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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忙万忙,终归还是赶在她的十二生辰前回来了。
小姑娘的长大总是不经意间的,如同一只饱满多汁,晶莹剔透的水蜜桃。
还来不及告诉她。
伏城打开门的一瞬,便见一如梦中的场景一般,灵动艳丽的少女扑了过来,下一秒,他伸手接住,满怀。
还来不及心生欢喜,便察觉领口濡湿,盛两意哽咽之声不时传出。
心中一紧。
她闷闷的告诉他,她的猫死了。
抱住小姑娘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
还未斟酌好如何安慰她,她便顾自的开始了新一轮控诉,她说,她十一的生辰他都忘了。
他正欲开口,两意又自己找了借口,罚他补偿她一个灯笼。
伏城说,“好。”
被打断的话是:他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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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渊这几日瞧他家的公子,即便是边关朝事,也抵不过他做一盏灯笼时的细致认真。
纵渊忍不住想打趣一下向来严谨自持的公子,“公子,这是给哪家小姐的啊?”
公子的手一顿,头一次见他这么一板一眼的回答问题,“我做了练手的,不是要拿给两意的。”
纵渊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我可没说是郡主!”
伏城停了下来,看了纵渊一眼,纵渊顷刻便哑了声,只敢憋着了。
纵渊心里不服气,他家公子,比他还能憋呢!
他才不会告诉公子,他瞧见那只灯笼左下角,被公子无意识的写了郡主的名字上去呢(`へ*)ノ
……
巧的是,这只被拿来练手的灯笼,在完成后的一天,便莫名不见了。
见纵渊还是念念叨叨的咕哝自己明明放在桌上收着了,伏城宽慰道,“无碍,本就要再做一盏的。”
纵渊泄气道,“好吧。”可是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
新做的灯笼精致多了,更是他日夜不眠,费心制作的。原是想等元宵当日,再拿给两意的。
小姑娘自己等不及,蹦跶着来找他。
伏城心里失笑,却还是拿给了她。
小姑娘的眼中闪烁着星星,笑的灿烂夺目。
……
又过了两日,纵渊打听回来说,“听管家说,是前几日盛家义女来拜访,无意看到了公子的灯笼,爱不释手,将军送予的。”
盛家义女?
伏城脑中闪过模糊的身影。
无甚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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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日。
即将十二岁的小姑娘,已是小荷初成,尖角渐露。
盛两意身着盛装,点了胭脂,画了黛眉,一双美目含笑,顾盼秀雅。
肌肤如脂,朱唇皓齿,满室生辉。
伏城惊觉,那个自小跟在身后放花灯的小丫头,有时光眷顾。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伏城狼狈避开视线,心跳失序。
却不禁会想,今日,会有多少儿郎,拜倒于她的裙下。
思及此,心中暴虐,竟生出不愿任何人看到她的想法。
明明已经分隔良久,可对小姑娘的渴望,只增不减。
……
席间,婢女打湿了他的衣袍。
伏城起身去更衣。
吩咐了纵渊留于此代他应变,婢女想跟随,他疏离的道,“不必。”他不习惯。
更完衣,他穿过花园往回走。
此时月色正浓。
叶的影子清幽的斜在地上。
以及两个高大的身影。
是父亲,和祁王盛亦亭。
伏城顿住脚步。
二人之前明显有一场争吵。伏城隔着远,看不清楚,却可以分辨。
不欢而散之后,伏屠冷着脸转身就走,盛亦亭也往相反方向而去,二人怕是已生罅隙。
伏城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伏屠快经过假山时,一只猫路过,踩了地上的树杈,向伏城跳来,伏城也一惊,想避开。
伏屠耳力极佳,一有动静,便厉声道,“出来!”
伏城从假山后而出,微微拱手,“父亲。”
伏屠皱眉,冰冷的看他,“你在这儿做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伏城摇头。
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个大概,听大抵是听不到的。伏屠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冷声道,“盛家嫡女,不要再肖想!”
伏城身子一僵,微微颔首。
……
自小而来,父亲一直以极严格的训练要求他。伏城也未有一刻拒绝过。
可是他不懂,为何父亲会这么说。
伏城第一次迷茫了起来。
他皱着眉,刚走回前院,盛两意便拿着灯笼跑了出来,她瞪着他,语气不佳脸色不好的发问,盛相欢的灯笼,是不是他做的。
伏城抿唇,道,“是。”确实是他亲手做的。
谁知下一秒,盛两意将手中的灯笼摔在了地上。
伏城看着灯笼,脑中闪过今夜父亲的厉呵,“盛家嫡女,不要再肖想!”
他无力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回席上,只能走开。
盛两意在身后喊道,“干脆你就永远别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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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驰骋沙场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之上。
对于一个忠心报国的将军,定是无悔的荣光。
可是,那根箭矢,是从身后而来的。
城池丢失,将军战亡。
伏城已异常的冷静,察觉出了奇怪之处。
本来应胜券在握的战役,敌方却突袭西山,绕过部署,打了他们措手不及。伏城指挥撤退,与此同时,下属来报,“将军他……不幸战亡了。”
可是尸首却异常的干净,唯有一根箭矢自后贯穿。
第二日,伏城还未下令时,伏屠已被收入棺中,准备运往京中。
听闻消息时,伏城不怒反笑。
纵渊在旁暗自心惊,这分明是公子,怒极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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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后,不仅伏城觉得蹊跷,伏母更是如此认为。
皇家…么?
