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花季

把迟晚晚安顿好之后,江逾白开始专心工作。

送亡灵走的路上,两只鬼主动跟他攀谈。

“死神大大,我叫长生,看你年纪轻轻,第一次谈恋爱吧?”叫长生的鬼首先说。

接着,另一只鬼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旺财,大大看在我俩帮你支招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们送个好人家?”

从来都是他去抓鬼,这还是头一次有鬼送上门。

而且他俩听墙角的时候,他居然还没怎么察觉。

要么他俩阳寿未尽,要么他俩是至纯至净的亡灵。

江逾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不咸不淡地问:“你俩怎么死的?”

长生清了清嗓子,说:“我嘛,吃馒头噎死的。”

等长生说完,旺财说:“我啊,一口气喘不上来,突然就死了,估计是猝死。”

长生和旺财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表现得十分平静。

不哭也不闹,跟他以往见过的大多数亡灵要好相处。

江逾白接到过无数次求助。

很多亡灵问他:“既然你是死神,那你能不能把我塞回身体里,我还想多活几天!”

然而他不能。

把灵魂塞回身体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人类的本体还有被拯救的可能。

不然,他无法破坏天地间生死的规则。

他只是一个引路神而已,他的那些本领从来不是为了救人而学。

江逾白扯开话题,“你们俩恋爱经验丰富?”

说到这个话题,长生和旺财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生前的风流韵事。

趁着他俩注意力分散,江逾白悄悄地看两只鬼的生平。

长生今年二十四岁,原本跟父母在一起生活,在家里跟父母闹了些矛盾,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成为了可以独立行走的大人,他主动搬了出来,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找过许多份工作,心仪的工作瞧不上他,录用他的工作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惶惶度日。在这个城市四处碰壁之后,长生终于认清现实,找了一份勉强能糊口的工作。

白天上班,夜里到夜市摆摊卖小玩意儿,几个月下来,赚了些钱。

他把自己好几个月攒下来的钱一次性寄回家,骄傲地对父母说:“你们看,我也可以挣大钱。”

寄完钱交完房租水电费,长生的兜里还剩下两百块。

他穷到只能吃馒头和泡面。

今天晚上摆摊的时候不太顺,遇上城管来检查。长生吓得要命,卷起地上的箱子就跑。结果没吃完的馒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混乱之中,他就稀里糊涂地噎住了。

跟长生的自述不一样,长生并没有什么异性缘。他家里有无数本恋爱秘籍,那玩意在他家里如厕所读物一样。然而读了那么多书,他依然没有找到女朋友。

长生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一共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个:如果我死了,我爸妈怎么办?

第二个:老子还没谈过恋爱就死好不甘心!

第三个: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吃馒头!

才二十四岁,确实是鲜活的生命。

江逾白沉默了,当他看了旺财的生平,就更沉默了。

旺财今年四十五岁,在如今的人类社会里,算是青壮年那一类。

他的家庭美满幸福,为人谦和,几乎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他是一名医生,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一台手术接着一台手术,连轴转。

仅仅在今天,旺财拯救了至少五个人的生命。

而五个人的背后,是五个家庭。

旺财早年身体不好,父母给他取了个狗名,希望他好养活。

他也争气,长到十五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还越来越好。

后来的人生一帆风顺,直到今天这场意外。

旺财准备下班的时候,急诊室里送来了一位病人。

病人就是被食物卡住气管差点窒息而亡的长生。

因为轮班的医生恰好有事堵在路上,病人的情况又危急,于是旺财亲自上了。

刚站上手术台,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很快,人就倒下了去了。

在那一秒,旺财什么都来不及想。

……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说,他俩死在同一间医院,那么亡灵出现的地点应该是医院。

医院离别墅少说也有十几公里,平白无故飘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正在回忆与妻子恋爱过往的旺财顿了顿,回答他:“不知道,我们意识到自己是鬼的时候,就已经在你家附近了。”

“死神大大,你家的房子挺气派欸。想不到你这么有钱啊。”

江逾白:“一般般。”

长生说:“或许是上天想让我快点去投胎吧。不然我怎么会这么顺利,连队都不用排,直接遇到死神呢?”

