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瀮闻言, 眉心锁得更深了:“你怀疑这并非独立案件?”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出于个人仇恨,那么大概率是独立案件,”林鹤知解释道, “可是,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 是一种拯救老人的欲望——TA通过给死亡,给病人提供解脱,那这种欲望是可以被反复满足的。”
这里是护理院, 多得是汪贤那样的老人。
而高度提纯的乌|头|碱,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频繁往来的开水房公然投毒……这种大胆且熟练的行为特征, 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你想看你自己去看, ”单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还是从进出水房的人里开始查。”
好在三木护理院有详细记载每一例死亡病例。
林鹤知首先挑选出所有心源性猝死的患者,再筛除病史中就有心脏病,或是尸检证明死者有心脏器质性病变的老人。
这样一来,他总共找到十一名生前没有心脏问题,却死于不明原因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而在这十一名死者中, 林鹤知发现有三名老人和赵建城一样——在突发心律不齐之前, 都出现了呕吐现象。
林鹤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三位老人的资料,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共同特点:他们都是癌症转移患者, 全部住在护理院C区,属于生存质量极低的老人。
这三位老人分别由三位不同的护工照顾,其中一位已经离职了。
林鹤知找到尚未离职的两位护工, 问起了那位老人去世的事。由于时间久远,一名护工已经记不清了, 而另外一名护工回忆到,她照护的那名老人可以正常说话,在呕吐前有向护工表达自己嘴唇很麻。
林鹤知心说:果然。
嘴麻是乌|头|碱中毒最早起的症状!
林鹤知有些兴奋地找到单瀮:“我们在找的,很有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TA最起码已经在护理院C区活跃了一年!”
“首先,可以排除C区的老人,这些人大多不能自理,行动不便,但凡有药物渠道,可能已经自杀了。凶手不一定有医学学历,但TA一定有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因此,我重点怀疑护理院的医护人员。”
林鹤知语速飞快:“而且,这个人大概率不是护工,因为护工要24小时待命,不是睡护工的集体宿舍,就是拉张躺椅睡老人身边,他们接触毒物的途径有限。我们要找的凶手,就在护理院上班,且每天晚上有机会回家的人。”
“行了,行了,眼前的案子都没解决,你又给我一口气找来三起根本就无法循证的案子?”单瀮瞄了一眼林鹤知递过来的三份档案,扫垃圾似的推到了桌子一侧。
“在你倒腾这些虚无缥缈的证据时,我已经明确了可能投毒汪贤的犯罪嫌疑人!”
单瀮把两张列表拍在林鹤知面前,一张是案发中午进出过水房的所有人员,而另外一张是由卢蔚口述的,院内所有与汪贤沟通过的医护与院友,而这两张列表里,只有一个重合的名字,单瀮拿红笔将他圈出——
汪贤的主治医生,姓胡。
三木护理院总共有十名医师,涵盖心脑血管、神经内科、内分泌、以及肿瘤等常见老年病领域。赵建城有严重的帕金森病,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是神经内科的,而汪贤作为一名癌症康复病人,主治医生正是他的肿瘤科大夫。
恰好,那天中午,胡医生就去过开水房,还是一个人,有独自作案的空间。
不过,胡医生全盘否认了单瀮的指控。
“我是听说了院里有什么投毒的,”胡医生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怀疑到我身上,离谱了吧?”
“根据水房进出的监控记录,警方的怀疑合情合理,”单瀮语气里也没什么情绪,“你的目标原本是汪贤,却因为水杯调换的意外,毒死了赵建成。”
“或许,是因为赵建城家属嚷嚷着要尸检,你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故意调换了两具尸体身份?毕竟,太平间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而被掉包的那具尸体,家属约好了送去殡仪馆火葬,这是你们医院内部才能获取的信息。”
“拜托,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过停尸房,你真是越说越扯,”胡医生神情极度淡漠,“警官,用你那只能考公大的脑子想想,我为什么还要冒着犯法的风险,去杀一个本来就要死的人?”
