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男子轻笑。
锦笙未想到此处还能遇到他,心下一松,没有多想陌梢是怎么过来的,如何发现的,又怎么看出化形后的她。全然没有一丝防备,锦笙冲他笑起来。
绯矣一看,停了手便道,“怎么回事?”
锦笙冲着绯矣解释,“师姐,这是我的朋友,修的仙道,还是个凡人。”绯矣倒是未察觉有何错处,便不再管陌梢,对锦笙说,“便是你的帮手?”
“不是啊,师姐你误会了。”锦笙见气氛终于缓和起来,连忙将事情首尾简单说了一遍。绯矣听完收起了剑,一脸的别扭,
“咳,确实是我冲动了。”绯矣歉意的看了看锦笙,随即又问道,“虽说事出有因,故事也令人动容。但天枢兽和至魔剑,就算生情,也不可能在一起啊。”他们本就是对立面。
锦笙也未作答。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陌梢突然如此说。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陌梢微微一笑,道,“此事只能同容公子单独言说。”
此时,无人注意到,容朝自陌梢出现的一刻,眼神的变化。
容朝和陌梢走了之后,云臻上前,手中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递给锦笙。锦笙不明所以的拿过,疑惑看向云臻,云臻解释道,“猜想你是来找上古神物的。这是人界的尐琼水,从云瓶中倒出,取之不尽。但云瓶一毁,尐琼水亦会消散。”
“尐琼水亦正亦邪,可控人心神。上古时和我一起掉落在云岛。如今,我会追随容朝一起,这神物给了你我也放心。”
锦笙一怔,看向这个小瓶,又看向绯矣,认真道,“师姐,给你吧。”绯矣将视线移开,冷哼道,“我可不稀罕要,给你你就拿着,少磨磨蹭蹭的。”
待容朝和陌梢出来之后,云臻先是紧张兮兮的看着容朝,容朝安抚的笑了一下,他道,“多亏了陌梢有祖上秘法,可另魔物沉睡千年洗化魔气。”
云臻听此,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锦笙听着,却不免心酸,千年,云臻要等千年。
察觉到有一丝视线从头顶落下,锦笙抬眼,同陌梢对上,后者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锦笙默默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是夜,容朝坐在寝塌上,以右手食指指腹揉了揉鼻梁,回忆起了白日和陌梢的对话。
准确的来说,不是陌梢。
应该是魔界少主,泅亓。
他对泅亓并不熟悉,当他于万年前沉睡时,泅亓的名字还未出世。只是身为至魔剑的敏感察觉到泅亓的特别,只是二人一进书房的一刹那,泅亓便已设了一个屏障,转过身来看着容朝,挂着淡笑,道,“泅亓。叱侑一脉。”
魔君叱侑,万年前便已在不败之位。
“我并无什么办法。将你拉进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下,我父君已经察觉到你醒了。”泅亓相信,容朝有自己的判断分寸,是以说完这句便撤了屏障,离开了。
容朝亦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想明白所有,他若留恋人间,只怕云臻也被牵扯进来。
再出去时,看着云臻毫不掩饰的紧张以及只看得见他一般的目光,容朝在心里轻叹,然后轻轻冲云臻一笑。
千年,足够她忘记他了。
足够她忘却着须臾十一年的纠葛,再寻得一真心相待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么想来,他明明该替她开心,心间却莫名有些涩。
为免夜长梦多,呆久了更是割舍不下。他同泅亓定好了三日后便启程,泅亓还有别的事,届时容朝自己离开人间回魔界便可。
容朝卸去了以往不经心的笑,眼中是浓重到化不开的黑。
今日云臻也宿于此,容朝起身,轻轻走了出去,蹋过一整片夜,来到了云臻门外的樟树边。
他不敢再近一步,小心再小心,只能立于这樟树旁,一睹她的房门,遥想她在离着自己最近亦是最远的地方。
云臻,云臻,你知不知道,他竟是不敢。
晨间,微露。
陌梢说容朝必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沉睡,时机到了自会醒来,众人皆深信不疑。
这三日里,云臻时刻粘着容朝,容朝待她,亦是温柔如水,再不掩瞒,二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只羡鸳鸯。此刻,云臻在别院中赏着夏花,容朝唇边带笑,为她采撷最美的一朵,挂于她的耳畔边。
绯矣见了,于院中亭内石座上用手肘暗暗戳了戳一边的“吃瓜群众二号”,锦笙。
“诶,你说,我们是不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锦笙盈盈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呀~虽然要等待久一点,但是他们会在一起更久更久。”
绯矣同意的点头,“千年。”她微叹了一下,“我恨不得看他们现在就能长久。”
锦笙乐不可支,打趣道:“师姐。还真是未料到你也这么支持呢!”
