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长篇上
“师父,那人今天又来了。”
小药童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蹲在吴塘的床头小声埋怨道。
吴塘坐起了身,伸出一只手掌拍了拍自己小徒弟的脑袋,然后披了件外衣就下了床。
在屋里翻找了一阵后,才接过小药童手里的烛火开口:“你去把门关好,然后就继续睡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刚走到后院的一个屋里,迎面而来就是一股血腥气,吴塘微微皱了皱眉头,表情却是习以为常。
他将烛火放到桌子上,火光照亮了这个简陋的屋子,是平时接待病人的地方。此时屋里已经坐了一人,那浓郁的血腥气皆是因他而起,若是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华戎舟。
屋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人脱衣一人上药,有种诡异的默契。
看着本就斑驳的上半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吴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人的身体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看你比我那小徒弟也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总得为自己考虑,何必一直争强好胜和……别人过不去呢?”
摇曳的烛火使得华戎舟面庞忽明忽暗,他却没有开口反驳。
烛火跳动了一下,吴塘一不留神下手重了些,一道刚止住的伤口又流出了暗红色的血。
吴塘手上的动作一顿,余光却看到华戎舟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没有一点反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从他心头淌过,若无其事的恢复了上药的动作,吴塘嘴上故作轻松的说:“就算你自己不介意,也不怕日后这身伤疤吓着心仪的姑娘了。”
阴影里的华戎舟突然转过头,一张俊美的容颜顿时暴露在了烛火下,绕是吴塘都见过了十几次,此时心头也忍不住颤了颤。
此人生的怎么这般好看?
那张一向惊艳却又无感情波动的脸,此时却满是疑虑,他说:“……会吓到人吗?”
吴塘心头好笑,这个时候才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了些人气。听起来这个人的声音也不难听啊,怎么之前来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呢?
“当然会了,你想想哪个小姑娘看到这……些伤疤,不会被吓一跳?”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
一句低声的喃喃响起来,声音太小,吴塘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华戎舟却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坚定的说:“我要祛伤疤的药。”
即便是知道她定不会被伤疤吓到,华戎舟也不敢再用自己的身体去……博同情了。
见他上了钩,吴塘手上动作未停——擦血、上药、包扎,然后缓缓开口:“这世界上哪有能不留一丝痕迹的药膏呢?都说治病要治本,你还是少招惹麻烦比较好。即便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贵人被报复,能躲还是躲着点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过了许久,突然听到华戎舟的又开了口:“你徒弟…跟了你多久?”
吴塘一愣,似是没想到会提起他徒弟。
“他是我老家亲戚的孩子,因他家里穷,他父母就让他自小跟着我学个手艺。今年才满十五岁,还是毛手毛脚的年纪。”吴塘说起自己徒弟就停不下来了,“前几日还给病人包错了药,还好不是什么大病,我只罚他一天不许吃饭,他还委屈的不行。平时也是喜欢顶嘴,按辈分他该叫我师父,按关系他也该叫我叔。可是平时也只有惹了祸害怕的时候,他才会乖乖唤我一声师父……”
十五岁啊……多好的年纪。虽听吴塘言语中多是埋怨,可是语气却是格外慈爱。
吴塘说了许久后,才发现自己的“病人”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话,于是他也略微尴尬的闭了嘴。
半柱香的功夫才将华戎舟浑身上上下下的伤口包扎好,吴塘看了看外面,天还没有亮。
便转身走向桌子,从药匣子里拿出纸和笔,边写边说:“你的外伤我是包扎好了,但是我方才探你脉络格外紊乱,虽然你年轻身体底子好,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折腾,我给你写个方子调理下……”
就着烛火写完后,吴塘一转身,却发现屋子里只剩他一人,刚才那人坐的地方,多了一锭银子。
吴塘摇着头收拾了药箱,才拿着烛火向外走去,嘴里感叹道:“每次都是一锭银子,真是败家啊……”
这种外伤药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钱?
蹑手蹑脚的回了屋子,吵醒了小药童,他懵懵懂懂的从自己床上坐起来说:“他……走了?”
