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夜用力抿着唇角，但整张脸显示出意气飞扬的神采，嘴唇上翘的趋势怎么压也压不住，露出一副压抑兴奋的表情。
在蒋夜看来，顾横洲是有名的清心寡欲，面冷心更冷，他是不会对仙尊这个位置感兴趣的。以前也曾有人提议让顾横洲当仙尊，但都被他拒绝了，这次更不必说。
蒋夜没想到，成为仙尊的过程竟然如此简单，他做了许多准备，提前联系了很多人，但一切随着贺西楼的迟迟不出现，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既然诸位道友一致推选，我却之不恭。”顾横洲沉声道，“修真界形势危急，不是推让的时候。仙尊之位至关重要，能者方能居之。”
蒋夜诧异地看着顾横洲，像是没听清楚顾横洲的话。
钟观山听了，看向顾横洲的表情也带了几分惊讶，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顾横洲能说出的，倒有些像是贺西楼的语气。
但既然顾横洲有成为仙尊的念头，钟观山自然想要尽心竭力帮他。而且就算不论情分，蒋夜这个人钟观山也有所了解，虽然实力算是一流，但为人处事睚眦必报，心胸狭窄。
蒋夜在栖霞山修炼之前，是通州府酒楼的一名杂役，掌柜的曾经苛责过他，骂过他两句。机缘巧合之下，蒋夜被苍劫长老看中，收他为弟子，带上栖霞山。
蒋夜确实很有天赋，不过几年，就学会了一套剑法，紧接着，他趁下山历练的时候，回到通州府，要亲手杀了掌柜，若不是路过的道友制止，只怕当夜就会沾上命案。
这件事最后闹到栖霞山上，但苍劫长老生性护短，对自己的徒弟十分维护，只说他年轻气盛，并答应一定严加管教，让蒋夜面壁思过，最终这件事情才彻底揭过。
这种人当上仙尊，对修真界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钟观山道，“小师弟言之有理，这次推举仙尊，一定是能者居之。”他刻意在“能者”两个字上咬重了音节。
蒋夜再怎么实力强横，也比不过被称为剑仙的顾横洲。以前修真界并没有剑仙这个称呼，这个名头是顾横洲的剑硬生生斩下来的，所有人心服口服，亲口尊称他一声剑仙。
即使到现在，钟观山回忆起顾横洲剑法大成的时候，仍有些心悸，那时候的顾横洲，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冷漠无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顾横洲刚下山历练那年，正遇上妖族动乱，原本的妖族之王离奇死去，妖族之中对王位有野心的人都跃跃欲试，几方势力混战。
妖族的禁地关押着一只万年黑蛟，黑蛟生性凶残，当初在妖族大肆捕杀幼崽，不是为了口腹之欲，只是将猎杀当做游戏，引起众怒，当时的妖族之王联合数位大妖，将其封印起来。
妖族动荡，外加一直没能选出妖族之王，封印松动，黑蛟趁乱逃出，来到修真界。
黑蛟不改凶恶本色，他修炼万年，已经近于传说中的神龙，能够调动水系，就在观澜江掀起滔天巨浪，洪水翻涌，冲垮沿江两岸的连绵几百里城镇。
屋舍倒塌，砸死、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哭声哀叫声混杂在一起，声势震天，巨大的灾难之下，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
而黑蛟就在云端，看着哀鸿遍野的景象，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催动法术，让水势更加猛烈。
顾横洲当时就在附近，见状执剑而起，冲上九霄。
黑蛟一开始看到顾横洲，嘲弄道：“又一个来送死的，这几天来找我麻烦的人多了，小东西，你是第十二个。”说着，随手挥出一道掌风，“看你长得不错，这次给你留个全尸。”
顾横洲根本就没理黑蛟，他躲过掌风，拔出长剑，一剑刺向黑蛟的左眼。
黑蛟没想到顾横洲的剑势竟如此狠辣，急忙闪过。顾横洲欺身而上，剑气一道比一道凛冽，一人一妖就此缠斗起来。
黑蛟和顾横洲斗法，自然没心思催动法术，水势慢慢平静下来，洪水消褪得和来时一样快。地上的凡人灰头土脸，相互搀扶，抬头看着云端金光和青光交错，无不提心吊胆。
观澜江两岸沃野千里，地势低平，根本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而且水势来得极快，以凡人的脚程，躲是肯定躲不过去的，只能寄希望于天上的仙长能够一举杀死黑蛟。
天地开阔，顾横洲长剑划破黑蛟屏障，直刺进黑蛟的眼珠中，黑蛟左眼顿时剧痛，他狂乱地催动掌法，狠狠击中顾横洲的胸口，顾横洲自天上掉落，摔在河岸，吐出一口鲜血，勉强提了提灵力，却动弹不得。
