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迟晚晚安顿好之后,江逾白开始专心工作。
送亡灵走的路上,两只鬼主动跟他攀谈。
“死神大大,我叫长生,看你年纪轻轻,第一次谈恋爱吧?”叫长生的鬼首先说。
接着,另一只鬼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旺财,大大看在我俩帮你支招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们送个好人家?”
从来都是他去抓鬼,这还是头一次有鬼送上门。
而且他俩听墙角的时候,他居然还没怎么察觉。
要么他俩阳寿未尽,要么他俩是至纯至净的亡灵。
江逾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不咸不淡地问:“你俩怎么死的?”
长生清了清嗓子,说:“我嘛,吃馒头噎死的。”
等长生说完,旺财说:“我啊,一口气喘不上来,突然就死了,估计是猝死。”
长生和旺财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表现得十分平静。
不哭也不闹,跟他以往见过的大多数亡灵要好相处。
江逾白接到过无数次求助。
很多亡灵问他:“既然你是死神,那你能不能把我塞回身体里,我还想多活几天!”
然而他不能。
把灵魂塞回身体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人类的本体还有被拯救的可能。
不然,他无法破坏天地间生死的规则。
他只是一个引路神而已,他的那些本领从来不是为了救人而学。
江逾白扯开话题,“你们俩恋爱经验丰富?”
说到这个话题,长生和旺财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生前的风流韵事。
趁着他俩注意力分散,江逾白悄悄地看两只鬼的生平。
长生今年二十四岁,原本跟父母在一起生活,在家里跟父母闹了些矛盾,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成为了可以独立行走的大人,他主动搬了出来,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找过许多份工作,心仪的工作瞧不上他,录用他的工作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惶惶度日。在这个城市四处碰壁之后,长生终于认清现实,找了一份勉强能糊口的工作。
白天上班,夜里到夜市摆摊卖小玩意儿,几个月下来,赚了些钱。
他把自己好几个月攒下来的钱一次性寄回家,骄傲地对父母说:“你们看,我也可以挣大钱。”
寄完钱交完房租水电费,长生的兜里还剩下两百块。
他穷到只能吃馒头和泡面。
今天晚上摆摊的时候不太顺,遇上城管来检查。长生吓得要命,卷起地上的箱子就跑。结果没吃完的馒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混乱之中,他就稀里糊涂地噎住了。
跟长生的自述不一样,长生并没有什么异性缘。他家里有无数本恋爱秘籍,那玩意在他家里如厕所读物一样。然而读了那么多书,他依然没有找到女朋友。
长生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一共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个:如果我死了,我爸妈怎么办?
第二个:老子还没谈过恋爱就死好不甘心!
第三个: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吃馒头!
才二十四岁,确实是鲜活的生命。
江逾白沉默了,当他看了旺财的生平,就更沉默了。
旺财今年四十五岁,在如今的人类社会里,算是青壮年那一类。
他的家庭美满幸福,为人谦和,几乎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他是一名医生,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一台手术接着一台手术,连轴转。
仅仅在今天,旺财拯救了至少五个人的生命。
而五个人的背后,是五个家庭。
旺财早年身体不好,父母给他取了个狗名,希望他好养活。
他也争气,长到十五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还越来越好。
后来的人生一帆风顺,直到今天这场意外。
旺财准备下班的时候,急诊室里送来了一位病人。
病人就是被食物卡住气管差点窒息而亡的长生。
因为轮班的医生恰好有事堵在路上,病人的情况又危急,于是旺财亲自上了。
刚站上手术台,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很快,人就倒下了去了。
在那一秒,旺财什么都来不及想。
……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说,他俩死在同一间医院,那么亡灵出现的地点应该是医院。
医院离别墅少说也有十几公里,平白无故飘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正在回忆与妻子恋爱过往的旺财顿了顿,回答他:“不知道,我们意识到自己是鬼的时候,就已经在你家附近了。”
“死神大大,你家的房子挺气派欸。想不到你这么有钱啊。”
江逾白:“一般般。”
长生说:“或许是上天想让我快点去投胎吧。不然我怎么会这么顺利,连队都不用排,直接遇到死神呢?”