吴塘一边脱鞋一边说:“嗯,走了。”
“老头……”小药童下了床凑到吴塘床前,压低声音开口,“你说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呀?每个月的这两日都是一身伤的过来,这都连着一年多了……要不我们报官吧?说不定他是什么恶霸,别给我们招来麻烦……”
吴塘听到此话重重的拍了一下小药童的脑袋说:“说了多少遍了,要叫我师父。”
看小药童撇撇嘴不在意的模样,吴塘只得作罢,说道:“整天不要胡思乱想,睡你的吧。”
说罢,就不理会小药童的疑问,自己翻身躺下。
报官?
躺在床上的吴塘勾了勾嘴角,还会有官比……宫里头的那位权力更大吗?第一次送他的“病人”来的那个侍卫模样的人,穿的可是宫里头才有的服饰。
吴塘有一个哥哥在太医院,所以他对皇宫里面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不少,有了这层关系,可能才是当初那名宫里头的人选择把“病人”丢到他医馆的原因吧。
皇室的隐秘,向来只多不少,就比如一年前那个自焚在皇宫里的前华相之女,恐怕也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替父赎罪”四个字。
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这是吴塘在太医院当官的哥哥告诉他的,所以吴塘的医馆才被选择,因为他知道什么不该问,什么不该说。
只是今日却破了戒……那个每月都丢了半条命来求医的人……着实让人心生不忍。
看着另一张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生的小药童,吴塘突然明白了方才那位为何突然问起来自己小徒弟的事情,看着那人最多比小徒弟大个三四岁的模样,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
他如今过的那般苦,定是身边少了一个愿意护着他的人吧。
想到这里,吴塘忽然感觉心底升起几丝寒意。
所以……一个在连着一年多的时间里,每个月都伤痕累累的跑来求医的人,究竟是被……皇室夺走了什么,才让他这般执拗?
二、成长篇中
皇城里的生活还是一切如旧,倒台一个华相,并没有给百姓的生活带来丝毫影响,只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你永远不知道方才与你擦肩而过的的那个人,心里有过怎样毁天灭地的伤痛。
“华戎舟。”
一道女声凭空响起,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华戎舟缓缓回过头,看到一家脂粉铺子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身影。
再一看那个铺子,正是曾经华浅和他从街头走到街尾为……千芷挑的那一家陪嫁铺子,喊住他的人也正是千芷。
只见千芷一身素衣,看着温和大方,再没有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跑到华戎舟面前才站定了身子,缓了口气说:“方才瞧见你,还以为是认错了人,只是我这张嘴终究比脑子还快的叫住了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华戎舟眼眸闪了闪问道。
千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开口解释道:“我的卖身契……小姐一早就同这间铺子一起给了我,那日的……宫宴我当时还好奇为何她会把我留在府里,后来官兵闯进了华府,我才明白过来……华府获罪,我这个自由身的平民…自是不受牵连…”
应是提起了那个名字,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在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对而立。
眼见因华戎舟容貌,向他们望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千芷才又开口:“要不去铺子里坐坐吧,这里人太多……”
“不必了。”华戎舟垂了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模样似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疏离,千芷也并未因他的拒绝而意外,毕竟一直以来华戎舟在她们这些人面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到几乎冷漠,只有在……华浅面前,他才显得温顺。
记得当初华戎舟刚进王府的院子,有哪个小丫鬟没有动过心呢?只是到最后无数人还是被他的态度吓退。
所以那时候千芷才总是和翠竹过不去,只是因为看不惯翠竹总是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
想到这里,千芷对着华戎舟要离开的身影开口:“翠竹前两个月个月成亲了,是她家里人安排的,对方是个朴实的农夫小伙,对她也是一心一意的好。当初小姐把她赶出华府,没想到正好让她躲过一劫,终究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是偶尔有联系……”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只见华戎舟越走越远,千芷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几步开口:“华戎舟……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总得向前看……小姐…之前就最看重你,如今你有这一身武艺,总不能就这样平白糟践……”
话音刚落,就看到华戎舟停了下来,他转身对上千芷的眼睛:“你知道我这一身武艺是为何而学吗?”
为的是护住想护之人,而不是无数次面对刀剑,都被别人一掌隔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刀锋对着……她,自己咬碎了牙却无能为力。
千芷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虽看不过去翠竹的讨好嘴脸,却不曾抱怨过华戎舟对她们太过冷漠,因为她知道,华戎舟虽然对她们不假辞色,但是他对小姐是……真心的好。
那种好是不掺私心,是可以不论黑白只看华浅一人的。
所以隐约从南风口里听到了些风声后,今日又难得遇见,她才心里不忍开口提醒,人都得向前看不是吗?
