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5”藏尸行李箱案暂时告一段落。
偷走藏尸行李箱里8000块钱的保洁员赵勤快,归还了钱款,但找到白内障基金会报销了母亲的手术;二石桥村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一场反迷信反冥婚的教育活动;杨小茉的材料送去检察院……
至于那个本该用于“冥婚”的行李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绿江小区门口,已然不属于刑事案件,便从刑侦口移交给了当地治安大队。警方暂时还没找到尸体的买方——警方根据双方的聊天、交易记录,追查到这个微信账号是由一个位于印尼的海外手机号注册的,钱款也都来自海外,以小额,多次的方式汇出,规避了银行调查。
“杨明怡这个案子,最终能够定位到那么远的地方,鹤知功不可没嘛!”宫建宇叹了口气,又劝,“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来干法医,哪怕不走公安那条路线,你来我们实验室,鉴定中心也好的嘛!”
见林鹤知沉默不语,宫建宇拿肩撞了一下单瀮:“小瀮,你也帮我劝劝他!”
单瀮看着林鹤知,微微张嘴,却又闭上了。
一脸高冷的样子。
林鹤知哂笑,潇洒一转身:“要是遇到好玩的案子,你们知道上哪儿找我。”
宫建宇恨铁不成钢,骂道:“林鹤知,你二院不去也就不去了,你总不能一天天的就待在山上吧!”
林鹤知头也不回,扬起手挥了挥,手腕上几圈小檀珠滑了下去,露出腕骨的刀疤。
回到药师殿,林鹤知把线索墙上所有的卡片全都收了起来,整理进了一个文件袋,偌大的墙面又变成了空荡荡的米黄色。他整理好材料,给文件袋上标记了时间与名字,便放进红木书柜里归档。
随后,林鹤知又从归档里拿出一份没有标签的文档。文件袋里只有一枚USB,他将其插进电脑,点开一段视频文件。
由于电脑开着外放,很快,褪色的药师佛后就传来黏|腻的chuan|息声,如果方丈在寺院里听到,能抄起禅杖直接把他腿打断的声音。
林鹤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画面里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赤|身|luo|体地跪着,很瘦,似乎年纪也不大,他身上明显有些青紫色的淤伤,但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右侧肩胛下纹着一个精致的、笑容诡异的俄罗斯套娃。
随着腰肢摆动,男孩转过头,摄像头拍到了他的侧脸。
无论林鹤知看多少遍,这个回眸总是让他汗毛倒竖——
因为,那人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消失的她
十月初, 青岚山间已经有了凉意,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满地都铺满了青黄相间的落叶。
大约是国庆假期的缘故,济慈寺三座主殿人山人海, 木鱼与罄打着清脆的节奏, 佛音缭绕。单瀮戴着墨镜, 一身休闲运动装,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就像普通游客一样,一路走走停停, 好像对寺院的文化宣传牌充满了好奇。
济慈寺的历史,要从几百年前说起了。据说, 青岗山上有个修行僧人, 懂点岐黄之术。和尚给周边村子里的人看病都不收钱,随便要口饭吃,渐渐的,邻里八乡都知道,青岗山上有个“济慈师父”,技精心诚, 口碑相当不错。直到老和尚去世, 当地人生病了, 也会来庙里拜拜,济慈寺因此得名。
到如今, 济慈寺香火越来越旺,新建了专门向游客开放的寺院,供奉的佛像也越来越多。不过, 它毕竟不是什么佛门正统,供奉五花八门, 有佛教的,也有道教的,还有当地的土地公公。
单瀮看完宣传牌,继续往山上走去,就在这时,宣传牌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段夏戴着一顶粉色的棒球帽,头发扎成左右两根小麻花,悄悄地跟在身后。
单瀮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吓得段夏连忙缩了回去。可等她再探出头来,副队长那么大一个人就原地消失了,她的目光扫过来来去去的人群,顿时有点茫然。
去哪里了?
刚才,明明就在这里?