绯矣面色一觑,微瞪了瞪锦笙,“我何曾是那不讲理的人了?”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我不同你多讲了。既然事已告落,我便不耽搁,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诶?师姐,你不等今日之后吗?”锦笙没想到绯矣这么突然。
绯矣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若是巧合,日后我们再见吧。”
她刚走一会儿,陌梢便过来了。见锦笙笑意连连,也跟着坐下,问道,“今日心情不错?”
“是呀。云臻和容朝,多亏你了。”
陌梢并未作答,只是转了个话题,“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锦笙算了算,道,“应该便是虚镜了吧。我还需得寻到一个烃泾线。”
“你看这是什么?”
锦笙顺着陌梢的话看过去,便见他手心上有着一个类似纺锤的物什,上面缠着黑丝,又微微发着光,她愣愣道,“这是……”
“烃泾线。”陌梢点头,“我便是从虚镜来的,机缘巧合之下拿到此物,但于我无用。既然你有求,便给你吧。”
锦笙不敢接过,又对上陌梢的视线,她摇头说,“这我不能要呀,这属于……”她努力想出一个词,“不劳而获!”
陌梢直接拉过她的手将其放于她的掌心,随后抬眼道,“拿着吧。”
既如此,锦笙将烃泾线收进虚鼎中,所有的神物她都放于其中,若非她愿意,谁也拿不走。
“谢谢你。”锦笙诚恳道。
他垂着眸,轻声说,“先别急着谢我……”
“什么?”锦笙没听清。
“你觉得云臻会等吗?”陌梢神色如常,如此问道。
锦笙想了一瞬,肯定道,“若是我,便是万年我也会。”闻此,陌梢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男女,微笑道,“哪来的千年万年,只有今日罢了。”
另一头,云臻环着容朝,笑意微淡,“你今日便要走了。”
云臻并未看到容朝的神色,他垂下眼眸,回答道,“是。”
云臻试探道,“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同睡去?”
容朝的手一僵,低声道,“人世间,千百姿态,你还不懂。”你若懂了,便也不会这么说了。
云臻抬起头,对上容朝的目光说,“我若历尽归来,要的也只有你一个罢了。”容朝不欲多言,用手轻抚她的长发,只道,“待会儿我便要走了。等你尝尽,我便回来了。”
等你尝尽,就知道现在根本就不会是你想要的。
云臻问,“千年后,你真的会回来吗?”
“嗯。”
云臻却突然收了所有笑,她歪着脑袋,抿着唇,眼神洞悉的看着容朝,一字一顿道,“你骗我,是不是。”话到最后,应该是个问句,她却一锤定音,盖棺定论的笃定道。
容朝沉默的看着云臻,再说不出半句来。
云臻轻声道,“每次你撒谎时,你的右眉总是会挑一下。那日在巷中是,今日亦是。”
……
那边,锦笙听完陌梢说完始末后跳了起来,惊愕道,“你是说,没有什么沉睡什么千年。今日便是他们此生诀别?”
“是。”
“可……”锦笙话未说完,见陌梢突然神色一凛,站了起来。
他来不及多言,一瞬到了容朝身边,言简意赅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臻上前抓住容朝的衣袖,“什么来不及?”
容朝看向云臻,眸中纵有千般话,临到嘴边也只说了一句,“云臻,若等不到我,便不要等了。”
云臻并未答话,却突然上前拿起容朝的手,于手腕处狠狠咬下一口,血慢慢渗出,容朝一声未吭,连神色都没变,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放在她的身上,里面透着浓重的哀意。
待云臻松口后,容朝收起视线,将手抽回背过去,连伤口也不瞧,便同泅亓道,“我走了。”
他刚欲施法离开,云臻在后定声道,“容朝,你看看你手上是什么。”
容朝抬手,手腕处,妖娆的血花结成一种特殊的图案印在其上,他的眼瞳一缩。
血契。
传闻中,天兽一生只可结一次血契。
一旦契成,则认主为生。主存兽存,主伤兽伤,主亡兽亡,天兽亦可以己命换主命。
容朝怔愕抬头,云臻露出一丝惨笑,眼神定定,嘴角方才的血蜿蜒滴落。
她在用她自己留住他。
二人无言,锦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泅亓见此,也不免于心中长叹一声,感慨怕是魔界自此再无至魔剑。
容朝再无法压抑自己,上前一把抱住了云臻。云臻的表情也跟着分崩离析,泪水盈盈的跌落。
泅亓捏了捏额心,上前道,“既然你有了选择,那我便最后奉劝一句,离开这里。”
容朝和云臻对了一眼,决定现在就此亡命天涯。
就在此时,一阵风起,泅亓顿时色变。
“本座已经十万年来都未曾见过如此鹣鲽情深的画面了!”
