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顾横洲侧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一个椭圆形的牙印,边缘渗出血迹。

“简直像是狗崽子。”顾横洲低声道,拿起枕头边的手帕,不甚在意地把血迹擦掉,然后将手帕扔在地上。

这条手帕已经没用了。

顾横洲起身,打开衣柜,他刚才看到侍女们离开时,把手上捧着的衣服放在了衣柜里。

穿上衣服,路过那条手帕,顾横洲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手帕上鲜艳的红花翠叶,似乎也像是嘲笑他曾经的愚蠢和轻信。

这条手帕,是顾横洲专门留下来的。

小重山拍卖会的会场,顾横洲唇角沾了水,贺西楼留下这条手帕,体贴离开。

那时候,顾横洲心里五味杂陈,决心回到云渺山之后就闭关清修,再也不见贺西楼。

他以为这是贺西楼最后一件送他的东西,因此珍而重之地收在储物袋里,甚至还在上面施加了灵咒,让图案能够保持得更久。

然而没想到,现在变成了对付贺西楼的一件利器。

顾横洲是特意把手帕放在枕头旁的。

刚醒来时,装着手帕的储物袋掉落在锦被中,因此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顾横洲将手帕取出来,特意叠成了图案外露的样子,压在枕头下面,露出红花翠叶。

他依旧在赌,赌贺西楼会不会心软。

第一场豪赌,他输了。

但是这一场,他赢了。

顾横洲捡起手帕,其实这条手帕,对于顾横洲来说,嘲讽的意味更重。

他被迫面对自己被彻底愚弄的事实。

直到现在,即使明白贺西楼做的这一切是由爱生恨,是求而不得,他依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甚至恨意。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这么折辱他。

对他下药,将他掳到魔界,逼他脱掉衣服,对他说使用身体……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一手教养大的贺西楼。

确实,顾横洲承认,他或许不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师尊,但贺西楼从小到大,他能给的全部都给了。

贺西楼刚到云渺派时,年纪有些大了,其他弟子觉得惊讶,偷偷在背后议论。虽然不带恶意,但那种打量和探究的目光也令人坐立不安。

顾横洲连夜将凌虚剑法写成了剑谱,交给贺西楼,然后又在贺西楼练剑熟睡的时候,给他输入灵气,帮他引气入体。

甚至在意识到贺西楼对自己的感情时,顾横洲第一个考虑到的,也是这件事会影响贺西楼的既定命运。想出的办法是,让自己躲起来,逼自己清修,不影响贺西楼。

但是贺西楼,彻底摧毁了他的信任。

顾横洲将手中的手帕撕烂,扔在地上。

他走到床边,掀开锦被,取出之前装着手帕的储物袋,打开之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东西不多,这本来就是一个备用的储物袋。倒在锦被上的是几块灵石,几张符咒,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顾横洲随意翻找着,突然眯起眼,拿起其中一样。

他把东西重新收进储物袋,把储物袋压在床榻的最里面。

将一切收拾妥当,放下床幔,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轻巧的敲门声。

“何人?”顾横洲问道。

“公子,阿雅姐姐让我来给公子擦拭身体。”

顾横洲刚想张口拒绝,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圆脸的侍女。

“进来。”

侍女推开门,端着缠枝莲纹的铜盆进来。

顾横洲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当初在云渺山上,贺西楼就等在门外,守着他醒来,肩头被露水浸得湿透,端着铜盆打开门。

圆脸侍女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神情恭谨而疏离。

“公子,□□之后本应仔细沐浴,但你是第一次,多有不便,因此我来给你擦拭身体。”

顾横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过来,贺西楼让她们滚出去的时候,以当时的气氛和对话,她们以为接下来即将发生一场□□,因此直接离开了这个院子,直到这时才敢进来。

顾横洲没说别的,道:“把水盆放下吧,我自己来。”

圆脸侍女犹豫了一下,显然,阿雅给她的命令是让她亲手替顾横洲擦拭身体,但她没说什么,将水盆放在了地上。

这一点犹豫没能逃过顾横洲的眼睛。

他张开嘴:“你——”

圆脸侍女明显紧张了一下。

“——这里没有木架吗?寝殿为何空荡荡的?”顾横洲垂下眼,看着水盆。

圆脸侍女悄悄松了一口气:“之前云破月里的家具样式齐全,都是魔族最好的——”

顾横洲皱起眉,“云破月?”