伏城问自己,若真是如此,他会如何,他该如何。
他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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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将军夫人暴毙。
纵渊清楚记得,那个午后,公子将自己锁于房中一日一夜。
第二日,又让人都退下,自己独自守着将军和将军夫人的棺木。
他放心不下,想偷偷去看看时。
却发现,清微郡主正默默的拥抱着公子。
纵渊知道,这是公子得到的最好的宽慰。
……
伏城整理母亲最后的遗物时。
发现了一张书简。
那里,记载着母亲十日来所有的调查和想法。
一切的证据,指向皇家。最后几个字,还未写完,便突然断了。
“原来,是祁王他”……
就此,戛然而止。
她倒下了。
一切的一切,还有数月前他亲眼见证父亲和祁王的争吵。
似乎有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天家,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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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城以伴读为名,留在了祁王府。
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等待。
忙碌使他故意忘却了许多事物,包括埋在心底的小姑娘。
直到一日回来后,于马厩处,从他的角度,看到了厩门打开,绝影的样子亦是不对劲,像是要发起攻击一般。
盛两意怒气冲冲,盛相欢则腿软摔倒在地。
伏城来不及多想。
“你太会胡闹了,两意。”他这么说。
若她如此鲁莽行事,迟早会落下口舌。
他又护得住她什么呢?何况,他还不知道,他到底该拿她如何。
让人扶着盛相欢回去之后,伏城告诉她,“若你想算计盛两意,最好早点打消念头。”
不管是刻意,无意。
只要和他的小姑娘有关,就不可以。
盛相欢拉住他的衣袖,笑的刻意。
她低声道,“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何如此轻易就被收入祁王义女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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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相欢的及笄宴。
伏城送上柳阳先生亲自所作之画。
盛相欢温和的笑,“伏公子有心了。”
伏城蹙眉,回忆起了那一日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应当不想看到她得知我是祁王私生女而难堪绝望吧。”
他当然不想,他希望他的小姑娘,一生两意,逍遥自在。
不得不说,盛相欢的确很会洞察人心,“我的要求很简单,下月我的及笄宴,送我一副柳阳先生的画。”
……
两意和盛相欢于一前一后离开了。
放心不下,又猜测盛相欢会不会同两意说别的。
她们在撕扯什么,紧接着,盛相欢便掉入了湖中。
来不及多想,伏城便跳了下去。
上岸之后,小姑娘蹲在地上,脆弱的看着他,她说,“伏城,手链…断了…”
伏城心下一疼。
他想说,两意,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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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渊着实有些奇怪,为何他家公子,突然对那盛相欢如此上心,甚至于百忙之中,还要亲自送药给她。
他老实的守在门口。
房中——
伏城面无表情的看着盛相欢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黑色的汤药。
“我照办了。”
盛相欢抬头看他,语气轻松,“所以我也遵守了约定不是么。”
伏城出来时,眼底结着一片浓厚的雾。
纵渊也感觉到了公子的低气压。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不敢问。
这样的公子,仿佛在独自谋划着一切,有着生人勿进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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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意最近一直在针对盛相欢。
叹了口气,他告诉两意,“盛相欢并不会妨碍你什么,你何必如此。”
不需要费心思在无相干的人身上。
他会保护她的。
但是,只是她而已。
不是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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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母去世。
伏城不为所动。
只有纵渊知道,郡主院整夜整夜的亮灯,他家公子,就整夜整夜的站在墙头。
以公子自己的方式,陪着郡主。
……
纵渊心疼公子,便总是要去偷偷问问逐虹,她家郡主怎样了。
某一日,他突然觉得,逐虹…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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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城深知皇家顾虑忌惮,但是为了伏府,他不得不搏。
以化名夺得状元之后,龙颜大怒。却不知为何,最终又以少卿之位留在了京城。
与此同时,他的部署,就此,一步步的展开……
伏家之仇,不得不报。
儿女情长,与他,此生无干系。
虽如此,但是两年之后,两意定亲时,他还是醉了,醉的一塌糊涂,醉的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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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三。
母亲的忌日,小姑娘的定亲之日。
有时候,上天未免太过捉弄人。
几年来,他一刻不敢松懈的弦,在这一晚,崩的彻底。
仅此一晚。
酩酊之后的梦里,竟是意外的甜美,犹如一汪甘泉,消散了他所有的愁绪。
他梦到了他的小姑娘,怯生生,水汪汪的唤他:
“伏城,轻点……”
这是梦。他告诉自己。
于是,发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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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是梦。
是他发浑,同盛相欢……
床上的血迹,哭泣的女子,无一不在清晰的彰显着昨夜的荒唐。
盛相欢哭诉着说,她只是想端醒酒汤过来给他。
伏城无力的让她出去等着。
左肩微疼,他低头查看,那里是一个蝴蝶半翅的伤口。
深可见骨,以至于一晚上才结了小小一层的浅痂。
他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肩膀上的耻辱,恐怕要跟着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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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后,他会和盛相欢大婚。
莫名的,想看一眼两意,却遇上她相送傅中衍出门。
果然,她同傅中衍在一起,是最好的。
来不及避开,盛两意转了身,看到了他。
伏城听她笑着恭喜他成婚。
……
她的领口,满布痕迹。
原来,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他匆匆走开。
只是因为,他怕自己被她发现——
眸中还来不及敛去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