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那日戏曲的内容之后,一种莫名的想法突然在我脑中放大,随后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惧意,紧接着扩散我的四肢百骸,连着五脏六腑都纠到了一起似的。
我无意识的抿了抿唇,告诉自己应该是多心了,却抑制不住的在想,随后连身体都控制不住一般的抖了起来。
逐虹吓了一跳,“郡主,你怎么了?”
我看向逐虹,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有些事,我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可是事到如今,还由得我选么?
我只能祈祷是我多想了。
我勉强道,“无事……”接着又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我问,“一成呢?”
这么一说,逐虹倒是皱了皱眉,“一下午未见它的影踪了,之前都是待在郡主院里的,不会乱跑才是。郡主若是着急,我现在就去叫人寻。”
我仿佛寻到了一个好借口,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便去别的院寻一下它,顺便散散心吧。逐虹你歇息去吧,我不出府,无碍的。”
大抵我的脸色同心情一样差,逐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郡主,我还是跟着吧?”
内心的一颗小种子在无限发芽,我摇了摇头,拒绝了逐虹。
我想,一定是多心多想了才是,独自散步过会儿就会好了。
若是我早知道,这一去,会是我所有的幻想终点,一定会乖乖呆在屋里哪儿都不乱跑。
今日府上很安静,甚至于有些奇怪。我用左手无意识的抚着右手戴着的手链,以希冀缓和此时我的慌乱。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父王的书房外。
我同父王,早便不如小时候一般亲近,但他仍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抬起手,欲叩响房门。
“这几年,你做的很好。”屋内传来父王的声音。
手一顿,未落下,停在半空中。
“都是我应该做的。”俏生生的清甜女声,听着熟悉。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转身就走。
时间在这一刻,放缓。
凝固。
“确实有些委屈你了,欢儿。”
欢儿...是盛相欢么?
我将耳朵再凑近些。
“不委屈,我本来就只求和爹爹相伴而已。”
爹爹……谁?
我呆住。
所以,戏曲不是戏曲。
是盛相欢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是皇朝埋葬的秘密。
是母妃心底不曾合拢的痂。
是了,我早就该猜到的。
我立于门外,一时犹如雷劈。
一瞬之间,一切如海浪般向我席卷,我几近喘不过气。
我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一时失重,手便控制不住力道的挥了挥,以便平衡。
手上戴的银铃铛叮叮的响,却盖不住我的心跳如鼓。
“谁?”一道厉声,来自我曾最崇拜的父王。
他的语气,我最为熟悉。
这是毫无感情,冷冰冰的,我只在一次躲起来看到父王处置府上十恶不赦不知感恩的逃奴身上看到过。
如今,被处置的对象,却换成了我。
我捂住铃铛,时间距离只够我躲藏在就近的一个树丛之中。
透过缝隙,我看到父王率先走了出来,盛相欢紧跟其后。
我双腿僵直,忍不住屏息。
逃么?
面前藏身的树丛,一旦动了,则会全部暴露影踪。我能逃去哪儿?
可笑的是,王府郡主,还有今日。
“喵——”
这时,一成却不知从何时过来,自树后走了出来。
它脖子上,也有一个银铃铛。
叮当叮当,很是惹眼。
我松了一口气,也略微有些失落,竟还有一丝隐隐的恶意的想被发现。
但是我又忍不住会想,盛相欢安排那出戏曲的目的。
若她希望我知道,我便永远不想知道。
“原来是只猫。”父王拧着眉道。
盛相欢上前将它抱了起来,说,“这是妹妹的猫呢。”她逗了逗它。
一成认主,也估摸着是盛相欢抱它的姿势不太舒服,它咬了她的手指一口。
其实盛相欢待我,没有任何逾越刻薄的地方。甚至于换个角度想,若我是她,也会忍不住上京认亲才是。
可我偷偷悄着,却第一次心生了不好的念头。我希望,一成咬的那口,最好再深再狠一些。
我站的位置虽隐蔽,看的却很是清楚,盛相欢松了手,一成灵活的跳到了地上,四肢着地,叫唤几声跳走了。她的眼中失了笑意,看了看手指,却没做声。
“怎了?”父王问。
“无事。”盛相欢这么说,对着父王的面容笑意浅浅。
我回到寝房的时候,心事重重,又失魂落魄。逐虹吓了一跳,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让她不要声张。
