欲的张雅仪威胁庄与歌,但凡她敢和顾语松合作,张雅仪就要把她的正脸照全网曝光。

双方就因为这事闹了矛盾。

当时曹奇文是想冲进去帮忙的,但他又想到,现实里,自己和庄与歌压根就不认识。他一个男的,公然闯进女厕所,也不知道要被张雅仪怎么上升……显然,庄与歌对这个宁影大姐头服软了,而且,曹奇文也担心万一自己介入,张雅仪真的曝光庄与歌的照片。

他知道,庄与歌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曹奇文什么都没有做。他说他直到现在都很懊悔——因为庄与歌直接退学了。

与其他学生不一样,庄与歌今年已经二十五六了,在此之前,最高学历仅是高中毕业。

她花了整整七年,几次植皮手术,才再次重拾信心。现在,她有了钱,有了粉丝,有了可以让自己立足于社会的事业——

但一切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变。

不知道庄与歌是受不了学校的霸凌,还是害怕继续被张雅仪那样的人威胁,她在一个多月前办理了退学手续。

这件事狠狠地刺激到了曹奇文。

播音系的学制是三年,原本,曹奇文以为自己还有三年的时间在现实里认识自己的女神,可这一切都被张雅仪打破了。

庄与歌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单瀮想了想,又问:“李墨婷,也一起欺负她了?”

曹奇文垂下眼,支支吾吾地答道:“之前她们新生有一个活动合影,小庄就站在李墨婷身边……但当时李墨婷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别的地方,因为她不想和小庄一起合影……”

说到这里,曹奇文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还老说,为什么电影学院里会有庄与歌那样又老又丑的女人!”

单瀮无声地皱了皱眉,试图在心里消化凶手的逻辑:因为李墨婷说庄与歌丑,所以李墨婷被泼硫酸毁容了;显然,张雅仪的行为更加过分一点,把庄与歌的头按进水池里,还要打击夜莺的线上事业,所以,他也毁掉了张雅仪的事业,再把人给淹死了……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

但单瀮本能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庄与歌被霸凌的时候,曹奇文自称“就在隔壁”,他当时都不敢给女神出头,说明他是一个窝囊又懦弱的男人。

现在怎么突然有胆子了?

从身材上来看,曹奇文与泼硫酸的凶手的确也有差异。虽说两人身高、体重对得上,但曹奇文显然有个啤酒肚,不像泼硫酸的那个凶手,肚子没有突出来。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被骑行衣遮盖的缘故。

单瀮又问:“你的硫酸是哪里来的?”

曹奇文沉默片刻,说是自己用的是通下水管道用的硫酸。

单瀮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你在撒谎。”

曹奇文浑身一个颤栗。

之前,林鹤知做过硫酸成分分析,按他当时的话法,凶手使用的是一种提纯后的纯硫酸,纯度高,成本大。如果不是科研环境需要100%的无杂质硫酸,很少有人会用这个。

显然,通下水管道并不可能使用这种高浓度、高纯度的高级硫酸。曹奇文根本不知道那个硫酸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别开目光,只是小声又重复了一遍:“反正就是我泼的。我认罪了,警官。”

单瀮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撒谎?你是想维护那个给你提供了硫酸的人?还是说——”

“你在给什么人顶罪吗?”

曹奇文哑炮了似的,神情明显不自然了起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似乎抗拒又紧张。

单瀮在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光从曹奇文在播客平台的聊天记录里看,他与夜莺没有发过一条私信。可这正是可疑的地方——曹奇文作为夜莺的头号粉丝,怎么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给夜莺发过?消费记录里,曹奇文有购买主播的1v1语音聊天服务,对话框里又怎么会是空白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曹奇文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了。

他不想让警方看到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

“把这个庄与歌给我叫到局里来。”

“单队,她这个手机号打不通,”段夏搁下话筒,眉心微蹙,“学校这边也问了,说庄与歌退学以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不过我从学校这边要到了她在宁港市的住址,座机号也打不通。”

“直接跑路了?”叶飞在一旁,咬着口香糖吹起一个泡泡,“不应该啊,她一定还活跃着呢,你看夜莺这号每天晚上读诗的更新从不间断,不像某些作者那样天天断更。”

单瀮点点头,表示认同:“看她账号的登录信息,ip依然是宁港,人应该没走,去她家看看。”

单瀮敲了半天门,庄与歌这边没动静,倒是对面的邻居老太太走了出来,看上去是要出门的样子。

单瀮连忙拿出一张庄与歌的照片:“阿姨,请问这里是住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吗?”

“哦,是的,是的,这里是住了一个半面烧伤的小姑娘,”老太太一边说一遍摇头,“不过,她好像回家去啦,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啦!之前晚上经常听到她在家里哭的咯……现在都没声咧。”

单瀮皱了皱眉头:“很久是多久?”

“一个多月了吧?”

单瀮又问:“她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是的。”

说着,老太太身后有个老头子喊了起来:“怎么了,你还没走哇?再去和物业说说吧,重新通了下水管道,这气味还是没消掉!一定要当面说,不当面说他们根本不管我们!”

单瀮闻言,顿时心下一沉。

他从走廊的另一侧,拿工具移开了庄与歌的窗户,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极度刺鼻,且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个人彻底腐烂的味道。

曹奇文听说庄与歌的死讯时,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他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扫先前讯问时的颓态:“她她她死了?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曹奇文把他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瞬间说漏了嘴,“就前几天,就前几天她还在和我说话呢——是她让我帮忙报仇的!”

单瀮沉默地看了男人一眼。

尸体腐烂程度非常严重,按林鹤知的初步鉴定,人死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