江逾白:“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死神?”

平常的鬼压根看不出来。

长生道:“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告诉我们的。”

长着翅膀的天使?

应该是尤里。

“我问你们,你们真的想死吗?”

“如果你们回答不,现在还有一线生机。”

长生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旺财也是同样的反应。

事实上,他们也花了不少的时间来接受自己死了的事实。

“可是我已经……”

长生甚至已经想好了下辈子相当什么了。

他下辈子想做一只快乐的猪。

“我带你们去医院,你们自己选择。”

江逾白说着,带着两个亡灵瞬移到了旺财供职的那家医院。

“郝医生,你一定要挺过来呀!”

“郝医生,你家人马上过来了,你醒过来看看他们!”

“郝医生……”

急救室里,旺财的同事还在为他做心肺复苏,一遍又一遍。

一个女同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换了一个男同事上。

“家人……”旺财喃喃出声,低下了头。

前阵子跟妻子吵架分居,至今还未见上妻子一面。

最难过的是,吵架的时候,儿子也向着妻子。

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真后悔嫁给你。”

那一瞬间,旺财真有过死的念头。

然而他还有好多病人等着他去救,他不敢随便放弃。

麻木地工作到今天,真正倒下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江逾白抓住旺财的肩膀,对他说:“你看看这屋子里的人,大家都在为了救你而努力。你的灵并不稳定,介于生与死之间。或生或死,请你自己选择。”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女人坐在急救室门口,伤心地哭喊:“郝旺财,你好狠的心,就这样丢下我和孩子就走了!你倒好,去你的极乐世界,留我一个人活着受苦!”

成为亡灵以后,不仅穿梭自如,而且感官要比生前灵敏。

郝旺财听到了急救室外女人的哭诉。

他第一时间辨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郝旺财陷入了纠结。

江逾白看他两难的样子,决定推他一把,“在我家的时候,你跟我说,明明是一个拥抱和一个吻能解决的事情,我却不懂。那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如果旁观别人的时候,你能冷静地思考,那么请你也给自己一次冷静的机会。”

“毕竟,死掉的人是永远无法为自己辩解的。”

一直沉默的长生开口:“郝医生,能不能麻烦你让人救救可怜的我呀?就算我的生活一地鸡毛,我他妈也想活下去。做一只快乐的猪这个愿望,我可以留在下辈子,下下辈子,什么时候都不迟,可我这条烂命才二十四岁,我还没娶媳妇呢。”

郝旺财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江逾白:“死神大大,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潮汐路上把我的同事带过来呀?他在的话,应该可以救活这个小伙子。”

江逾白:“我怎么找到你的同事?”

郝旺财:“他的车牌号是9876T,光头,眉毛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江逾白:“你先回到你的身体里去吧。”

郝旺财:“我怎么回?”

江逾白闭上眼睛,找准时机将郝旺财的灵魂塞进了他的身体。

躺在手术台上的郝旺财重新有了心跳。

他断了三根肋骨,但活了过来。

潮汐路是一条非常长的直道,因为车子抛锚,又打不到车,那位光头医生只能用双腿跑步前行。在半路上拦了一辆电瓶车,好不容易往医院赶。

江逾白遇到他的时候,他离医院还有一公里。

江逾白使了一个小手段,帮了他一把。

后续的事情意外地顺利。

因为脑部缺氧,长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然而他最终是捡回了一条命,也没有成为植物人。

-

一个多月后。

这个夏天接近尾声。

然而温度依然没有降下来。

35度的夏日,热浪一阵接一阵,扰得人一阵眩晕。

迟晚晚打着遮阳伞,投了五个硬币进自动贩卖机,按下了冰可乐的选项。

“咕咚”一声闷响,有东西掉落的动静,迟晚晚弯腰,却没看见可乐。

她抬脚踢了一下贩卖机,很快,可乐滚了出来。

她拾起可乐,拉开易拉罐,拉环套在手指上,仰头喝了一口。

“啊,真舒服!”夏天一口冰可乐,果然快活似神仙!