她往前又走了一段,宣传栏与宣传栏之间的空隙中突然探出一只手,胳膊肘一拐就夹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墙上。段夏差点没尖叫一声。
单瀮松开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就你这盯梢技术,大小姐,我求你了!”
段夏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队长,你早发现了啊。”
单瀮:“……”这么大一团粉色跟着自己,技术还这么差,不发现才有问题吧。
“小夏,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今天不是给你放假了吗?”
小姑娘一爪子抓住他袖子:“队长,别把我踢到反诈中心去,我我我想留在支队,我想出外勤!”
“是大队长亲自给你写的推荐,反诈中心和省厅,还有很多厉害的第三方机构一起协作,起点高,平时就坐办公室,工作就是拍拍宣传片!”单瀮语气有些恼火,“多适合女孩子的位置,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来的机会!”
小姑娘嘟起嘴,一脸不开心:“可是我不想坐办公室。我说了,我就想待在支队,我哪儿也不去!”
单瀮:“……”
“你今天不也放假?私下来查——那个人的吧?”段夏眨眨眼,语气有些撒娇,“让我一块儿去嘛!”
单瀮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无奈地对身后招招手。
段夏连忙跟上。
她没想到,单瀮的目的地是寺院餐厅“济慈素斋”,是最近才火起来的网红餐厅,号称宁港第一素食厅,很多人排队一小时就为了吃那一口比肉还好吃的豆腐。
两人到的时候,尚未正午,但餐厅早就没了位置。
单瀮往餐厅里瞄了一眼,素斋整体装修风格都是佛门金,正中摆了一盘莲花池,上面飘着水雾,仙气十足,而池子后是一座开放性厨房,顾客可以看到所有的素食材料,以及忙碌的厨师。
服务生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他们都穿着灰色僧袍,段夏好奇地打量着,发现大约有一半的服务生身前挂着蓝色手语LOGO的胸牌,代表他们是聋哑人。
这是济慈寺的第二大特色。
虽然二位都没穿警察制服,但林鹤知一眼便从人群里认出了他们。他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你们来做什么?”
单瀮这才拿过菜单,低头看了起来:“吃饭。”
“不,你在找人。”林鹤知的目光落在他的墨镜上,顿了顿,语气顿时有些好奇,“找我?”
单瀮不理他,弹了弹手里的菜单,好像真的是来吃饭似的:“一碗白菜豆腐汤改个名字叫‘翡翠白玉’,要卖78?啧,你们这是开饭店还是打劫啊?”
林鹤知双手揣在僧袍里,笑得一脸文明礼貌:“菜单明码标价,想吃吃,不想吃滚,是佛祖留你吃饭吗?”
单瀮摘下墨镜,煞有介事地看了一圈四周,指了指天花板:“你们这个木质结构,消防隐患不少吧?最近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林鹤知脸色一僵,顿时又像门口迎宾的服务生一样,笑靥如花,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佛祖改主意了,二位包厢请。”
单瀮嘴角微勾:“这怎么好意思呢。”
段夏:“……”
三人侧身穿过人声鼎沸的过道,上楼后,耳畔这才安静不少。二楼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一层雅座不预定不开放,大多都是寺里对外交流的场所。林鹤知推开一扇挂着“禅心”小木牌的门,带人走了进去。
很快,林鹤知给人上了一桌素斋比较知名的菜式,还拿来一碗梅干菜扣肉,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薄薄的一长条,卷成了金字塔形状,香得不行。
除了肉,他身后还跟着寺里那个小光头。
“啊——好香——哥哥你又私下偷偷开荤不带我呜呜呜——”冬瓜看到肉就挪不开眼睛,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盯着那碗油亮的扣肉直流口水。
林鹤知冷眼看他:“你上午打扫佛堂了吗?”
冬瓜小嘴一嘟:“一直在打扫!”
林鹤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沾满了泥的鞋子上:“哪个佛堂地上有这么多泥?倒是昨晚刚下过雨,上山偷玩儿去了吧?”