“你对我说要向前看,那你呢?你做到了吗?”华戎舟开口,瞬间刺红了千芷的眼眶。
“看来我没能骗过你……也没有能骗过自己。”千芷红着眼回道:“我的小姐是这世间最坚强的人,甚至还敢当面斥责皇帝,我自是不信她会自焚。可是……可是我就算自欺欺人,也无法否认,那日……她从未抱着能回来的决心,所以才会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好了退路……”
拳头陡然握紧,千芷的一番话无疑是勾起了华戎舟最疼的记忆,一个因他逞一时意气而至今都在承担后果的回忆,他深吸了口气对着一个方向说道:“你既然已经相信她已……那何必还苦守着这一间铺子,而假装看不到你身边之人?”
顺着华戎舟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街角有一道身影,一直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似是站了很久。
千芷僵硬着身子一动未动,即便是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南风,她都知道他在,一直都在,一年来都是如此。
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即使自己明明知道,一个弱女子逃出重重宫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还是心底还留着残想等待着。
“我现在……只是想守着她的铺子,万一……万一她看到没人在等她,肯定会以为大家都忘了她,那她……肯定会难过的。”千芷勉强的挤出一抹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这件铺子她说是给你了,你若真心怕她难过,那就按她的说法,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她……不需要有人等。”华戎舟后退一步,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千芷听到这句话一愣,没想到贯来眼里只有一个人的华戎舟,如今也会开解别人了。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千芷最后又追问了一句。
“你选择等她,而我是去……找她。”
因为通常来说大部分的等待都是无用的。
千芷的手不由自主的在发抖,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最终她努力转过身,看向了那个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人,然后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千芷清晰的看到随着她一步步的走近,南风的眼里渐渐溢出的狂喜。
她知道要去珍惜眼前人,只是不知道那个曾经说……若日后自己受了欺负定会杀回来给自己撑腰的人,说话还算数吗?
四月初五,三更天。
一声暴喝声响起,两道缠斗的人影突然分开,一站一卧。
林江从暗处走出,扶起了方才跌倒的陈渊,看向虽站着,却明显摇晃不定的华戎舟,说道:“自己回去吧,击败陈渊已经用尽了你全力,我不想等下又要我们送你出宫到医馆里。”
华戎舟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沉默的站着。
只听林江的声音又传来:“下个月前来,你同我对战,今日就省些气力回去将养着。”
终于华戎舟收回了剑,一声不发的离开,身影不稳,步伐倒是不乱。
半晌后,陈渊才调理好自己的气息,狠狠的朝着华戎舟离开的方向啐了口血:“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林江看着愤愤不平的陈渊,面无表情的说:“你败的不亏。”
陈渊皱眉看着林江,只听林江又说道:“方才你应该也察觉了,此次对决,那……小子分明是束手束脚了许多,很多时候宁可硬接你一掌,也不愿碰到你的剑,瞻前顾后的状态下还能赢过你……”
陈渊的脸色愈发铁青,应是被气极了,脏话都出来了:“老子就应该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宰了他,打架还娘们唧唧的怕留伤口,看着我就来气……”
林江看着陈渊好一顿撒泼后,才又开口:“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在我这里呈口舌之快?休息好了就进去复命。”
陈渊看了看身后寂静到仿佛无人的御书房,终究还是闭了嘴,咬牙起身向里面走去。
出宫的路上,还是朝着医馆的方向,这次吴塘竟然早就在房间里等他。
看到华戎舟没有鲜血淋漓的走进来,吴塘倒是吃了一惊。
粗略检查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外伤,但是肋骨好像是断了一根,肩胛骨也是一个不正常的弧度。
一时之间,吴塘倒是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奈。
今日的华戎舟心情好像格外好,竟然史无前例的先开口说了话:“今晚的月色真亮。”
吴塘正骨的动作一顿,转头就看到窗户外透过来的银色月光,照得外面宛如白昼。
本来想提醒华戎舟接下来的动作可能会很疼,只是看到华戎舟望着月色的眼眸格外明亮,吴塘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算了,这个人可能不知道疼痛,自己何必多此一举提醒?