迟晚晚站在树下等,可乐喝了一大半,也没见江逾白过来。

她眯起眼睛,顺着少年站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四十岁的白大褂大叔,牵着一个小娃娃,跟江逾白在攀谈。

她还记得,刚刚这个大叔见到江逾白的时候,先是笑了一下,特自来熟地打招呼,然后就问他:“你行不行?”

当然,迟晚晚恰好瞥到路边的男科医院,脸都绿了。

难不成现在的医生都成精了,能用眼睛看出了一个人行不行?

关键是,江逾白听到这个挑衅意味极强的问题,他居然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

迟晚晚惊呆了。

“所以江逾白真的不行吗?”

迟晚晚拿着可乐罐贴脸冷却热气。

“难怪我老是主动抱他他都没反应。”

“看来还是医生厉害啊,一针见血。”

这厢,迟晚晚正脑补着什么,耳边骤然响起少年的声音。

“走吧。”

迟晚晚看向他,手中的易拉罐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江逾白,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江逾白不明所以,“?”

“有病就治,我不会抛弃你的。”

江逾白:“……”

有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点点的清凉。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阳雨。

迟晚晚眼疾手快,上前小跑两步。

她举着太阳伞,也为江逾白遮了遮。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迟晚晚感觉到他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动作很轻。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头顶,更添燥热。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道:“迟晚晚,我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我不是一般人。”

迟晚晚的脸立刻爆红。

这是她第一次听江逾白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简直是虎狼之词!!!

然而也正是这些话,居然激起了她心底的千层浪。

迟晚晚悸动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奇怪的苏点。

跟那些狗血言情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没什么两样,男主随便说几句骚话,她居然就投降了?

迟晚晚把伞递给江逾白来撑。

她站在他身侧,嘟着唇,不满道:“这些话谁教你的?”

“不会是刚刚那个中年大叔吧?”

江逾白平静地回:“不是,是在隔壁那条街摆摊卖书的那个小青年。”

“他送了我一本专门撩女孩子的指南书。”

说完,他若有所思:“看你刚刚的反应,书上说的还挺准。”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调调。”

迟晚晚捂脸,声音跟天气一样闷:“我没有。”

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迟晚晚收了伞,两人找了个凉亭坐下。

迟晚晚勒令江逾白把那本指南拿给他看。

她随便翻了两页,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除了我,你不准多看别人一眼!

小妖精,别撩拨我,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对你可没效!

憋说话,吻我!快!吻我!

……

迟晚晚合上书,一本正经地说:“这书你不准看了,这些话你对我说还好,我还能忍。你要是敢对别的姑娘说,你绝对会被打成猪头。这哪里是在教你撩人,简直是在教你做流氓!那个摆地摊的也太不靠谱了吧。”

江逾白抿着唇轻笑,“我本来也没当真,不过你的反应倒是令我惊奇。”

“在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呼吸节奏乱了。”

迟晚晚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想不到,你喜欢这种调调。”

迟晚晚丝毫没有底气地凶他:“闭嘴。”

江逾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面对面坐着。

少年撑着脑袋,默念着咒语玩。

阵阵清风吹过来,消热解暑。

迟晚晚趴在石桌上,脑袋下枕着那本不靠谱的指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她透过指缝去看他,心情愉悦地哼起曲调来。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

好像仅仅只是这样坐着,跟他一起消磨时光,也变成一件有趣的事。

这大概就是妈妈说的喜欢吧。

她应该是喜欢他的。迟晚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