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顾横洲脱掉衣服,坐进浴池里,水珠在他的肩头滑落,热水把细腻皮肤烫出淡淡的霞粉色。他的身体清瘦,锁骨突起,脊骨处的背沟凹陷,像是一截精雕细琢的白玉把件。

然而他本身毫无自觉,匆匆洗过之后,随意擦了擦身体,穿上一件素白里衣。

寝殿烛火长明,贺西楼和侍女们都离开了云破月,此时大殿中空无一人。

顾横洲在桌旁坐下,潮湿的头发黑得发亮,一缕缕垂着,把他的脸衬得更白。

他拿出了那枚蜡丸,捏开封蜡,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并没有百香解毒丸,顾横洲心里有些疑惑,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来看。

季青临的字迹流畅清晰,显然是一笔而就,带着少年意气。

他在信中说道,已经知道了顾横洲在魔族的事,但是修真界最近正值动荡,他没能找到百香解毒丸,已经尽快搜寻了,希望顾横洲能再等等。

顾横洲心头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这次修真界的动荡,其实顾横洲也不算陌生,起因还是那柄赤红色窄剑。七大门派中许多年轻有为的修士都被暗算,偏偏没人能说得出那柄窄剑的来历,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在众人排查的过程中,七大门派之一的天山踏雪宫显得形迹可疑,不仅遇害的门人弟子最少,而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外门弟子。

季青临最后写道,钟观山准备约见天山踏雪宫的宫主谢画屏。

收起信纸,顾横洲想到小重山拍卖会中见过的谢画屏。

谢画屏为了应雪堂,和顾横洲抢拍一匣九转碧心丹,顾横洲送给应雪堂一枚心头血练就的赤血丹,这才让谢画屏罢手。

但即使是这样,顾横洲离开时,在山林掩映之间看到两人的身影,应雪堂看向谢画屏的那一眼,依然带着凛冽如刀的冷意。

顾横洲把这些画面抛之脑后,走到床边,将床铺深处藏着的储物袋拿出来,把信纸放进去,然后重新藏好。

收拾完一切痕迹之后,顾横洲躺在床上,放下了床幔。

第二日一早,天色依旧沉着,铅灰的云层层积压,小莲请顾横洲去吃早饭。

贺西楼已经在桌旁坐着,紫檀木漆面的八仙桌,桌边雕刻着缠枝牡丹纹样,桌子上摆着精巧的白瓷,碗碟是成套的,鸡丝馄饨、煮得软烂的白米粥、薄如蝉翼的小汤包、切开的咸蛋,就连榨菜都是整整齐齐排好,东西很简单,但透过一股细致。

顾横洲坐了下来,指了指白米粥,小莲立刻帮他端到面前。他伸出手,拿起勺子慢慢吃,粥面降下去一点,露出碗壁的花样,浅淡的樱花花瓣露了出来,顾横洲想起昨日和贺西楼一同在大雨中看到的那树樱花。

贺西楼正舀一勺馄饨,察觉到顾横洲的视线,抬头笑了一下,深紫色眼眸潋滟如春水:“上次我受伤,蒙着双眼,还是师尊喂我吃的馄饨。”

顾横洲张开嘴,眼神无意间落在贺西楼的手指上,脸上那一点微弱笑意立刻僵住了,电光火石之间,自从来到魔族之后的所有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像是坠入深冬时节的冰河,沉重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师尊!”

顾横洲转过头,看到贺西楼的脸。

河水褪去,顾横洲低头,贺西楼手指上的靛蓝色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挑破虚假的现实,指出汹涌翻腾的地火逼他看。

贺西楼也看到自己指尖那一抹靛蓝色,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小莲左看右看,犹自不解:“魔尊大人,公子……”

“住口!”顾横洲喝道,“不要再开口说话,不要再羞辱我了,小莲。”

“公子,你在说什么……”

“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贺西楼的授意。”顾横洲深吸了一口气,“你做出笨手笨脚的样子,刻意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然后将我寄给季青临的信拦下来,那封信上有你的魔气,你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一点,贺西楼模仿季青临的笔迹,给我写了回信。”

小莲僵住了,她站在原地,脸上的柔软慢慢褪去。

“你们把篡改了我的信,然后贺西楼撕开季青临的信,季青临用的墨是他在云渺山上自己调配的,干了之后变成靛蓝色,粘在了贺西楼的手上。”