正完骨后累得吴塘出了满头大汗,只见华戎舟除了面色苍白了些,这一个过程竟然是眉头都不曾皱过一次。
吴塘心里也是啧啧称奇,这世间真的存在没有痛觉的人吗?
下一刻眼前一花,屋里就又剩吴塘一个人了,吴塘默默的把凳子上的银两揣进怀里。
嗯,没事,反正这也不是他的这位“病人”第一次不告而别,他早就习惯了。
三、成长篇下
今晚的月色真亮,亮的就像是那次他在崖底找到华浅那晚的月亮。
那时候他背着她,如同背了自己的整个世界,腰间的伤口有血液渗出,可是却抵不过心头的明亮。
那应该算是第二次背她了,第一次是背着她下摘星楼,那是华戎舟第一次感觉二十层的楼梯太短。
第二次就是在崖底找到了她,庆幸她的眼神不好,再加上华戎舟一身黑衣,因此只要他不开口,华浅便不知道他腰间刚刚被伍朔漠划破的伤口。
伤口不深,当时的华戎舟又哪里舍得说起此事,他只知道华浅的脚腕受了伤,便对自己身上的伤势无半点察觉。
只是……华浅却在他的背上睡着前却告诉他——“姐姐我可不喜欢年纪小的。”
一个女人可以毫无戒心的在一个男人面前睡去,要不然就是心里有他而相信他,要不然就是不曾把他当做男人看待。
华戎舟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二种。
无人知道华戎舟听到那句话时的心里感受,也无人知道那一晚,他是如何忍着淌血的伤口,带着怎么绝望的心情,将安心睡去的华浅一步步从崖底背到了华府。
这时间有千百种不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可唯独年龄这一个,是华戎舟无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的。
可是,那又怎样,看着因兄长之死第一次在人前哭出来的华浅,华戎舟就觉得算了吧。
管它什么年龄,只有她需要,自己就会在。
只是那时候的华戎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需要,不是一意孤行赖在她身边不走就叫做守护。
所以现在的自己不就是在为曾经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夜色里,华戎舟向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前进,今日打败了陈渊,终于离她又近了一步。只是等他又一次赶到了那个崖底时,月亮已经没了踪迹,远处的天空初日正在一点点的破开混沌的云雾,却无法照亮华戎舟心底的那个角落。
又来晚了。
出生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晚了一年;
逃过伍朔漠的控制,从小镇赶回京城也晚了;
如今只是突然怀念这一抹月色,也终究是来晚了。
也不知道未来究竟还要迟到多少次……
躺在一块巨石上面,华戎舟缓缓吐了口气。
这一年多以来,除了习武对战,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华浅,只是皇室想藏下一个人太容易了,他几乎把这偌大的皇城翻了一个遍,也无华浅踪迹,所以现在就只有一条路了——进御书房。
而华戎舟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华浅已经不在了的可能,因为他现在还想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找到她。
腊月初五,御书房外。
林江被华戎舟逼的步步后退,眼见就要被击败,却斜插进一道剑来。
华戎舟仓促抽剑转身,只见陈渊和林江并肩而立,挡在房门前。
“你什么意思?”华戎舟皱眉咬着牙问。
陈渊倒是丝毫不为自己突然偷袭而感觉羞愧,倒是意气风发的说:“主子说你要想进御书房,先要打败他身边之人,可是从未说过是单挑。”
握剑的骨节在隐隐作响,如同一个濒死的人眼看就要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是这时却突然有人将这个希望放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林江好歹还有些自尊心,做不出来陈渊那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只是闷声继续出招。
这一次华戎舟伤的极重,又是陈渊把他送到了医馆。
出了医馆,看到外面的林江,陈渊勾了勾嘴角说道:“下个月我们应该能歇一歇了,看那小子的模样,估计这一个半月是好不了了。”
林江不置可否:“要不要打赌?下个月他肯定还会来。”
陈渊瞪大了眼睛才说道:“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怪物……”
话说到一半,陈渊也闭嘴了。
不是怪物吗?
若不是怪物又怎么会在两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普通的的侍卫,到现在林江都险些抵不过的高手?