我做了整夜的噩梦。
这一日开始,我不再是王府宠爱的无忧无虑千金小姐。
就像突然从天而落了一个扣上了沉重枷锁的秘密一般,它重重的,沉沉的,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却要假装还和从前一般自在轻松。
上天果真是公平。
梦里,盛相欢穿着粗布,神色戚戚,她指着我,婉转哀泣,说我才是不被期待的降临,叫我将一切还给她。母妃抱着我泣不成声,却默认了盛相欢的说法。画面一转,盛相欢面色如常的站在一边,我却跪在地上,父王冰冷的眸像在审视一个物什还有没有它的价值,最后,他说,“两意,相欢是对的。”
我喘息着醒来,像被汗洗过一般。
心跳的厉害,我忍不住将手习惯性的抬起一落,却没抓到任何。
这几月来,我几乎已经习惯每日醒来,有一只毛茸茸的生物窝在我的手边。
我看了看,空的。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一成。
三天之后,它从王府下人院的一口深井中打捞出来。
湿漉漉的,没了声息。
我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溢了出来。
突然有些羡慕曾在府中偶尔瞥到的墙角蜗牛,小时候拿着木棍好奇戳了一下,它们受伤了还可以缩进自己的壳中。
我呢,我的壳,大抵在几天之内,都快四分五裂了吧。
还剩下的,能让我想到的。
只有一个地方了。
逐虹上前想劝我,我却直愣愣的看着一成的尸体,然后踉跄着推开逐虹,跑了出去。
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一样。
可直到意识回笼我才发现,我去了将军府。
那个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伏城的将军府。
虽是知道没人,可我亦无去处。动物在慌乱之下,会下意识的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人也一样。
所幸门口的侍卫未换,我顺利进府,且不让他们通报给将军夫人,我只待一小会儿,就好。
思绪还是一团乱的,我躲到了伏城的书房里,终于可以将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稍稍松开了。
未几,门却突然打开。
此时我缩在伏城经常坐的椅凳上,眼泪还是未忍住一颗颗的掉落,我抬眼看向门。
泪眼模糊中,来人的身形,却熟悉又陌生。
即使看不太清,我的心却不受控制的乱撞了起来。
仅仅是一个轮廓。
却似乎已经够了。
我从凳子上蹦下来,往来者身上一扑——
他伸手接住我。
泪水却莫名涌出了更多。
我酸涩的哽咽着低声说,“伏城…”
他身子顿了顿,轻轻的回我,“嗯。”
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伏城。
我将眼睛放心的闭上,像找到了久违的依靠。
难过的情绪还是无法抵挡,我慢慢的倾诉,“一成死了。”
伏城未听清,“谁?”可他的语气好温柔。
我垂眸看着地面,“我的猫。”
他问我,“换一只养?”
我摇了摇头,双手收紧,抱得再用力了一些,“不要。”
再也不要养猫了。
没有拥有,就不会失去了。
对吧!
被我这么熊抱着,伏城却一动未动,像是心甘情愿做我的木桩抱枕一般。许是隔了一年多未见,一见我的模样就如此惨烈,伏城待我才多了些耐心和柔软。
我抬眼看他,果真是又俊俏了几分。我控诉道,“你食言了,我的十一生辰你都未来。”不仅如此,连贺礼都没有!
伏城怔了下,刚欲说什么。我又怕他觉得我很计较,便又道,“罢了!”
我心情好多了,这几日的阴霾和压力一瞬都可以不再去想。
我说,“马上就元宵了,罚你给我做个灯笼!”
我定定的看着伏城。
伏城低头看我,抬起指腹轻轻抹去我眼角未干的泪。
温热从脸上一闪而过,我不敢再看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心思。
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回复。
“好。”
待我回到王府时,逐虹已经快急疯了,又不敢上报给父王,怕我又收到责罚,只悄悄的派了许多下人找我。
见我回来,逐虹神色一松。
我却放松不下来,因为旁边,还有一人,也在等我。
她拿着手帕,盈盈一站,掩不住的担忧和焦急。
“妹妹,没事就好。下次再跑出去,要打声招呼才好呀。”
盛相欢走过来,一脸真诚的关切着。
“听说一成溺水死了?别太伤心了,两意,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道。
“谁让它,偷听到了不该听的呢?”
我的手瞬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