单瀮:“……”
在那一瞬间,单瀮莫名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是如此真实,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漠不关心——这个人,可能是真的不关心他的病人是否痛苦。
“我们的法医说,毒物是一种中药提取物,可以用于癌症晚期镇痛治疗。作为肿瘤组的负责人——”
单瀮还没说完,再次被对方打断。胡医生语气不耐:“我们不是中医院,镇痛全是西药那一套,是不可能用什么中药提取物来镇痛的。”
“能给我看一看你开过的镇痛类药吗?”
胡医生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
根据胡医生的电脑记录,护理院的确开不出乌|头|碱,胡医生作为一个西医医师,也的确没有开过任何中药。
单瀮皱了皱眉头,问道:“汪贤的护工说,汪贤曾经在他掌心上比划过‘死’字,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汪贤是否向你表达过类似的意向?”
胡医生眯起眼:“老人嘛,插着鼻胃管,是挺痛苦的,想死也正常。可他子女才是监护人啊,子女说尽一切可能抢救,那我们就抢救呗。”说着男人摇了摇头:“他自己怎么想的,不重要,他自己都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了。”
单瀮又问:“那你是否把汪贤想死的事,告诉过其他人?你也算是和汪贤接触得比较频繁了,你觉得在这个护理院里,谁会有动机让他去死?谁会有渠道提炼,或者获取毒物呢?”
“你看我在乎吗?他是病死的,还是毒死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胡医生靠在办公室的躺椅上,手里转着一支笔,哂笑着看向单瀮,“让病人不死,是我医生的工作,但找到凶手,可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啊!怎么,还要我来帮你做工作?”
单瀮平静地答道:“区别在于——当有人投毒时——你们护理院就出现了刑事案件,而配合调查是院方应尽的责任。”
胡医生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那你们查呗,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我怎么知道谁会想弄死汪贤,我看那老头自己就会死的,急什么呀?”
单瀮和手下检查了一圈胡医生的办公室,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他回去一查,却发现这胡医生竟然还有案底——
早些年,胡医生在市里三甲医院工作,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他却做起违法的勾当。很多时候CT上只是显示一个有密度的肿块,胡医生不做进一步检测就告诉对方这个很有可能是癌症,并以自费的形式推广并没有治疗效果的保健品,说可以防癌。
事发后,胡医生被三甲医院辞退,停职一年,恢复执业后,自然没有正规医院要他。因此,胡医生退而求其次,只好来养老护理院里当起了肿瘤“专家”。
档案看到一半,单瀮再次想起了胡医生那个冷漠的眼神。这回,单瀮真切的意识到,这个没有医德、唯钱是图的医生,是真的不关心那些老人的死活。所以,他更不可能出于什么“想缓解患者痛苦”的目的,来帮助他们解脱。
林鹤知所说的动机,在胡医生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
可是,杀死这些病人,对胡医生会有任何好处吗?
没有。
手上死人多了,他还要扣绩效。
单瀮双肘撑在桌面上,用力错了一把脸,心底骂道:难道,真的不是他?
*
与此同时,林鹤知之前询问过的那个护工又悄悄找上了他,说自己还想起一件事。女人神秘兮兮地开口:“老郭在死的那天早上和我说咯,他晚上看到那个鸟嘴医生了。”
林鹤知一愣:“什么鸟嘴医生?”
女护工在脸上比划了一个鸟嘴的形状:“就是一个医生,穿白大褂的,头上戴了一个鸟嘴面具。老郭还和说说,那个鸟嘴医生还拉着他的手安慰他。”
林鹤知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影视作品里时常与中世纪黑死病联系起来的“鸟嘴医生”。
“我们护理院,倒一直是有这么个传闻——当那个鸟嘴医生站在你的病床前,就说明你离死期就不远了——我自然是不信这个的。我当时吧,就以为老郭白天听了什么话,又觉得自己要死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晚上看见了鸟嘴医生,也没当真。”
“谁知道,那天他还真就突然心脏病死了!”女人摇摇头,“你现在来问我,老郭的死有没有奇怪的地方,这个鸟嘴医生,还是蛮奇怪的。”
“等等,你说护理院里‘一直’有这个传闻?”林鹤知强调了一下“一直”二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