江逾白:“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死神?”
平常的鬼压根看不出来。
长生道:“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告诉我们的。”
长着翅膀的天使?
应该是尤里。
“我问你们,你们真的想死吗?”
“如果你们回答不,现在还有一线生机。”
长生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旺财也是同样的反应。
事实上,他们也花了不少的时间来接受自己死了的事实。
“可是我已经……”
长生甚至已经想好了下辈子相当什么了。
他下辈子想做一只快乐的猪。
“我带你们去医院,你们自己选择。”
江逾白说着,带着两个亡灵瞬移到了旺财供职的那家医院。
“郝医生,你一定要挺过来呀!”
“郝医生,你家人马上过来了,你醒过来看看他们!”
“郝医生……”
急救室里,旺财的同事还在为他做心肺复苏,一遍又一遍。
一个女同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换了一个男同事上。
“家人……”旺财喃喃出声,低下了头。
前阵子跟妻子吵架分居,至今还未见上妻子一面。
最难过的是,吵架的时候,儿子也向着妻子。
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真后悔嫁给你。”
那一瞬间,旺财真有过死的念头。
然而他还有好多病人等着他去救,他不敢随便放弃。
麻木地工作到今天,真正倒下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江逾白抓住旺财的肩膀,对他说:“你看看这屋子里的人,大家都在为了救你而努力。你的灵并不稳定,介于生与死之间。或生或死,请你自己选择。”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女人坐在急救室门口,伤心地哭喊:“郝旺财,你好狠的心,就这样丢下我和孩子就走了!你倒好,去你的极乐世界,留我一个人活着受苦!”
成为亡灵以后,不仅穿梭自如,而且感官要比生前灵敏。
郝旺财听到了急救室外女人的哭诉。
他第一时间辨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郝旺财陷入了纠结。
江逾白看他两难的样子,决定推他一把,“在我家的时候,你跟我说,明明是一个拥抱和一个吻能解决的事情,我却不懂。那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如果旁观别人的时候,你能冷静地思考,那么请你也给自己一次冷静的机会。”
“毕竟,死掉的人是永远无法为自己辩解的。”
一直沉默的长生开口:“郝医生,能不能麻烦你让人救救可怜的我呀?就算我的生活一地鸡毛,我他妈也想活下去。做一只快乐的猪这个愿望,我可以留在下辈子,下下辈子,什么时候都不迟,可我这条烂命才二十四岁,我还没娶媳妇呢。”
郝旺财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江逾白:“死神大大,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潮汐路上把我的同事带过来呀?他在的话,应该可以救活这个小伙子。”
江逾白:“我怎么找到你的同事?”
郝旺财:“他的车牌号是9876T,光头,眉毛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江逾白:“你先回到你的身体里去吧。”
郝旺财:“我怎么回?”
江逾白闭上眼睛,找准时机将郝旺财的灵魂塞进了他的身体。
躺在手术台上的郝旺财重新有了心跳。
他断了三根肋骨,但活了过来。
潮汐路是一条非常长的直道,因为车子抛锚,又打不到车,那位光头医生只能用双腿跑步前行。在半路上拦了一辆电瓶车,好不容易往医院赶。
江逾白遇到他的时候,他离医院还有一公里。
江逾白使了一个小手段,帮了他一把。
后续的事情意外地顺利。
因为脑部缺氧,长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然而他最终是捡回了一条命,也没有成为植物人。
-
一个多月后。
这个夏天接近尾声。
然而温度依然没有降下来。
35度的夏日,热浪一阵接一阵,扰得人一阵眩晕。
迟晚晚打着遮阳伞,投了五个硬币进自动贩卖机,按下了冰可乐的选项。
“咕咚”一声闷响,有东西掉落的动静,迟晚晚弯腰,却没看见可乐。
她抬脚踢了一下贩卖机,很快,可乐滚了出来。
她拾起可乐,拉开易拉罐,拉环套在手指上,仰头喝了一口。
“啊,真舒服!”夏天一口冰可乐,果然快活似神仙!
