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顾横洲换完衣服,侍女们退到贺西楼身后,站成一排,一个个低头垂手,一动不动。
顾横洲下意识抬起手,把敞开的领口抓在一起。
“唰”的一声。
强劲的气流打在顾横洲手上,他被迫松开,衣料瞬间从掌心滑下去,裸露出肩膀大块肌肤。
贺西楼手持一条金色细鞭,鞭身闪烁鳞光,宛如一条小蛇。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神情似笑非笑:“下次再不听话,这条鞭子就会真的打在你身上了,师尊。”
形势比人强。
顾横洲在心里默念。
他之前被贺西楼蒙蔽,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被戏耍得彻底。难道直到现在,还认不清形式吗?
更何况,贺西楼想看,那就让他看,也不会少块肉,又有什么大不了?
顾横洲坦坦荡荡地收回手,眼睛直视贺西楼。
“这样可以了吗?”
“师尊真是能屈能伸。”贺西楼握着鞭子,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
轻慢的鼓掌声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顾横洲脸上。
他的脸几乎僵住,但一股不知从哪涌起的愤怒,支撑着他强行露出一个微笑。
“可惜,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贺西楼站起身,金色细鞭灵活地收回掌心。
那双清亮的眼眸不同于以往的淡漠,而是被怒气浸染,亮得刺目。
轻笑一声,贺西楼走近,用鞭子拍了拍顾横洲的脸颊,“恨我吗?继续恨吧。”
如同叹息一般,贺西楼凑到顾横洲耳边,低声呢喃:“你眼中燃烧的恨意,让我立刻兴奋起来了。”
顾横洲像是被蝎子狠狠蛰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贺西楼。
他不敢确定,贺西楼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来师尊似乎已经有所猜测了。”贺西楼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妨猜猜看,看我想要做什么?”
“贺西楼,”顾横洲压下嗓音:“我带你到云渺派,亲自教你剑法,这么多年过去,但凡你心存一点师徒之情,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吗?”贺西楼唇角上扬,笑得愉悦:“师尊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我把你带到魔族,从来想的不是什么师徒和睦。”
他的声音沉下去,像是清涧里长满青苔的阴冷的卵石:“我想让你痛苦。让你尝一尝万蚁噬心的痛苦,让你尝一尝锥心刺骨的痛苦。给你希望,然后不断掐灭这种希望,让你身陷绝望之中,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这泥淖。”
让你尝一尝,我因为你受的所有痛苦。
贺西楼对着侍女冷冰冰道:“你们留下服侍他,我今晚亥时过来。”
“亥时,我要使用你的身体,师尊。”
说完,贺西楼转身,他身上的华服闪烁出点点金芒,气势逼人。
殿门又被沉沉关上,隔绝外界的所有光线。
侍女们安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顾横洲一时分不清她们究竟是魔族,还是傀儡。
不过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贺西楼把她们留在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服侍顾横洲,更多的是监视。
顾横洲试探地在寝殿内走动,寝殿很大,并没有多余的摆设,但四处紫纱垂落,一个转弯,视线就会被阻挡。
侍女们并不阻拦他,只是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甚至顾横洲伸手放在殿门上,侍女们也没有动作。
但顾横洲立刻把手拿下来,刚才贺西楼出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闪过紫光,这扇殿门上一定有阵法,不是他现在能够打开的。
走到墙角时,落地烛台上的蜡烛随着他走来时带动的风,烛火闪烁。
顾横洲心中一动,低声道:“这蜡烛似乎和人间界的一样。”
“是,这就是人间界的蜡烛。”
顾横洲立刻转头。
侍女的长列中,领头那个侍女转头横了一眼,一个圆脸侍女,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了,连忙低下头。
顾横洲没说什么,继续绕着寝殿走。
寝殿后面有一条通道,顾横洲迈步走过去,侍女们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穿过通道,是一个巨大的白玉浴池,池角雕琢的四个兽首不断往外喷水,里面的水却始终保持一个高度,想必是池底另有泄水的地方。
池水颜色碧绿,正在袅袅冒着白烟,似乎是天然生成的温泉。
“公子,请入浴。”领头那个侍女上前一步。
嘴里说着请字,但不等顾横洲反应,伸手就要去脱顾横洲的衣服。
“等等!”顾横洲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贺西楼的命令,我听到了。”
他看向侍女:“我会洗澡的,但我要自己洗。贺西楼也没说过要你们亲手服侍我,对吗?”