黑蛟俯冲下来，想要趁势，一掌拍死顾横洲。
一旁的凡人由无边的绝望中生出勇气，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向黑蛟，一个人动起来，其他人也被带动，菜刀、碗、石头……各种各样的东西，对着黑蛟扔出去。
然而这些孤注一掷的勇气，在黑蛟看来不过是儿戏，他随手一挥，罡风拂过，立刻将这些东西砸回去，凡人一哄而散，纷纷四散逃开。
黑蛟嗤笑了一声，掌心凝聚灵力，准备杀死顾横洲，再将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轻易猎杀。然而他眼前一花，顾横洲手持长剑，剑尖刺向黑蛟的胸口。
这是他从心口逼出的一点灵力，只够使出这一剑。但一剑已经够了，顾横洲的这一剑，无论是剑意、剑气还是剑招，都已臻化境，堪称完美，狠狠贯穿了黑蛟的心脏。
黑蛟难以置信地低头，双膝发软，跪了下去，然后倒在地上，“为……为……”
顾横洲拄着长剑，又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血，然后擦擦嘴角，自始自终，他一句话都没和黑蛟说。
凡人远远看到这一幕，有些胆大的试着往这边走，想要亲自确认黑蛟的死讯。
黑蛟猛地睁开眼，左手手指结出一个手印，青光一闪，黑蛟闭上眼睛，彻底死去。
顾横洲心里一惊，耳边听到远处的轰隆声，扭头一看，观澜江的上游，白浪滔天，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正在飞快地奔涌而来。
黑蛟死前启动了他在上游布置的阵法，江水倾泻，要把下游的城镇统统淹没。
凡人大惊失色，有些人下意识要跑，有些人却意识到根本跑不了，哭喊叫骂声连成一片。
“仙长！”
“仙长救救我们！”
还有些人叫着顾横洲，对着顾横洲下跪，满脸涕泪。
顾横洲没理他们，只是注视着远处惊天江水，然后猛地拔地而起，站立云端，对着观澜江狠狠挥下一剑。
剑气金光闪烁，带着劈山裂川之势，发出轰然巨响。
奔腾的江水绕过这里，涌进宽敞的河道中，慢慢平息下来，不断往前翻涌。
顾横洲一剑斩断了观澜江，并且重新开辟出一条宽阔的河道。
凡人一片死里逃生的喜悦，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嚎叫着要跪谢顾横洲。
顾横洲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唇角还带着血迹，就拿着剑，御剑飞走。
自此一战，顾横洲彻底扬名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云渺派的小师弟，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他清冷得不似凡人，因此慢慢流传起剑仙这个称呼。
所以知道顾横洲带回一个小孩子，并且收他做徒弟的时候，钟观山惊得茶盏都掉了。其实钟观山一直都有些感谢贺西楼，贺西楼的出现，让原本毫无人情味的顾横洲，变得有一点像是人了。
想到贺西楼，钟观山又道：“贺西楼在寒山之战，为保全修真界，以一人之力独挡魔族大军。现如今顾横洲若是成为仙尊，他们师徒两人的品性都是诸位有目共睹的，想必大家也都能放心。”
自顾横洲一开口，表露出他有意仙尊这个位置之后，众人的想法就开始松动，加上钟观山这么一说，几乎肉眼可见，在场众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顾师叔，”蒋夜干笑着，“顾师叔德高望重，这次征讨天山踏雪宫，事务繁杂，路途又劳累，不敢劳动顾师叔大驾，还是让我代劳吧。”
他实在无话可说，尽管顾横洲没比他大多少，但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望，顾横洲都高出他一大截。
“师尊，你觉得呢？”蒋夜看向苍劫长老，皱紧眉头。
只要苍劫长老还站在他这边，再加上其他卖苍劫长老面子的人……
“这个位置，还是剑仙更合适。”
“什么？”蒋夜睁大双眼，怪叫一声。
苍劫长老看着顾横洲，拱手道：“仙尊。”
苍劫长老这一拱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向顾横洲行礼，“仙尊。”
仙尊已经推举出来，接着众人迅速定下出发日程，商量了一下具体事宜。
天色将晚，众人离开云渺派，钟观山也不多做挽留，毕竟临行在即，都要安排好门派内的各种事项。
送走其他人，钟观山才来得及奇怪：“苍劫长老居然会推选你做仙尊？”
“因为贺西楼。”顾横洲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