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瞬间,白然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抱一抱,人就会怀孕。
程立青用淡漠的表情说出惊世骇俗的话,连一向冷静的程淮也没绷住,咳了好几下。
“她没有,”程淮清了清嗓子,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窘迫的表情,“我只是想说我和白然在一起了。”
程立青的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疑惑:“就这?”
就这?
就这?
白然想起上次程立青在学校的咖啡厅里跟她说“死了嫁入程家的心”,听了她的分辩,那张脸除了恼火还有不屑。
才过多久,程淮拉着她的手主动告诉程立青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而且还是在白可玥出轨后,反而得到如此平淡的反应。
她本以为程立青会掀桌而起或者会出现什么更激烈的反应。
程淮也有点意外,望着程立青:“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程立青表情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哦了一声:“想怎样就怎样吧,难道我说了不准,你就会听我的?”
语气之间,居然是明显的丧气,平日精干的程立青,按着太阳穴的脸上,终于有些年迈的气息。
“不会,”程淮干脆的开口,他微微抬颌,“就像我当初跟你说白可玥不是好人,不要跟她在一起,你也不听我的。”
白然心里一惊,程立青刚刚才捉奸在床,程淮就又提起白可玥,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她悄悄的握了握对方的手,示意不要提这件事,手心都因为紧张沁出了薄汗。
程淮却只是晃了晃她的手,目光直视程立青。
意料之中的暴怒没有到来,程立青沉默了半晌,最后慢慢叹了口气:“没错。”
“阿菀确实只有一个,谁也不可能取代她,也不会像她。”
“按你这样的说法,我还应该夸你深情专一了?”程淮的嘴角带了点冷酷的笑,语气尖刻。
程立青皱起眉,火气也渐渐上来:“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像我欠了你什么的!”
“有父亲像你这样的?”
白然感觉到被程淮握着的手微微发疼,她有点担忧的看向程淮,对方连脸上的皮肤都微微绷紧,像是在忍耐什么。
“从妈走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
“你不记得我的生日,你从不去开家长会,你不允许我在你面前提妈,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只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子能做得像一对仇人。”
“给我闭嘴!”程立青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桌子发出嗡嗡的回响。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妈,”程淮望了望外面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重新盯着程立青,“那个下雨天,如果不是妈下夜班回来发现我发高烧了,执意要开车送我去医院,也不会出车祸,她也不会.......”
程淮说到后面,话语也变得艰涩。
程立青的肩膀微微抖了抖:“你闭嘴,你闭嘴!”
重重复复的只是这三个字,声音却是发着哑。
他慢慢俯下身,把脸埋在抵在膝盖上的手掌中。
程淮咬着牙,下颌绷成了一条线,他的眼中逐渐从悲愤转为失控:“你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职责,从来只会端着架子教训我,如果真的不想看见我,不如干脆断绝——-”
就在他要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白然忽然有些用力的扯了扯他的手。
生生被止住话头的程淮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望向白然,过了两秒才回过神,但还是不太想结束这个话题。
“不如断绝联系一段时间,冷静冷静,有时候一直在一起的家人,往往最容易闹矛盾。”白然简直是吃了豹子胆的抢下了话头,“小时候我也会不喜欢妈妈管着我,想要快点长大,到外面闯荡,可是现在......我就算拼命回想,也已经不记得她什么样子了。”
程立青也抬起了头,在两人严厉的目光下,白然另一只手不住的掐着掌心,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点。
“在这么激动的情绪下,我觉得你们可能都觉得自己做的事都是没错的。”
白然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简直要把头埋到怀里了。
空气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几秒,又或者过了几十分钟,程淮开口了:“我要出国两个星期,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不等程立青说话,他就站了起来,拉着白然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她的手。
“姨......程叔叔再见。”
白然本来想再说点什么,程淮脚步太快,最后她只来得及道了个别。
程立青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有说什么,似乎很轻的点了点头,又或者只是她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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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淮脸色绷紧,一路开车到了安南大学附近的山顶,最后停了下来,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慢吞吞要往下滑的太阳,出了一阵神。
“她走得太匆忙,甚至连遗言都没有,“程淮声音很轻,像是大声点,回忆就会被吓跑,“事情发生太快,我根本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躺在那里,被白布盖着头了。”
白然慢慢走到他身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去拉他的手,程淮的手指发凉,带着一丝潮气。
“从那天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程淮望着天边,那里渐渐染上红色,“他不会关心我身体好不好,不关心我有没有朋友,只会问我考了多少,考好了是理所应当,没考好——-”
程淮拧着眉,似乎回忆起什么很不好的事,他又陷入了沉默。
白然不知道在此时应该说点什么才能让程淮更好受,她只能伸出手,轻轻把程淮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一字一句很是认真:“要是我再早点认识你,一定跟你做好朋友。”
程淮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听见她的话,闷闷的哼笑了一声:“那你就只是个奶娃娃,天天哭,我大概也会觉得很烦。”
但他的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眼的阳光渐渐变暗,程淮直起身,忽然问:“喜欢看夕阳吗?”