迟晚晚站在树下等,可乐喝了一大半,也没见江逾白过来。
她眯起眼睛,顺着少年站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四十岁的白大褂大叔,牵着一个小娃娃,跟江逾白在攀谈。
她还记得,刚刚这个大叔见到江逾白的时候,先是笑了一下,特自来熟地打招呼,然后就问他:“你行不行?”
当然,迟晚晚恰好瞥到路边的男科医院,脸都绿了。
难不成现在的医生都成精了,能用眼睛看出了一个人行不行?
关键是,江逾白听到这个挑衅意味极强的问题,他居然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
迟晚晚惊呆了。
“所以江逾白真的不行吗?”
迟晚晚拿着可乐罐贴脸冷却热气。
“难怪我老是主动抱他他都没反应。”
“看来还是医生厉害啊,一针见血。”
这厢,迟晚晚正脑补着什么,耳边骤然响起少年的声音。
“走吧。”
迟晚晚看向他,手中的易拉罐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江逾白,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江逾白不明所以,“?”
“有病就治,我不会抛弃你的。”
江逾白:“……”
有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点点的清凉。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阳雨。
迟晚晚眼疾手快,上前小跑两步。
她举着太阳伞,也为江逾白遮了遮。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迟晚晚感觉到他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动作很轻。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头顶,更添燥热。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道:“迟晚晚,我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我不是一般人。”
迟晚晚的脸立刻爆红。
这是她第一次听江逾白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简直是虎狼之词!!!
然而也正是这些话,居然激起了她心底的千层浪。
迟晚晚悸动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奇怪的苏点。
跟那些狗血言情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没什么两样,男主随便说几句骚话,她居然就投降了?
迟晚晚把伞递给江逾白来撑。
她站在他身侧,嘟着唇,不满道:“这些话谁教你的?”
“不会是刚刚那个中年大叔吧?”
江逾白平静地回:“不是,是在隔壁那条街摆摊卖书的那个小青年。”
“他送了我一本专门撩女孩子的指南书。”
说完,他若有所思:“看你刚刚的反应,书上说的还挺准。”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调调。”
迟晚晚捂脸,声音跟天气一样闷:“我没有。”
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迟晚晚收了伞,两人找了个凉亭坐下。
迟晚晚勒令江逾白把那本指南拿给他看。
她随便翻了两页,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除了我,你不准多看别人一眼!
小妖精,别撩拨我,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对你可没效!
憋说话,吻我!快!吻我!
……
迟晚晚合上书,一本正经地说:“这书你不准看了,这些话你对我说还好,我还能忍。你要是敢对别的姑娘说,你绝对会被打成猪头。这哪里是在教你撩人,简直是在教你做流氓!那个摆地摊的也太不靠谱了吧。”
江逾白抿着唇轻笑,“我本来也没当真,不过你的反应倒是令我惊奇。”
“在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呼吸节奏乱了。”
迟晚晚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想不到,你喜欢这种调调。”
迟晚晚丝毫没有底气地凶他:“闭嘴。”
江逾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面对面坐着。
少年撑着脑袋,默念着咒语玩。
阵阵清风吹过来,消热解暑。
迟晚晚趴在石桌上,脑袋下枕着那本不靠谱的指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她透过指缝去看他,心情愉悦地哼起曲调来。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
好像仅仅只是这样坐着,跟他一起消磨时光,也变成一件有趣的事。
这大概就是妈妈说的喜欢吧。
她应该是喜欢他的。迟晚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