在“亲手”这两个字上,他咬重了音。
然而侍女丝毫不为所动,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拽他的衣服,看上去准备直接把他的衣服扯下来。
“不用这样,我只是想自己洗澡而已。”顾横洲冷下声音:“我自己洗澡不会出任何意外,但如果你一定要坚持,我就不能保证了。”
“一个人想活下去,不太容易。但如果想出点什么意外,以凡人的脆弱身躯,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
侍女的动作停住了。
“放心,我不会寻死,我还要好好活下去。”顾横洲自嘲一样笑了一下,“恨比爱更长久,他说的没错。”
“阿雅姐姐。”那个圆脸侍女怯怯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服她。
阿雅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公子,魔尊大人亥时过来,现在还有一个半时辰。为了恭迎魔尊大人,按照规矩,你要在床榻之上等半个时辰。”
言下之意是顾横洲最好老实点,就算在浴池里一个时辰,也掀不出什么水花。
阿雅在浴池旁边点燃了一道计时符,深紫色莲纹浮现在空中,一个时辰之内,莲纹会逐渐褪色,等到莲纹彻底变成白色,就是一个时辰到了。
点燃符咒之后,侍女们鱼贯而出。
顾横洲解开衣服,沿着池边的台阶走进浴池中。
接连不断的事情侵袭他的大脑,让他有一种晕眩般的错觉。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机会一个人独处,能够好好思考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池水似乎有镇静养气的效果,泡得久了不会难受,反而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非常舒服。
顾横洲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将自己彻底抽离,似乎明白了贺西楼的心结。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莲纹只剩下一个边角还带着紫色。
顾横洲从浴池中出来,从旁边的紫檀木雕花架子上取下白布,擦干净水渍。
但架子上除了白布,并没有其他替换的衣服。而他脱下来的衣服被扔在地上,顾横洲实在不想穿。
顾横洲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用白布在身上绕了绕,走出通道。
看到顾横洲出来,阿雅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给我拿一件衣服。”顾横洲道。
“公子,你似乎对这里的规矩不怎么了解。”阿雅看着他身上的白布,似是不满:“侍寝时,身上是不能穿衣服的。”
说着,她就要走上来,看样子准备脱下顾横洲身上的白布。
“你敢?”顾横洲皱起眉,不怒自威。
两人僵持片刻,阿雅道:“公子不满,但规矩就是规矩,公子缠着擦拭的白巾侍寝,是万万不可的。”
顿了顿,阿雅又道:“请公子到床榻之上,盖上锦被,再将白巾交给我。”
顾横洲知道,这恐怕就是阿雅的底线了。
他点点头,上床拉开锦被,再将白巾递给阿雅。
做完这一切,顾横洲不可自抑地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后宫等待侍寝的嫔妃。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等。
日子还很长,结果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顾横洲闭上眼,阿雅带着侍女们站在殿门口一字排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横洲已经快要入睡,殿门突然被打开,门扉开启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中异常响亮。
顾横洲猛地睁开眼。
低沉平缓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顾横洲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呼吸也跟着不安起来。
终于,脚步声在床边停下。
贺西楼的眼睛和顾横洲对视。
深紫色眼眸晦暗不明,清冷的眼睛一片云翳。
“师尊现在真是乖巧,”贺西楼露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在床边坐下:“可爱。”
刻意停顿的可爱,摆明了要羞辱顾横洲。
然而顾横洲从锦被里伸出手,主动握住了贺西楼的手掌,他的眼眸诚恳而温和。
“师尊这是为何?”贺西楼没摆脱他的手。
“贺西楼,对不起。”
“师尊对不起我什么?”贺西楼俯下身,脸上笑容迷人甜蜜,“是对不起我,想要趁机熄灭烛火,从被我打开的殿门中逃走吗?”
贺西楼像是在告诉顾横洲一个秘密,声音亲昵:“我活着的这么多年,可是花了整整一半的时间,来揣摩师尊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