昨天的暴雨从骨缝之间涌出来,溅湿了顾横洲的身体,他从心底泛出冷意,一字一顿地说出所有情节。

“我告诉过你的,师尊。”贺西楼坐着,双眼半垂,看着指尖的靛蓝,“你身边的所有侍女,都是我的心腹,是我亲自把她们挑选出来,送到云破月去的。”

“是啊,都是百里挑一的侍女,怎么可能会有小莲这种莽撞又笨手笨脚的性格?我居然连这个都看不透。”顾横洲咬着牙:“看着我一步一步,完全按照你的计划,落入陷阱里,你是不是非常得意?真是厉害啊,贺西楼。我这个人一向自诩聪明,但偏偏明知你会算计,又被你彻底算计了一回。”

“你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逼小莲喂我吃下变声的药丸,是不是你的计划?让我和你一起到大殿去,你被短箭刺伤,是不是你的计划?突然闯进云破月的黑衣人,是不是你的计划?踏花节是不是你的计划?那棵垂枝樱是不是你的计划?”

顾横洲猛地拿过那碗鸡丝馄饨,摔在地上:“这碗馄饨是不是你的计划?”

鸡汤溅在贺西楼的短靴上,香味飘散出来,贺西楼突然站起身,拉住顾横洲的衣领:“对,全都是我的计划!我找遍了整个王城,找不来那种靛蓝色的墨,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用黑墨给你写了信!”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按在顾横洲胸前:“你不是要看季青临给你的回信吗?好啊,我让你看!我替你写了信,告诉他,我们在魔族,让他不用担心。他说修真界连番动荡,最近非常不安定,让你安心待在魔族。”

贺西楼把顾横洲压在墙上,磨着牙根:“听到了吗?季青临让你好好待在这里,修真界忙着追查赤红窄剑的事情,他们在怀疑天山踏雪宫,没人等你回去!没有人!”

顾横洲胸口起伏,怒气让他的双眼像是燃烧的火星,他猛地抬起手,对着贺西楼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贺西楼摸着自己的脸,低沉地笑出声,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凑近顾横洲的耳朵:“师尊,你只能留在魔族了。”

贺西楼拽着顾横洲走到寝殿,小莲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像是一樽没有生命的人偶,垂着眼,替他们关上寝殿的大门。

贺西楼把顾横洲扔进床上,像是把自己的猎物拖进巢穴,他的手指滚烫,抓着顾横洲的衣服,用力撕下,像是撕破了仅存的一点温情。

殿外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绵绵,落在柔软干净的枝叶和花瓣上。

在雨声中,顾横洲雪白柔韧的纤细身体躺在金红色锦被上,一条长腿点着地面,脚趾踩在白玉地板上,映出甲片的淡粉色。

顾横洲被气得发抖,再也维持不了冷静,怒色让他的脸有一种流红滴紫的华丽生动,像积雪覆盖的红梅。

雪白柔腻的皮肤被揉成脂红,热气涌动,顾横洲的鼻翼出了清露一般的细小汗珠,呼吸纷乱。

脂油被倒出来,散发出一种甜腻的芳香,像是成熟过度的果实,催促着采摘。

疼痛尖锐而锋利,顾横洲像是被迫钉在祭台上的圣子。

再也回不了头了。

顾横洲闭上双眼,殿外的雨声突然变大。

两个人在雨声中交叠,热气相互涌动,把一切染色,顾横洲眼角细腻的白染成绯红,贺西楼眼底深沉的紫变成墨黑。

哗啦的雨声里,顾横洲想起昨天两个人撑着一件衣服避雨,隔着衣服,胸口贴在一起,雨很冷,但那一点暖意不断摇曳。

顾横洲呢喃张口。

贺西楼停下动作,凑到他的唇边。

“给你希望,然后不断掐灭这种希望,让你身陷绝望之中,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这泥淖。”顾横洲一字不差地复述出贺西楼当初的话,“贺西楼,你做到了,我现在没办法相信所有遇见的人和事了。”

贺西楼停了一下,凑近顾横洲的耳边,声音像是划破锦帛的利刃,冰冷坚硬:“那就和我一起绝望吧,师尊。”

绯红变成殷红,身体被碾开,软烂酥痒,猛然爆炸的快感像是烟火升空,随着窗外春雨的溅落,不断重复。

春雨下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