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贺西楼的呼吸,像是一条阴冷的蛇,盘桓在顾横洲身侧。

他的眼神,冰冷又暴戾,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住顾横洲的咽喉,将他撕裂。

顾横洲却不为所动。

“我没有走。”他注视着贺西楼的双眼,重复道:“我没有走,虽然我承认,当看到蜡烛的那一刻,确实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贺西楼看着他,盯了半响。

随后冷冷地抛出一句:“最好没有,外面全部都是侍卫,把寝殿围得水泄不通。一旦出去,你会被他们压着,脱掉衣服检查全身,跪在地上等我回来。”

顾横洲没说话,这种可能性他确实想过,但这并不是阻止他行动的原因。

真正让他什么都不做的,是因为这条盖在身上的锦被。

锦被被沉水香熏过,散发出清幽香味。

顾横洲最喜欢的味道。

“贺西楼,”顾横洲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把魔气逼进脊骨里,疼吗?”

静默片刻。

“有意思。”贺西楼嗤笑了一声。

他俯下身,身体笼罩在顾横洲上空,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过来,把顾横洲圈在里面。

“我好疼啊,师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千万枚小针刺进我的经脉,神经最敏感的地方反复感受到疼痛,我痛得想要打滚,想要大喊,想要摧毁能见到的一切。那种痛苦彻底摧毁了我的理智和意识,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人类,而是一只野兽。”

“云渺山的夜那么漫长,但是我忍下来了,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

“贺西楼……”尽管猜到了些许,顾横洲的心脏仍然止不住停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给贺西楼一个迟来的安慰。

“啪”的一声,顾横洲伸出的手被毫不犹豫打掉。

“怎么?师尊听到我曾经的愚蠢,忍不住被触动了?”贺西楼冷笑道:“比起触动,更多的是嘲笑吧,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居然能够蠢到这种地步。”

贺西楼伸手,抚摸自己眼尾的深紫色纹路,“所以我不会消除这个花纹,它在我的脸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的天真和愚蠢。”

“不是的!”顾横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他驳斥道:“不是愚蠢,我也不会嘲笑,我是真的很歉疚。你做了很艰难,很了不起的事。我知道那种疼,书上写过的,曾经有人被活活疼死……对不起,是我一直没能发现……”

后面的话消失在贺西楼平静的表情里,贺西楼看着他,挑起一点唇角:“继续说啊,师尊。”

顾横洲那一点莫名的情绪像是遇到烈日的薄冰,被迅速融化,只剩下干涸的水渍,洇出丑陋的形状。

他硬着头皮道:“之前你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们之间才有了这么多误会……”

“误会?”贺西楼坐直身体,手指挑起顾横洲的一缕头发,长指把头发绕了一个圈,来回把玩,漫不经心地接顾横洲的话:“到底是误会,还是师尊想要利用我曾经的愚蠢,来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呢?”

他转过头,笑得放肆:“师尊一向聪明,我是知道的。从我进门开始,师尊就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然后对我道歉,接着提起我曾经把魔气逼进脊骨的事。”

“我大概能猜到师尊的想法,旧事重提,勾出我那时的情绪,那时候对师尊惟命是从的贺西楼,怎么会做出现在的事呢?对吧,师尊?”他松开手,顾横洲那一缕头发立刻从他的指尖滑落下去,落在锦被上。

顾横洲无言以对。

他不能不承认,如同贺西楼所言,他心里确实存着这样的念头,将贺西楼的感情和付出作为筹码,赌在这一场差距悬殊的牌桌上。

感情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再纯粹,而是成为他手中一张底牌。

但是很显然,这一次,顾横洲失败了。

“可惜,师尊你错误估计了一件事,那个愚蠢的我早就被你亲手杀死了。”贺西楼伸手,轻佻地拍着顾横洲的脸颊。

顾横洲阖眼又睁开,没关系,这场戏还没到结尾,还有千万种可能,一时的下风算不了什么,大幕刚刚拉开,故事的高潮还没来。

这场赌局,他还没有输。

“是,我确实在利用你的感情。”顾横洲看着贺西楼,褪去了刚才刻意露出的温情,重新变回冰冷模样。

“一切说辞都是我计划好的,听了你的话,我不愧疚,也不怜惜,你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你自作自受。”

顾横洲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清冷高寒,然而他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种嘲讽和冷笑混合的表情:“然而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只是能轻易抛掉的东西罢了。得不到就摧毁,你和三岁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你懂什么叫喜欢吗?你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只不过是——”

舌头弹在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自、我、感、动。”

“你——”贺西楼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顾横洲钉在床上。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顾横洲受制于人,然而神情高傲,像是俯瞰人间的清冷月光,月缺不改孤傲:“想要杀了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了?”