“这个寝殿的名字就叫云破月,是魔尊大人亲自题的匾额。”圆脸侍女解释道。

贺西楼居然会取这么一个风雅得近乎逾矩的名字,顾横洲心头泛起一点疑惑,随后又消失。

“——但是魔尊大人回来的当晚,就命令侍卫,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扔出去烧了,烧了整整一晚上,那一夜,整个云破月的天空都是红的。”

顾横洲心头一动,问道:“那些被烧的家具,都是沉水木制成的吗?”

圆脸侍女惊讶地看着顾横洲,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低头收敛表情,沉声答道:“是。”

沉水木,是沉水香的原料,木头本身没有香气,但是时间久了,接触木头的东西上面会留下淡淡的清香。

这个答案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像是在顾横洲的预料之中,他垂下眼,抿住嘴唇。

静默的时间有点长,圆脸侍女偷偷抬起头,看向顾横洲。

她一动,顾横洲就察觉到了,虽然灵力被压制,但他的身体比普通的凡人还是灵敏百倍。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水盆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顾横洲道。

看到地上撕开的手帕和手帕上沾的血迹,圆脸侍女目光有些不忍,点点头:“好。”

她转过身,顾横洲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圆脸侍女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叫小莲。”

说完,小莲快步离开,脚步有些慌乱。

一瞬间,顾横洲以为她说的是小临,而后明白过来这是个误会。

但这个名字确实让顾横洲想到了季青临,或许,这才是这场赌局中真正的底牌。

顾横洲在云破月待了两三日,这里不分昼夜,他估测时间只能靠侍女们推开门时泄露的一线天光。

两三日里,贺西楼一直没有来,小莲倒是经常来侍候他。

小莲年纪还小,虽然有意识板着脸,眼观鼻鼻观心,但听到问话,还是会忍不住开口。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贺西楼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横洲坐着,小莲伸手托着他的头发,站在身后给他梳头。

听到门开的声音,顾横洲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冷起来,像是三月春寒。

小莲立刻松开手,拿着梳子站在旁边:“魔尊大人。”

贺西楼慢悠悠走过来,像是闲庭信步,伸手从小莲手里拿过梳子,转动这梳子,反复看着。

他的脸上明明带着笑,但却像是蓄满雷电的阴云,随时都会掀起雷霆之怒。

“师尊不是很讨厌别人替你梳头发吗?”贺西楼看着梳子的木齿,轻轻笑出声:“我当时要给你梳一次头发,可是煞费苦心,又是故意站在松枝下面淋露水,又是怀揣符咒,让师尊知道我等了几个时辰。”

“怎么?”他站在顾横洲身后,手搭在顾横洲的肩头,抬起眼睛,看着镜子中的顾横洲,“现在师尊被我一关,往床上一压,双腿一掰,就立刻转性了?”

贺西楼的手沿着顾横洲的脖颈滑动,像是抚摸一块柔软的锦缎,然后狠狠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捏开。

顾横洲被迫张开嘴,只能从铜镜中看着贺西楼,然而即使不能说话,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又不屑。

“我之前说过,你眼神中的痛苦,让我立刻兴奋起来。”贺西楼贴在他的耳边,亲昵的声音带着恨意:“但现在你眼神中的恨意,让我更加高兴。”

贺西楼的另一只手中升腾起一团紫黑色火焰,火焰转瞬即逝,立刻将那柄梳子烧成灰烬。

他拿出一个瓷瓶,对旁边站着的小莲道:“过来。”

小莲被他阴鸷的气场吓得胆战,有些颤抖地走过来。

贺西楼把瓷瓶递给她:“倒出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

小莲睁大眼睛,胆怯地低声问道:“魔尊大人,这是……什么丹药?”

贺西楼根本没看她,低头贴在顾横洲耳边:“师尊想知道吗?不妨转过头,看看她们手上拿着的东西。”

贺西楼转过顾横洲的头,让他去看随之进来的侍女们。侍女手上拿着一件复杂的衣服,宽袍大袖,足有五层,衣料上绣着精巧的盘龙纹。

然而,这是一件女装。

“小莲,过来!”贺西楼的声音,像是滑腻的小蛇,拱进顾横洲的耳道里,“师尊和她相谈甚欢,不如就让她亲自侍候你,服下这枚丹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