“我们的职责只是保护皇上就够了,而那小子……”林江顿了顿才说,“他的人生现在恐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只想杀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打败我们……”
这世间不可能有人能把所有的心思只放到一件事上,若是做到了,那便是真的无人能敌了。
可能是他们老了吧,才会被后浪拍在沙滩上。
陈渊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顺手勾住了林江的肩膀,开口:“你说这小子,按道理是不是该叫咱们一声师父啊?好歹也是在我们手里一点点练出来的……”
林江嫌弃的看着凑过来的陈渊了,满脸都是“你还有脸提此事”的表情。
被丢在医馆后,华戎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感觉不像是梦。
在梦里,他看到仲夜阑的剑锋里华浅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而他目眦尽裂用尽全力,却还只能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还看到华浅被瓷器割伤的手掌鲜血淋漓,他不顾自己伤势拼了命的跑去大夫那边寻了一瓶金疮药,回来后却在门口看到仲溪午正小心翼翼的给华浅包扎上药。
他还看到夜晚的街道上,他拉住华浅险些被人撞到的手臂,而下一秒华浅的目光就越过他落到了远处灯笼下的仲溪午身上,同时挣开了他的手,人也向仲溪午走去,而他只有松开手看着的资格。
还有很多场面……
睁开了眼睛后,华戎舟渐渐反应过来,方才的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回忆。
真实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还是那个一心一意的想待在华浅身边,却总是被忽视的小侍卫。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后悔过,为何那么早遇上华浅,偏偏是在他最狼狈不堪,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最想去守护的那个人。
可是,若不是一开始就遇到了华浅,哪里还会有现在的华戎舟?
恐怕过去的那个华戎舟可能是被人打死了,也可能是被饿死了,更有可能是对人生无半点留恋而自我了断了。
从来都没有梦到过华浅,这次却一次性回忆了个完整,是自己太过急于求成了吧,所以才导致失了心神,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希望落空了。
华戎舟缓缓吐了口气坐起,这还是自己的报应,曾经任性妄为一意孤行的报应,如今只是罪还没有赎完罢了。
恼怒归恼怒,要让他就此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两天了,打败两个就打败两个吧,最难的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怕什么?
只要想到华浅有可能在某个角落里独自一人等着,就顿时觉得眼前的所有都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吴塘走进来就看到华戎舟努力坐起来的模样,他赶紧走近了些,把手里的药递了过去开口:“之前还以为你长记性了,怎么昨天又落了一身伤?还比以往都严重……”
语气里是非常熟络埋怨,毕竟他们也算是一月一见的“老熟人”了。
华戎舟一口喝完了药,余光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小药童。这两年来,小药童也没那么害怕华戎舟了,只见他此时脸色满是嫉妒不满,毕竟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自己师父对病人这么关心亲近过。
华戎舟搁下药碗开口:“是我太着急了,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习惯了华戎舟的沉默,突然回答了自己的话,吴塘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只是看到华戎舟又突然撑着站了起来,吴塘赶紧阻止他道:“方才不是说了你这次伤势颇重吗?不好好养着还想去哪里?”
华戎舟一点点站起来,向外走去,步伐缓慢而有力。
“习武,报仇。”
一开始不说是群架,还玩偷袭这一招,那就得做好随时被报复的准备。
时光匆匆又过了半年,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吴塘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初五,赶紧吩咐小徒弟去落了锁,然后自己收拾了一大堆药品,在小房间里点上一盏烛火候着。
只是这次,吴塘等了一个通宵,也不见有人前来。
初六,吴塘又肿着眼睛等了一晚上,还是不见人影。
初七也是……
终归是小徒弟先看不下去了,对着白日里因睡眠不足恍恍惚惚的吴塘说道:“老头,人家都不来了,你干嘛还眼巴巴的等着呢?”
吴塘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真的不会来了。
这样也好,毕竟每月一次的伤痕累累,他还只是一个刚长大的孩子,谁见了不心疼呢?
哪里会有人没有痛觉?不怕疼只是因为疼习惯而已。
吴塘笑了笑,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也好,不来了也好,付出了这么久的代价,那人……可能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了。”
小徒弟看着自家师父一脸的欣慰,心里格外窝火,不过是一个每个月来看病的病人罢了,凭什么就分走了这老头那么多的注意力,就是因为长的好看吗?
想到那人那张一见难忘的脸。小徒弟怒从心头起,开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说不定是他死了才来不了……”
接下来还在医馆里的人就免费欣赏了一场师徒大战……哦不,应该是徒弟单方面被殴的好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