话音刚落,风中走出来一名长袍黑衣男子,年纪稍大些,发色红黑,神色却极狂,一道黑色荆棘的图案自他的脖颈便蜿蜒而上的直接连到了额骨之处。
容朝见此,膝盖不受控制的一弯,他拼命压制才未一下跪倒在地。锦笙和云臻皆是呼吸一滞。
“容朝,见了本座,都不会跪了?”唇瓣翻起,男子神色一狠,容朝瞬间整个人被强制性一般的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来者正是魔君,叱侑。
云臻见此,直接化为原形,且直为百倍。一只硕大的巨兽顿时护在了容朝的前方,冲着叱侑发出怒吼。
叱侑眼神中一丝波澜都未起。
“不知死活。”话音刚落,巨兽直接被打飞了出去,重重跌落。
天枢兽身为天兽,本就是蛊惑心神的仙兽,不是战斗兽。如此重击挨上,顿时发出哀嚎。
容朝捏起拳,扛着压于身上的巨大压力,竟是直直的站了起来,便站口中便溢出一口血。与此同时,结完血契的天枢兽亦如此。
锦笙见状,召唤出乐青,不管不顾的上前,一脸的忿忿,喊道,“你是哪来的老魔头!这么不讲道理!!”
老……老魔头。
叱侑微微一顿,神色因这一句话稍微有点波动。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锦笙一眼,语意不明的道,“罢了,你这小丫头,今日放过你。但如此不知好歹,也得吃点苦头。”
语毕,他掌心向上一握,一道黑光径直而出要击向锦笙。
锦笙不知叱侑的身份,她仗着有护身的云仙玲珑笄,面色丝毫未惧,将乐青变作一根长鞭,欲迎面而上。
此时,陌梢突然以己挡在了前面,顿时飞了出去。锦笙一愣,飞身到他身边,蹲下惊惧道,“你一凡体,莫不是傻了?为我挡这做什么。”
陌梢虚弱道,“一时冲动,想不出太多。”语毕,竟是要断气一般。
锦笙想来,凡人凡体,承受魔一重击,又无法器防身,必死无疑。心吓一跳,她看了看叱侑那边,已经未看向她这了,锦笙连忙从虚鼎中拿出卐灵珠,想先给陌梢回天。刚刚她已经摸过玲珑笄了,现在只要等烨渎来了看看他有没有办法便好。
谁知刚一拿出,卐灵珠竟是如同被吸住一般硬生生的飞至叱侑的手中,锦笙一惊,道,“怎么……”怎么可能!她做的这般隐蔽,又在角落,还设了屏障,敛了卐灵珠的灵息,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叱侑发现……
卐灵珠一入手,叱侑轻蔑一笑,这才瞥了锦笙一眼,就像在说她要做什么他全都清楚一样。
目的已经达成,叱侑随意的凝聚魔团,压向了容朝和云臻。
巨兽一嚎,硬生生的迎面吞下了魔团,倒下浑身抽搐了起来。容朝整个人冲天而上,直变作一把剑,笼罩着重重魔气向叱侑一击,叱侑却只微微抬了抬手,剑就顿时掉在地上。
叱侑向前,将剑踩在脚下,道,“你忘了你的主人是谁了么?既然如此,一个废剑,不要也罢。”
“不要——”锦笙刚一喊出,却见整个剑从剑柄处一处处裂开,即将整个剑都碎掉。
天枢兽从巨兽一步步的变做自己的本体,亦是不再动弹了。
此时,一道白光从天上落下,击在了叱侑的身上。
叱侑一顿,将剑踢开,眯眼看向来者。
白衣白发的男子冷然着脸,眼神似冰一般。
叱侑轻笑,“终于来个能打的了。”
“烨渎,我等你好久了。”
锦笙从未见过烨渎如此低气压的时候,浑身就如同一块万年冰山,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冷冽之气。烨渎不带波澜的眼眸忽略了叱侑,径自看向锦笙,像在确认她是否无事。
锦笙见此,扬起一个笑,下一秒,却化为惊恐。
只见叱侑以卐灵珠为媒介,将魔力灌注其内,直接击向烨渎。
烨渎有所察觉,却未料到卐灵珠在叱侑手中。
