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燕明城起了风,云翳连绵,遮挡住了春光,春日里多了几分冷意。

徐凌霜的骨灰被取了回来,重新下葬,和她一同下葬的,还有柳如霜的骨灰。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柳如霜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心满意足吧。

那棵香樟树被移植在墓前,亭亭玉立。春风吹过,树枝摇摆,叶片相互摩挲,沙沙作响。

顾横洲突然想起树妖。

若是有朝一日,你们见到树叶无风自动,那就是我和小黑在向你们打招呼了。

人世之中,欢聚少,离别多。

顾横洲将一本剑谱留下,悄然无声离开了燕明城,没有告诉城主府里的任何人。

画舫在沧澜江上缓缓滑行,顾横洲站在甲板上,遥望这座巍峨的城池。

厚重的青石城墙屹立,城门上悬挂着巨大的匾额,笔迹飞扬凌厉,凡人们熙熙攘攘,过往商旅在城门之间穿行。

然而他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柳如霜临死之前的一瞥,柳如霜气息微弱,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她轻轻唱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顾横洲垂下眼,他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惶恐,让他不敢想下去。

身边突然一道身影飞驰而去,足尖点水,掠过沧澜江面,银光在江岸闪过,随后折返回来。

“师尊。”贺西楼跃回甲板,将长剑收插入鞘,手指捏着一枝桃花,桃花半开,深红色的花瓣轻颤,自有一种轻盈单薄的美,“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桃枝上还带着摇摇欲坠的露水,天光照在贺西楼的侧脸上,他的英俊锋利得近乎一柄刀刃,直刺进眼眸。

这枝桃花被插进顾横洲房间的花瓶之中,贺西楼给它施了符咒,让它能长时间盛开。

“你回去吧,”顾横洲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我看看书。”

贺西楼手扶着花瓶,回头看了顾横洲一眼。

顾横洲非常担心他会说出,师尊看书,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之类的话。

但贺西楼只是应道,“好。”

等到贺西楼走后,顾横洲放下手里拿着的书,揉了揉额角,视线不由自主移到那支桃花上。

脑海中无可避免地浮现出那首诗的下面两句。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船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暮色四合,岸边炊烟袅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顾横洲过去的时候,贺西楼已经坐下了。

看到顾横洲过来,贺西楼起身准备帮他拉开椅子,顾横洲径自坐下,坐在了贺西楼的斜对面。

一个距离贺西楼最远并且不会直视贺西楼的位置。

贺西楼愣了一下,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低着头吃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饭吃得是清淡的白粥,顾横洲勉强喝了半碗,实在是咽不下去,把碗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到房间。

贺西楼的眸色转深,他也随着起身,走到甲板上,指尖发出一道暗芒。

是夜,星船天河,夜风吹拂,画舫在沧澜江滑开,水波轻轻回荡。

画舫中突然升腾起明亮火光,火焰爆裂,发出巨响。

“贺西楼!”顾横洲拔剑而出,一剑劈开贺西楼的房门。

窗口大开,帐幔无风自动,贺西楼执剑,正在一个浑身包裹着黑雾的人缠斗。

魔族!

贺西楼的剑招精妙,长剑上寒光四起,然而黑雾似乎有腐蚀作用,将银光慢慢消弭。

此消彼长之际,贺西楼已经落于下风,所幸魔族要抓活的,并没有痛下杀手,贺西楼才能勉强撑到现在。

顾横洲一剑刺过去,剑招凛然,剑意和剑势凝结,狠狠斩在魔族手腕,逼得魔族放弃对贺西楼的进攻。

趁魔族避让之时,顾横洲一招快似一招,招招抢先,剑光削落黑雾。

眼见不敌,魔族扔出一道符咒,贺西楼猛地抱住顾横洲,“师尊当心!”

符咒尚在空中就爆炸开来,明亮的白光刺入眼眸,发出轰隆巨响。

“顾师叔!”

“哥哥!”

方云亭和季青临赶来。

顾横洲从怀抱中挣脱出来,看向窗外,“他逃跑了。”

“你们没事吧?”方云亭问道。

顾横洲也转头看向贺西楼。

“多亏师尊及时赶到,”贺西楼摇摇头,“我没什么大事。”

“魔族真是贼心不死!”季青临恨恨道,“上次被拦在寒山之外,看来他们还没有受够教训。”

顾横洲走到窗户旁,低头看着窗棂,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师尊。”贺西楼喊道。

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被打断,顾横洲转过头,“怎么了?”

“魔族贼心不死,手段卑鄙狠辣,我们都要加强防备,不能在像前些日子一样散漫了。”贺西楼道。

季青临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贺西楼,但最终咬着嘴唇,没能把话说出来。

“你现在灵力不稳,”顾横洲蹙起眉,“去和方云亭睡在一起吧,季青临来我的房间。”

“师尊?”贺西楼看着顾横洲,声音沉下来。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也快睡。”顾横洲转身离开,根本不去看贺西楼。

贺西楼低下头,深紫色眼眸闪过危险的光芒。方云亭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之后的几天里,顾横洲像是刻意算好的,准确避开贺西楼出现的地方,甚至就连吃饭,也都让季青临帮他拿到房间。

这么明显的躲避,连季青临和方云亭这两个局外人都察觉出来了,两人都偷偷问过贺西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西楼却笑着:“师尊大概讨厌我了,没关系,他更讨厌我也没事,恨比爱更长久。”

方云亭以为他在开玩笑,晃着酒壶碰了他一下他的胳膊,懒懒散散走了。

季青临却知道贺西楼的本性,皱紧眉头,“哥哥对你恩重如山,你要是敢伤害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伤害谁?”

贺西楼凉凉薄薄的眼神扫过来。

现在明明是顾横洲在避开贺西楼

季青临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