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语涵承认自己当时出去买的是某种致幻药品。
单瀮转手把这案子交给了隔壁禁毒的兄弟冲KPI。
汪语涵一开始说自己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两人只是线上交流,现实里并不见面。卖家会把货物藏在茶叶包里,再把茶叶包放去某酒吧的自动寄存柜中。双方线上敲定时间地点后,汪语涵前去取货。
可在听说如果举报卖家就可以“将功补过”的时候, 汪语涵二话不说把对方给卖了。
卖家是个中年男性, 以前染了瘾, 但这几年宁港市禁毒工作做得很好,他买货的渠道也被警方打掉了,不得已之下, 自己打起了在家自己种植的主意。种植成功后,他自产自销, 现在“产品线”蒸蒸日上, 已经扩大到一整个房间的麻叶与致|幻蘑菇。这么看来,张子枫会种裸|盖|菇并非偶然,很难说是不是汪语涵怂恿。
卖家不仅没能替汪语涵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还因为自己被出卖了而异样愤怒,在局里反锤汪语涵赖账,两人狗咬狗似的吵了起来。
禁毒大队白捡一桩案子, 但单瀮依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卖家说两人并未见面。
即便汪语涵在途中取了药品, 也不能证明她事后没有前往清莲藏馆。毕竟, 她将近十二点才回去。
汪语涵说,自己当时瘾上来了, 随便抽了几口,躲巷子里帮张子枫完成了线上发弹幕的工作,才回去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
等张子枫卡了以后, 她的确试图联系对方,但对方一直没接电话。汪语涵磕了药又喝了酒, 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才知道张子枫出事了。她之前谎称自己在家,就是害怕警方查到那个涉麻的party,以及自己买药的事。
她对张子枫怎么死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禁毒大队搜查了汪语涵在城北的小公寓,没有发现更多的毒品,但在现场找到了大量奢侈品背包的赝品,装饰品,以及在她床底的箱子里,警方找到了清莲藏馆丢失的十枚翡翠镯子。
可谓是证据确凿。
不过,就像藏馆里发现的假镯子一样,这些镯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
“这个东西怎么可能在我家里?”汪语涵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神情狰狞,“我没偷,这是别人放进去的,他们栽赃我,他们想栽赃我!”
有那么一瞬,单瀮能感到女孩的委屈情真意切,着实不像是演出来的,于是又问她——这个“他们”是谁?可汪语涵张嘴半天,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惹了什么人,非要栽赃自己。
“你家门窗都锁着,没有任何外力突破过的痕迹。”单瀮提示,“你既然没有室友,那还有谁有你房间的钥匙?”
汪语涵想了想,又摇头:“钥匙除了我有,也就只有房东了。”
可小姑娘的房东与她无冤无仇,甚至人都不在宁港,为什么要害她呢?
“你一共有几把钥匙?有丢过钥匙吗?”