小光头一摸脑袋,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撒谎还不干活,不干活没饭吃。”
小和尚瞪大双眼:“你是什么可怕的资本家!”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一条带皮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咯咯”笑着又跑远了。
单瀮眉心微微一蹙:“这小和尚是怎么回事?看模样才十二三岁吧?为什么要工作才有吃的?”
“你倒是操心他?”林鹤知端起碗,“有意见你可以不吃。”
单瀮拿起筷子抽了一下他的手,神情颇为严肃,大有一脸“信不信我调查你雇佣童工”的架势。林鹤知叹了口气,解释道:“冬瓜是老和尚收养的孤儿,平时也就周末在寺里帮工。”
济慈寺上一任老住持是个好心人,早些时候,他是寺庙里的入殓师,经常帮附近的逝者化装、入殓再做些法事。老住持没有正经皈依过,但一生无妻无子,倒是收养了不少因先天残疾而被抛弃的孤儿。有的孤儿长大后成家立业,也就离开了寺庙,有些残疾人在社会上很难再找到工作,就一直在寺庙里干活。
冬瓜是现在庙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虽说身体健全,但他是母亲死后才生出来的——当时棺材已经送来寺庙入殓了,大半夜的老住持听到棺材里的哭声,这才把孩子给挖了出来——农村人迷信,再加上冬瓜母亲尚未婚配,娘家人竟都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于是,冬瓜就成了一个万人嫌黑户,最后被老住持给收养了。
单瀮方才在楼下的时候,也注意到不少服务员都是残疾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说老住持真是个善人。
“说吧,你们到底为什么来?”
“你之前看热搜了吗?”单瀮答道,“隆业集团创始人他女儿,失踪了。”
林鹤知并不关心社交媒体,但他听说过隆业集团——那是一个主营休闲娱乐地产、连锁度假村的财团。他缠着佛珠的手把玩着一枚白瓷茶杯,笑得意味深长:“可以啊,又上热搜了,你们局长一定很开心。”
单瀮对这人的冷嘲热讽向来刀枪不入,从手机里点开一张照片,递到林鹤知面前:“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里的男人有着麦色皮肤,五官端正,颧骨上的肉微微突出,下颌轮廓非常明显,留胡子,放在普通人里,还算得上帅气。林鹤知看这人有些眼熟,但叫不上名字:“谁?”
“他叫庞云帅,今年36岁,是隆业集团现任CEO,负责运营那几个娱乐会所,以及一些休闲连锁探索业务,当然,他也是失踪女子的丈夫。”
林鹤知听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豪门,大小姐,和她的丈夫,救命,我听到这种故事就没兴趣了。哥,换个有趣点的案子再来找我吧,谢谢。”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沉默,单瀮搁下筷子,眼底藏着隐火。
林鹤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谁也不打算让步。当一切都静下来之后,段夏饿死鬼投胎一样地干饭就显得格外显眼。
啊呜啊呜。
砸吧砸吧。
吸溜。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姑娘身上。
餐桌正中是一叠素斋的金字招牌——“素小包”——包子只有鱼丸大小,油豆腐裹的,陷儿是荠菜香菇与松仁,最后拿青笋丝扎上了口,不仅看起来小巧精致,味道更是鲜得没有话说。段夏一口一个,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屯粮的小仓鼠,瞬间就把盘子干飞了一半。
等她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你们怎么不吃了?”
林鹤知眼尾一挑:“好吃吗?”
段夏顾不上嘴里还有食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吃!太好吃了!”
随后她就感受到了自己队长眼睛里投射出两道“死亡射线”,她才使劲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单瀮做出一副打算离席的模样,冷冷问道:“最后问你一次,还想不想听?”