卐灵珠本就是上古神界神物,对神的作用是最大的,可以克制亦可助力。在这个前提之下,烨渎自身所在的神障直接被冲破,他竟是硬生生的受下了这全力一击,却仅仅是微变眸色,连身形都不曾摇晃半分。
叱侑神色一变,传闻中,卐灵珠对神的冲击非一般可拟。可烨渎竟是如丝毫未受影响一般。
烨渎淡淡看向叱侑,瞳色深不见底。
“不行——”锦笙看见叱侑这一程花了更大的魔力,聚积在了掌心,要向烨渎袭去,心中莫名的一慌,又想到烨渎已经受伤了,脑袋一蒙,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了一句飞身过去便想挡在烨渎的前面——
却不知为何,这掌力落到她身上时,却莫名轻了七八重。
锦笙隐忍的咳嗽了一声,伴随的,是溢出的鲜血,锦笙却紧紧抱着烨渎,“师傅,你还好吗?”
烨渎本是已经做了准备的,却万万没想到锦笙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还没反应过来,烨渎便只感受到了锦笙在怀中狠狠的震荡了一下。
“锦笙——”烨渎低头想要查看锦笙的伤势,却瞧见了锦笙嘴角的鲜血。
那个时候,锦笙抬着头,却是带着无比的纯粹,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烨渎,第一句话,是他。
烨渎千万年来没有变过的清淡表情,终于在那一刻,产生了丝丝的破裂。
这是神的大忌,因为烨渎——
愤怒了。
只见烨渎先是温柔的将锦笙放在了地上,叮嘱了她几句,接着站直身子,白袍上,有着锦笙的血。
烨渎刚才受了叱侑全力一掌,此时却浑然不顾的模样。
他只是这么站着,眼神变得十分冰冷,随即用手弹了弹衣裳上的灰尘,接着抬眼望向了泅亓的眸深处,像是要将他深深剜出来。
烨渎的周围变得十分的冷,他保持着紧抿的唇,淡淡的道——
“你伤了她。”
一瞬间,风云色变,
叱侑一惊。
饶是神魔大战时,他也不曾见过烨渎露出这样的神情,叱侑当机立断的决定先下手为强,只见叱侑手峰一转,一阵魔风席卷而来,他整个人都飞了过来,用尽全力向烨渎袭去。
锦笙看着,十分紧张,“小心——”
可是那掌都未近到烨渎的身时,烨渎便只是眼神一凌,周围气息瞬变,叱侑连烨渎身都未近,便只觉得万分艰难,到最后再欲加力时,竟是生生的被弹开,撞到了十里开外的墙壁上。
叱侑“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震惊道,
“想不到,你……”
“想不到,你变得如此之弱。”烨渎淡淡接道,眼眸盯着叱侑不变过。
叱侑在地上喘着气,不该的……
他居然会在一个境界极高的神上,看到了不该有的。
杀气。
一个神,有了愤怒,有了杀气。
是为了……叱侑视线一转,看着锦笙,眼中闪过了光彩。
叱侑笑,像是有所收获,“烨渎,我也想不到,你的修为增高了,心性……却变得如此之低。”
他一闪,整个人便不见了。
“师傅,你怎么样了。”锦笙并无大碍,她堪堪走过来,对着烨渎无措道。
烨渎微微阖眸,再抬眼,眸色中是隐忍的疼痛。
他摇了摇头,“我们去冥界。”
临走前,锦笙看了眼地上的裂剑和白色仙兽,眼中逸出怜惜,不过说来奇怪,陌梢突然便不见了,但现下情况紧急,锦笙也不及多想。
烨渎注意到锦笙的目光,以食指绕了个圈,将剑和仙兽圈了起来,一会儿,一颗白色小珠落入他的手中,他安抚道,“没事,我会送他们去往生道。”
锦笙眼眶一涩,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挂念着她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