“房东给我了一把,我自己又配了一把……但两把都在啊?我没有丢过钥匙。”
单瀮:“……”那谁还能帮你。
不管警方再问什么,汪语涵反反复复的,嘴里就是那几句——“有人要害我”,“我没偷东西”,“我没杀人”,“我那天晚上真的没有去清莲藏馆”云云。
犯罪嫌疑人死不认账,但案子还是要推进。
正如毒品卖家所言,汪语涵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
虽说做博主、去酒吧跳舞,汪语涵有一定的收入,但她日常消费很高,护肤品、新衣服、医美、纹身、定期换形象等等,再加上宁港市高额的房租,和她嗑的小爱好,基本攒不下钱。
因此,汪语涵的确有偷东西的动机。
其次,根据朱琳琳的口供,她带汪语涵与张子枫一起参观过清莲,为了给她们“设计直播”做准备。因此,汪语涵也提前了解过清莲藏馆的这些藏品。
最后,金额少、以假换真的作案模式,也符合这次案件的特性。毕竟张子枫真名实姓在馆里直播,藏馆当晚丢了任何藏品,都会怀疑到张子枫头上,因此,他们选择了用非常便宜的赝品来替代昂贵的翡翠镯子,并让它们混迹于真品之中。
倘若那天晚上张子枫没有出事,清莲会馆也不会去检查翡翠镯子的真假。藏馆的人流量本来就小,等他们发现镯子是赝品的时候,不会第一时间去怀疑张子枫,那汪语涵就顺利有了十万进账。
在单瀮心里,案情大概是这样的——
张子枫很喜欢汪语涵,但汪语涵基本就是在利用对方赚钱。这些违法犯罪的事,到底是谁先想出来的,已经死无对证了,但在张子枫在关闭监控后,汪语涵来到现场,把真镯子偷走,换上赝品。
接下来,是汪语涵做贼心虚先行离开,张子枫死于点火意外;还是汪语涵出于什么目的杀死了张子枫,或是见死不救,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
汪语涵什么都不认,声称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那天晚上没去过清莲藏馆。
警方怎么审都审不出来。
当然,单瀮的工作只是收集、提交证据,剩下的就看检方了。听说小姑娘在看守所里寻死觅活地想“自证清白”,但这么多年来,单瀮什么人都见过,特别是那些吸毒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单瀮整理好张子枫一案的送检材料,原本可以提交了,但他突然又有一些犹豫。
毫无由来的不踏实。
在他的这份材料里,有一小环是缺失的:汪语涵是一个非常喜欢去二手市场淘假货的女孩,但警方没能在她的消费记录里找到其购买假手镯的记录。
虽说,这点无足轻重……
单瀮抱着厚厚一沓文件,走到走廊上。他静静看着窗外,刚刚入夜的宁港市,亮起盏盏灯火。在那个瞬间,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可惜戒了。
单瀮猛地推开窗户,大冬天的风“哗啦啦”地吹了进来,他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
已经到了下班的点,走廊里人来人往,准备回家的,准备夜晚值班的……恰好,他迎面遇上刚从解剖实验室那边走来的林鹤知。
寒风里染上一缕淡淡的佛手香味。
“你干嘛一脸便秘地站在这里?”林鹤知停下了脚步,“热知识,吹冷风不治痔疮。”
单瀮:“……”
自从张子枫死因明确之后,林鹤知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最近都在忙着帮宫建宇做司法鉴定。
单瀮没接他的话茬:“汪语涵现在还没招,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林鹤知微微皱起眉头,“她不招是她的事,但目前的证据板上钉钉,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她没有说谎。太真了。”
林鹤知嗤笑了一声打断:“你感觉你感觉,你当什么警察?你当测谎仪去得了。”
单瀮:“……”
汪语涵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吸毒的时候,单瀮就看出来了。她只要承认自己去偷了镯子,可以完美瞒下自己聚众吸毒、种植毒品的事,可是她宁可承认吸毒,也不承认镯子。
显然,她一开始撒谎,是不希望警方知道自己吸毒的。
这些镯子对于清莲藏馆来说,都只是芝麻似的小钱,只要物归原主,藏馆并没有什么损失,估计都懒得告她。可非法种植、聚众吸毒,那罪名可就大了,再遇上严打,没几年出不来。
何必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林鹤知一挑眉:“除非你手上有证据,她的确是被人诬陷的?”
“这个诬陷她的人,得同时满足以下几个条件——”林鹤知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给人听。
TA得熟悉张子枫的直播计划。
TA得熟悉清莲藏馆的布局与藏品,提前准备好假镯子。
TA得有汪语涵家的门钥匙,所以需要和汪语涵足够亲密。
TA还需要有一个,偷了镯子再栽赃汪语涵的动机。
“张子枫和汪语涵的微信记录,你们都查过了吧?那这人,还得不在他俩的微信好友里,却又什么都知道。他俩也没什么仇人,你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人?”