林鹤知“哎”了一声,往后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很大度的模样:“行吧,看在你千里迢迢来求我的份上。”
单瀮:“……”
这案子,真要算起来,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当时接警的是辖区民警,事态也模棱两可,最近才送到他们支队。
庞云帅最早一次报警,是9月20日,原因是他妻子万宇嫣在一次吵架后离家出走,已经72个小时没有消息了。
当地民警接了警,尝试性地给妻子打了电话,没想到直接就打通了,在警方说明来意之后,女方非常生气,狠狠把警方骂了一顿,就挂了电话。
夫妻两发生争执,互相不接电话是常有的事,既然民警联系上了万宇嫣,便证明此人并未失踪,当场结案。丈夫庞云帅问民警能不能通过她手机,或者银行卡定位一下她人在哪里,民警表示这是你们自己的家事,需要你们自行解决,好好交流,互相尊重云云。鉴于妻子并没有失踪,民警拒绝透露妻子行踪。
庞云帅非常不满地离开警局,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警方再次接到报警,是9月25日。
报警人是万宇嫣的表姐,说是自己联系不上万宇嫣,问了其丈夫庞云帅,得知万宇嫣离家出走,去向不明。而庞云帅的解释则是,万宇嫣最近几年,整个人性格变得非常敏感,对两人的关系整天疑神疑鬼,“离家出走”的戏码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不过,万宇嫣的手机现在打不通了。警方联系了几个女方亲近的朋友,以及她办有会员卡的美容院、SPA会所,发现万宇嫣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同时,万宇嫣的银行卡、身份证也毫无动静,既没有消费,也没有在任何公共出行与旅馆记录里留下信息。无论如何,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
庞云帅自然成了警方重点怀疑,可警方把人拘了24小时,没能发现任何他杀害万宇嫣的潜在证据,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人离开。随后,这件事在网上发酵,万宇嫣早年的大学同学纷纷爆料,庞云帅各种黑历史都被扒了出来。
比如,最早庞云帅勾搭上万宇嫣,靠的还是学历造假,以参加名校社交活动。虽说庞云帅这个人只有大专学历,家境贫穷,但长了一副好皮囊,还特别会说话,不知怎么的,就把万宇嫣迷得神魂颠倒的。
当时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万宇嫣的父亲,也就是隆业集团的创始人恰好病重,庞云帅还真就做牛做马万般体贴,最后靠女方父亲关系进入隆业集团,负责探索型业务。等他学历造假这件事爆出来之后,他已经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带来了丰厚的现金流,也就没人再说这个事。这些年庞云帅生意越做越大,赚得盆满钵满,还在网上立了一个“年轻企业家、宠妻狂魔”人设,经常分享奋斗鸡汤,高调炫富自己给老婆又买了什么奢侈品,收割了一群小粉丝。
如今墙倒众人推,网络上还出现了一些匿名小号,跳出来说他赌博,出轨,嫖|娼云云,总之五毒俱全。一夜之间,庞云帅人设天崩地裂。
激动的网友们键盘判案,直接给庞云帅扣了一个渣男杀妻的帽子,群情激愤地把他社交媒体账号给冲了,舆论发酵对他公司也产生了不少负面影响,隆业股价也跟着暴跌。
于是庞云帅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小论文,读起来倒是感情真挚,意思是万宇嫣从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结婚后他对妻子也万般宠爱,放纵养成了万宇嫣的大小姐脾气。夫妻生活总有摩擦,他有些事的确没有处理好,但万宇嫣稍微有些不顺心,便会提出“离家出走”。他坚信万宇嫣没有出事,只是在闹脾气,而最近发生的事给他造成了非常大的痛苦,他希望万宇嫣如果看到这篇文章,可以停止闹剧,早日回家。
那篇小论文之后,庞云帅就从大众的视野里消失了。他把网线一拔,躲进济慈寺,成为了一名“义工”,与修行的僧人们住一样的僧房,每日静坐,打扫,免费给寺院打工,号称“修行”。
“万宇嫣家人9月25号报警到现在,已经又过了一个多礼拜了。”林鹤知呷了一口茶,“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新消息?”
单瀮点了点头。
自从万宇嫣表姐报警,正式立案失踪后,寻人启事就铺天盖地地发了出去,可直到现在——活没见人,死没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