顾横洲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指向贺西楼的心脏:“然而你能下得去手吗?我是你的师尊,是你爱慕的对象,是你心心念念而得不到的人,杀了我之后,你要从哪里找到另外一个替代品?”

顾横洲表情平静,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贺西楼,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住口!”

贺西楼呼吸急促,脸上的肌肉,手指掐住顾横洲的脖子,不自觉收紧了力道,指尖压在动脉上,能够清晰得感受到动脉正在不断颤动。

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抓住顾横洲的血管,顺着血管,把他的心脏揪出来,看一看这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顾横洲被他一只手压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他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像是被献祭的羔羊。但他的表情平静,眼神甚至还带着傲慢,宛如俯视人间的神邸。

“对,我现在不能杀了你。”贺西楼突然松开手,愤怒被勉强压制下去,他看着顾横洲,缓慢说道:“但是我可以随便使用你,先是使用你的身体,再使用你的魂魄。总会有腻烦的一天,到那时,我再亲手杀了你。”

“滚出去!”贺西楼转头,对着门口的一排侍女大喊。

殿门被贺西楼的魔气打开,又被狠狠关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寝殿之中只剩下两个人。

贺西楼一把掀开锦被,翻身压在顾横洲不着寸缕的身体上,一手抓着顾横洲的头发,把他的头拉高,另一只手猛地扇在他的胸口。

“清醒点,师尊。好好睁大眼睛看着,看清楚我是怎么进入你的。”

头发被拉扯,脑袋隐隐发疼,但顾横洲依旧发出一声冷笑,“怎么?你以为这能代表什么吗?好啊,我看着,看你到底有多幼稚。”

又是一道响亮的掌掴声,贺西楼的两个巴掌,让顾横洲的胸口立刻泛红。

“师尊继续说,你说一句,我就打一下,你这里被打的颜色可真不错。”贺西楼语气轻浮,却带着恨意。

顾横洲冷冷一笑,无动于衷。

贺西楼拉开顾横洲的脚踝,把他的身体折叠起来,冰冷的空气接触到顾横洲的皮肤,让他摸起来像是一块干净的玉石。

冰凉纯粹,不像是□□,反而像是某种标记的仪式。

贺西楼分开顾横洲的双腿,顾横洲的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双腿想要合拢。

看着顾横洲转过去的侧脸,长睫不安地颤动,嘴唇抿着,唇角都发白。

贺西楼刚想要开口嘲笑,目光顺着顾横洲转过去的方向,突然看到枕边放着的东西,动作怔住了。

一条普通的手帕,唯一不同的是手帕的边角绣着一朵精致的海棠,红花绿叶,娇艳欲滴。

那是贺西楼在小重山的店铺中随便买的,他那时候已经对顾横洲失望,然而心底还在期盼顾横洲能够回应他的感情。

矛盾和痛苦中,他刻意没有挑选贵重的手帕,只是挑了店里最普通的一条,然后独自一人,心中怀着隐秘的期望,给手帕染上化骨丹的粉末。

期望师尊能够给他一点回应,给他一个机会,而不是避之不及。

然而一切都随着顾横洲的拒绝结束了。

贺西楼从没想过还能看到这条手帕,红花绿叶,明明是劣质的染料染上去的花纹,却被妥善保存着,依然鲜艳。

“你——”顾横洲等了半天,预料之中的疼痛依旧没有传来,他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贺西楼。

猛地被贺西楼捂住双眼。

随后身体被放开,轻软的锦被兜头扔过来,沉水香的清淡气味把他整个人裹在里面。

“本座还有要事——”贺西楼起身,站在白玉砌成的地面上。

他话还没说完,猛地掀开锦被,拉住顾横洲的头发,拽着他,低头猛地咬在顾横洲肩膀上。

“啊!”尖锐的疼痛突然袭来,顾横洲发出一声轻呼。

贺西楼抬起头,嘴角沾着一丝血迹,他沉沉地看了顾横洲一眼,像是正在捕猎的凶兽。

然后转身,殿门又被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