林鹤知不解:“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汪语涵的确吸毒,犯法,不算什么好人,”单瀮慢条斯理地开口,“但一码归一码,如果那天晚上她真的不在清莲藏馆,而我还是把这个罪名按在了她的头上——”
那么,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不是我”,都是打在我脸上的耳光。
“我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武断、自以为是,而选择相信自己更愿意去相信的答案?”单瀮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能力与耐心的欠缺,找到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就不再去琢磨直觉上的不安?”
“国家赋予我执法的权力,”单瀮冷冷地看向林鹤知,眼神如刀,“我上交的每一份报告,我真的尽全力了吗?”
林鹤知:“……”
回味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自己?”
“你刚这么一捋,倒是提醒我了。”单瀮垂下眼,从文档里掏出一份段夏整理的材料,“不在微信列表里——其实有一个人,可能符合你说的。”
单瀮转过身,突然决定暂时先不提交报告:“我现在就去找人谈谈。”
“等等——”林鹤知忍不住也追了上去,满脸都是好学生作业被批评不够认真的不服气,“谁?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零下十度的寒夜。
“制作那个点火机关装置的手艺人,叫谢军。”单瀮一脚踩下油门,林鹤知坐在副驾上,腿上摊着一堆笔录。
“当时,段夏找他核对过信息,谢军说的和汪语涵讲的,基本没有出入,我也就没再怀疑过他。”
谢军在汪语涵家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五金店——从大件电器回收,到手机手表维修,再到手机贴膜,只要你给钱,就没有他不干的。汪语涵说,她手机碎屏了,没钱换正版,就找谢军便宜换屏。当时,她刚好看到谢军在修一个有旋转定时功能的八音盒,就提了关于点火娃娃道具的构想,问谢军能不能做。
汪语涵没提清莲藏馆的事,她只是告诉谢军,这是一个拍恐怖视频的道具。
谢军一口答应下来,收费也很便宜。
不过,谢军不知道什么是古曼童,那个红色垮脸娃娃的设计,是汪语涵上网找的图片,让谢军3D打印的。
“汪语涵有两把钥匙,但我问了她的房东——房东说只给了她一把钥匙,而且不允许租客配钥匙——显然汪语涵违反了规定。”
“如果你想再配一把家门钥匙,你会去哪里?”
离家最近的五金店。
汪语涵住在北城老城区。老小区周边,虽然破旧混乱,但生活设施总是齐全。谢军的小店只有三个人那么宽,像是一条狭窄的缝,挤在一家打印店,与一家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店之间。
这店都没有名字,它也不需要名字,左右墙壁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钥匙与钟表,正中是一台玻璃柜,里面放着几台二手手机,与各种零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弓着背,手里拿着螺丝刀,嘴里叼着烟,店里烟雾缭绕。
两人推门而入的时候,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男人头也不抬。
可就在走进柜台的瞬间,单瀮就觉得自己是多心了——谢军是个瘸子,右侧裤腿里空空荡荡。他光是从后面挪到柜台前,都挪了半天。男人抬起头,露出半张脸上狰狞的伤疤,以及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怀表。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点当地方言:“修什么?”
单瀮沉默片刻,把自己手机关了,递过去:“换贴膜。”
谢军一把拉开抽屉,掏出花花绿绿好几片,摊在人面前:“哪个膜?”
单瀮想都没想:“最贵的。”
“好咧,”谢军给他挑了一款,“老板,五十的,可以不?”
单瀮点点头。
林鹤知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谢军身上:“师傅,你这腿是怎么断的?”
单瀮:“……”吃一堑怎么不长一智我出门就不能带上这个傻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啊?
谢军倒也没太在意,头也不抬地换着膜:“早些年,打工时出了点意外。”
说着他冷哼一声:“还好断的不是手。”
谢军换贴膜非常熟练,不到一分钟就给单瀮弄好了:“打开试试,看看这个防偷窥的贴膜,好使不?”
“效率啊,”单瀮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赞赏,“师傅,这行干多久了?”
谢军爽朗地笑道:“十多年了!”
单瀮重新打开手机,却发现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竟然有一条未接来电。
——朱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