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
街道如同白昼般明亮,到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人潮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在上元节这一天,除了赏灯、猜灯谜、看舞狮之外,还是年轻男女相约灯下,期望能有机会与那个他相识的日子。
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能让平日那些只能待在家中,足不出户的小姐们,精心打扮一番,在丫鬟和老妈子的陪同下,出得门来。
只是,在游玩的同时,她们那流转顾盼的眼眸,也在小心翼翼地瞟向旁边,心中暗自期许:在下一个街角,能遇到那个他。
而那些情侣们,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大方的携手前行。遇到中意的花灯,便会停下来驻足观看,或是花上几个铜钱买下。
当他将花灯交到她的手里时,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甜美的笑。
看到此情此景,总会让某些落单的人,突然心生羡慕,继而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能携手而行的伴儿了呢?
现在的陆小凤正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倚在酒楼的窗边,郁闷地喝着酒。
本该是上好的女儿红,为何偏偏让他喝出了一股子酸味儿?
回想起之前,眼看新年将至,他在松花江畔办完了玉罗刹的案子,寻回了罗刹令,便迎着风雪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他是个浪子,浪子是没有家,没有家人的。可是,陆小凤有朋友,有很多的朋友!有朋友的地方,就有他的落脚之处,便是他的家了。
谁知,当他风尘仆仆地停在鲜花满楼前面时,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余?
司空摘星和霁月自是不必说,那小子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不提也罢,提了反而生气!
可是,为什么凌洛这个小丫头也会在这里?
她家老爹都不抓她回去过年的么?任由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成天缠着花满楼这个翩翩少年。今天去这里玩,明天到哪里逛……
好像花满楼生下来就是为了陪她玩的,那小子还一副很乐意的样子。害得他想找个喝酒聊天的朋友都不行!
更加让他想不通的是,居然连欧阳情都会将他拒之门外,跟着别人走了。
不过,人家说的理由很充分:我早已和花月楼约好了的,这些日子怕是不得闲了。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就算来了,只怕也是找不到人的。
说得陆小凤当即呆愣在了原地,直到他离开怡情院好远好远,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月的时间,回来怎么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们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么?
看见好友们都是出双入对,自己这个最能招蜂引蝶的人,却还是形单影只。让陆小凤怎么能不丧气、不郁闷、不感慨呢?
早知如此,他就该半道转个弯儿,直奔万梅山庄而去。至少在那里,还有一个可以听自己说话,看自己喝酒的人。
哪会弄得像现在这样,“举杯邀明月,对饮成得三人”呐!可怜、可怜呃……
与此同时,在离他不太远的另一条街上,霁月正笑颜如花地走在司空摘星身边。每当看到自己喜欢的花灯,她便会欢心雀跃地指给他看。
司空摘星一直温和地笑着、看着,不时和她闲话几句。只是那笑里,明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淡淡的。它的名字,叫做——离愁。
明天过后,她就要走了,去赴那场不知生死的约。此一去,不晓得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让他如何放心?如何舍得?
可是,霁月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其他人也都很默契地,谁也不曾提起。
好吧,只要她喜欢,他就这样陪着她,伴着她,开开心心地度过相处不多的时日。就算自己再怎么担心,也要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阿星,快过来!”霁月停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前,回身朝他招手。
司空快步走了过去,扶着她的肩头,问道:“怎么了?”
指了指头顶上一片朦胧的烛光,霁月笑道:“你看,这些花灯都好漂亮啊!我们买几个吧!”
见她如同小孩捡了新奇的玩具般,满脸的兴奋和期待,司空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不是我不买,而是这些灯不卖。”
“啊……”霁月顿时泄了气,嘟着嘴瞅着那些灯,可惜道:“不卖的呀。那他挂在干什么?”
“不过,”朝她身边靠了靠,他又说:“只要您能猜出灯面上的灯谜,那个花灯就是你的了。”
“真的?”眨眨眼睛,她脸上又挂上了欢快的笑,拉着他就往人群里挤,边挤边嚷嚷:“走,咱们也猜去!再不济也能蒙对一两个的!”
这些花灯做工精细,在哪一层薄纱上面瞄着花鸟鱼虫,也有宁静幽远的高山流水,还有仪态万千的仕女……
霁月选来选去,既想灯上的画面好看,又想灯谜简单易猜。虽说要求多了些,苛刻了些,却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
灯面上绘着一株桃树,满树的粉色桃花,正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树下立着一个手持团扇,微微回首的少女。似在想自己的心事,又似在回头寻找着什么。
烛光透过薄纱,朦胧中,画中的人儿似在回眸轻笑。
灯下的流苏系着一张红色的纸笺,上面中规中矩地写着一行话:“两心之外无人知。猜一句诗。”
这个好像在哪里看过或听过,虽记不得出处,却是晓得答案的。
让司空帮忙取下纸笺,她拉着人兴匆匆地挤到了老板面前。
接过递来的纸笺,看了看谜面,老板笑容可掬地说道:“姑娘可是猜到了谜底?只要猜对,那盏灯便是姑娘你的了。”
霁月点点头,自信满满地说:“谜底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老板赞许地笑了起来:“姑娘蕙质兰心,这盏花灯归你了。”
说着,他就取下花灯,交到霁月手里。看着她欢天喜地带着花灯,拉着和她一起的男子穿过人群,说说笑笑地离去。
走了没几步,霁月突然“咦”了一声,回头看着司空摘星说:“说到那个谜底,我就想起一个人来。”
“他呀,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喝酒呢。”不用点名,他就已知道她说的是谁。
“喝酒?我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你饿不饿?”刚才还不觉得,这么一说,霁月立刻感到饿得紧了:“不如我们去吃他一顿,顺便做个好事,陪陪那个孤家寡人。”
瞧瞧!明明是去敲人家竹杠,却能让她说得冠冕堂皇。司空摘星除了苦笑,只有带着她,到他们常去的酒楼找人咯。
当他们找到陆小凤的时候,他还挺乐呵。因为这会儿有人和他坐在一起,看他喝酒来着。
霁月进门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了然的笑。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喊伙计拿两副碗筷,再加两个菜上来。
“你倒是不客气。”陆小凤见她如同在自己家一般,不满地说道。
霁月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反正你请客嘛!我还跟你客气什么,哦?”