顺着他的话,白然往落日方向看去,夏日的傍晚云并不算很多,一片一片的,稀稀落落,却染上了橘红色,就像火焰藏在其中翻滚着。
“火烧云,”她感叹道,“真好看。”
“小时候,程立青和妈,在周末会带我来这儿,那时候家里不算富裕,可是还算温馨。”
“我很喜欢夕阳,就像看燃烧到最后的火焰,脆弱又迷人。”
程淮直直的望着云,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怀念和失落:“但是在妈走后,就再没看过了。”
他几若未闻的叹了口气,转过头望着白然。
他的眼中还有光,然而看起来却又沉又脆弱,还有点迷蒙蒙的。
又忧伤,又孤独。
这不是最初惊艳了白然的样子。
“十多年了,你是又一个跟我看日落的人。”
白然眨眨眼,脱口而出:“那我以后都陪你看。”
程淮笑了,他的眼中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白然踮起脚,小心翼翼又认真的在他的眼上轻轻印下一吻,就像立下郑重的誓言。
就在她满意的松开程淮时,腰后却忽然一紧。
“难道你觉得这样就能满足我吗?”程淮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是......”
在夕阳下,两个影子靠近,交叠在一起,紧紧的不分开。
******
白然躺在沙发上,烤着火,放下手里的画夹,打了个哈欠。
袋鼠国的气候和安南正好相反,还好她带够了厚衣服,不然出门的时候怕是要抖成筛子。
雨点安静的打在落地玻璃窗上,发出不大的声音。
她才起床没多久,又开始想睡个回笼觉,尤其是这种适合睡觉的天气。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钻回被窝里,门锁发出打开的声音,然后是程淮说话:“你在外面等等。”
“是。”
一听就是季以诚的声音。
白然往后探头:“没关系,我在沙发画画而已。”
程淮推门而入,一边解开颈上厚厚的围巾,一边说:“进来吧。”
季以诚抱着文件,顺手合上身后的门,目光移到白然的身上;“白小姐早上好。”
“不早了!”白然有些哭笑不得,“以诚哥你看看表,午饭时间都到了。”
“是相对于白小姐来说的早,”季以诚的目光扫过桌上冒着热气的水杯,表情有点古怪,“没关系,白小姐,睡懒觉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更何况您晚上没睡够,不是每个人都像程总一样精力充沛。”
程淮脱下大衣,挂在一旁:“阿诚说得对,你就别死要面子了。”
“我不.....”白然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一下子把程淮拉到一边,小声说,“你都跟以诚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程淮只是隐秘的笑了笑,轻轻的用额头撞了撞她的,压低声音:“我刚刚跟他说,你被我折腾了一晚,快天亮才睡,他就这个样子了。”
“你——-”白然差点岔了气,“什么折腾了一晚,明明我们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我给你当心理辅导好吗!说得好像我们,我们那个了一晚那样。”
“哪个?我怎么听不懂了,”程淮故意装傻,凑近白然的脸,“唉,怎么脸这么红,这里太闷了吗?”
白然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撑开两人的距离,她转过头:“以诚哥我们今天中午去哪儿吃饭?”
那一头的季以诚早已眼观耳耳观心,垂着眼恍若未闻刚才他俩的打闹;“本地菜。”
看得出早上的工作很顺利,程淮和季以诚在午饭的时候心情都很好,时不时说起项目里的一些想法,语气都是很轻快的。
午饭后,程淮以白然要午休为由,把季以诚打发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就一下子歪在了床上。
“你这不是让以诚哥误会得更深吗,哪个成年人睡个午觉还得人哄?”白然伸手就要去掐程淮的脸。
“这算什么误会,”程淮不以为然,“你忘了他刚知道我们在一起时怎么叫你?”
季以诚得到消息的时间仅仅比程立青晚一天,他反应平淡,好像早就有人通知他了,只是问:“我是不是该改变称呼了?”
白然知道了他是程淮的学弟,觉得他平时总是喊自己白小姐确实生分,点点头答应。
季以诚清了清嗓子,在二人注视下,一本正经的张开嘴:“程夫人好。”
面对白然瞪大的眼睛,季以诚思考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的做补充:“私底下叫大嫂。”
想到这件事,白然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还好意思提呢!你那时候怎么不拦着他!”
“我拦他干什么,”程淮懒洋洋的躺下,伸出一只手把玩着白然的发梢,“早晚的事。”
......突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白然本来想嘲笑一下对方的厚脸皮,才趴下,门口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学长。”
是季以诚的声音。
程淮的手才放在白然的腰上,有点不耐烦:“不是说了睡觉吗。”
季以诚的声音不大,却带点不明显的慌张:“程叔叔......是程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