瞥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司空摘星,就知道他是不会帮自己说话的。故作风凉道:“怎么,你们玩够了,就想起我来了?”
“嗯!”她用手捻了一块肉干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最主要是我饿了!还有,我们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想不开么。”
“你才想不开呢!你们瞧瞧我,多精神!”陆小凤不服气地白了她一眼。
司空摘星笑够了,也对他打趣道:“陆小凤,你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嫁人,不要你了么?怎么把他拉来喝酒?”
瞪了司空一眼,陆小凤转而对着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叹气道:“有些人就是这样,有了女人就不要兄弟了。唉,还是你好,因为你老实。来,我们喝酒!”
用酒壶碰了碰那人的杯子,他仰头喝了一口,笑道:“痛快!”
那人略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执起酒杯,也喝了一口。
霁月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他叫道:“哦!原来你是个假和尚!你居然喝酒!”
“噗……”和尚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而陆小凤躲避不及,衣服上沾了不少水渍。
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酒乃佛家大忌,和尚又岂能破戒?此乃清水,非酒也。”
“那你反应那么大,马上就吐了出来?”霁月显然不相信,瘪嘴盯着他看。
“就是,还喷到我衣服上!这件可是我刚买的!”心疼地拍着衣服上的水渍,陆小凤愤愤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和尚老实,被你吓到了!”
“你就是老实和尚?”不和他多话,霁月转身看着老实和尚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正是。”和尚果然老实,和她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被他拘谨的模样逗得想笑,她接着问道:“你真的从来没喝过酒?没吃过肉?”
“没有。”和尚正经八百地说着,没有看到对方狡黠的目光。
霁月慢慢地坐了下来,眼睛却瞥了瞥房间里其他两个人,叹息道:“啧啧,那还真是可惜。”
那两人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三个人默契地笑笑,玩心顿起。
“哎呀,他既当了和尚,肯定是不可以喝酒吃肉的了,你说这么多干什么?”陆小凤佯装不耐,却暗自朝霁月眨了眨眼睛,那是在说:看我的吧!
拿起酒壶给司空倒了一杯酒,又拿起另一个装着清水的水壶,给老实和尚倒了一杯水。
他端着杯子说道:“来,难得大家今天聚在一块儿,咱们干一杯,好不好?”
“好!”司空摘星大声地应道,转而看向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不知是计,也张大嘴巴说道:“好!”
话音未落,一块滑溜溜的东西飞进他嘴里,刚好卡在嗓子眼儿上,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见他一脸的难受,霁月大叫一声:“呀!噎着了!”
旁边的司空摘星立刻“好心”地把和尚的杯子递给他:“快,喝点水!”
老实和尚端着杯子就喝,东西被冲到了肚子里,人也就不难受了。只是,这味道怎么那么怪呢?一点儿也不像是水啊!
后知后觉的老实和尚,看着三个满脸坏笑的家伙,急切地问道:“你们给我吃的什么?”
陆小凤晃了晃手上的筷子,笑了笑:“没什么,一块儿肘子,保证没骨头!”
老实和尚脸色一变,回头看着司空摘星不说话。后者却非常痛快地承认道:“既然你肉都吃了,再喝一点酒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你们居然让和尚破戒!”说着,他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佛主明鉴!并非弟子有意破戒,而是有人戏弄于弟子!”
陆小凤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和尚,你又何必这么执着……”
“……弟子自当禁食十天,面壁思过三个月……”
“禁食十天?和尚,你想饿死自己啊?”司空摘星知道和尚是说到做到的,可千万不要饿死这个榆木疙瘩啊!
眼看事情越发不可收拾,霁月明白这个玩笑开大了,吐吐舌头凑了过去,蹲在一直碎碎念个不停的和尚身边。
“其实,你不用这样惩罚自己,佛主也不会怪罪你的。”
老实和尚不说话了,转过头和其他两个人,一起疑惑地看着她。
霁月笑了笑,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么?只要心中有佛,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伴随着两道赞许的目光,传来了和尚顿悟的话语:“女施主的一席话,让贫僧豁然开朗。只是,日后见到陆小凤,要有多远躲多远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人留言,俺也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