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人还没来,柳如霜脸上尚且带着慌乱,此刻被徐凌昊抓住手腕,反而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徐凌昊,勾起唇角:“是啊,我是杀人凶手,徐二少爷准备奈我何?”
“你!”徐凌昊一时气急,伸手去拔腰间佩剑。剑光清寒,露出半截之后,被人硬是挡住。
感受到阻力,徐凌昊回头:“爹!”
按在剑柄上的正是徐城主的手,他眼神疲惫,像是那点精气都被折腾散了,徒留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
顾横洲和贺西楼对视一眼,这样的徐城主,让他们想起燃灯时,那个佝偻着身躯,拿着手扎灯笼的老人。
“昊儿,别闹了。”徐城主慢慢开口。
“爹,我不是闹!是她……”徐凌昊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强烈的情绪,被活生生用理智堵在喉咙,似乎随时都要喷涌而出。
他看向柳如霜,柳如霜镇定地抬起脸,那张脸上,丝毫没有愧疚和躲闪。
这种理直气壮的冷静彻底激怒了徐凌昊,强烈的感情裹挟着他:“她亲手杀了姐姐!”
徐凌昊伸出手,巴掌高扬,准备狠狠扇下来,却被一双大手狠狠抓住。
“够了!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徐城主瞪着他,面色铁青。
“为什么不说……”徐凌昊气红了眼,声音都有些颤抖:“是她啊,她明明是姐姐最好的朋友……你还说他们的名字都带着‘霜’字,徐凌霜,柳如霜,你要让她当你的干女儿……”
“昊儿!”徐城主沉声喝道,他鬓边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浮动,眼神已经有些浑浊了。
徐凌昊骤然一惊,他这才意识到,不知道多久了,他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自己的父亲。印象里,他还是孔武有力,能够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能够一招就把他撂倒在地,但事实上,他的父亲早就已经是个老人了。
也许徐凌霜去世这件事,受到打击最大的不是他,而是他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足以让人深夜痛哭。
世间最痛苦之处,不是已失去,而是曾拥有。
徐凌昊慢慢松开手,他的眼圈泛红,却强忍着,牙齿狠狠咬着嘴唇,把头转了过去。
到底是少年心性,不愿意把这种狼狈的时刻示之以众。
徐城主拍拍他的肩膀,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咽了下去。人长大,总是需要疼痛的,他不愿让徐凌昊承受这些,但有时候,世事不由人。
最终,徐城主说了一句:“昊儿,回去吧。”
“是。”徐凌昊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始终没有扭头,没人看到他的眼泪。
“去把贪欢梦给他送过去。不喝睡不着,但只送一坛,别让他喝得太多。”徐城主对小厮说道。
小厮应了一声。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游走在酣醉和清醒之间,醉了就不会那么疼了。
“方才让诸位见笑了,”徐城主看着顾横洲,勉强笑道:“不知剑仙深夜叫我过来,有何要事?”
顾横洲原本是想让徐城主和柳如霜两人面对面,把这件事说清楚,没想到其中还牵扯到了已经去世的徐凌霜。
逝者已去,徐城主不愿再提往事,顾横洲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叨扰徐城主了。”顾横洲道:“面具人的目的我们已经探明,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在二公子身上,二公子受的是无妄之灾。”
徐城主点点头:“多谢剑仙,若无要事,我先离开了。”
走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柳如霜,什么都没有说。
夜已经深了,别院里还有其他房间,方云亭和柳如霜分别到了客房。
这一夜对于城主府的很多人来说,都足够漫长,他们都需要独自一人,慢慢梳理前尘往事。
徐凌昊摔碎了酒杯,抱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喝着贪欢梦。徐城主在灯下,默默看着屋子里的笼龛,上面树着两个牌位,爱妻傅锦心之位,爱女徐凌霜之位。
重重叠叠的院落相互交映,森森绿意被夜色笼罩,成为漆黑的阴影,阴翳笼罩着庞大的城主府。这座府邸太大了,大得听不见叹息和呜咽声,又太小了,小得遣散不了重重痛苦。
贺西楼关好门,把沉水香重新调了调温度,屋子里清淡的香气变得浓烈起来。
“你不出去?”顾横洲有些奇怪。
“城主府的守卫,未免也太不顶用了。”贺西楼面色不虞。
顾横洲立刻明白贺西楼的意思,道:“方云亭也算得上高手,他带着柳如霜进来,其他人察觉不到,也是当然。”
这话没有消散贺西楼的怒气,他道:“若不是我察觉,他们岂不是要进师尊的房间了?一个方云亭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柳如霜……”
顾横洲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别担心了,没事。”
贺西楼不说话也不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顾横洲奇道。
“我担心师尊……”贺西楼一双修长凤眼本该满是威严,硬是被他看得朦胧含情,还带着一丝无辜。
他不说别的,就只是乖乖坐着,盯着顾横洲看。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横洲彻底看透他的想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贺西楼垂下眼,眼睫垂落在眼睑皮肤上,灯光投下一道淡色阴影,轻轻颤抖:“只是师尊没注意而已。”
顾横洲哑口无言。
之前在画舫上,他承认自己对贺西楼关心不够,心底对此也颇为愧疚,如今贺西楼这么说,他倒是无从辩驳。
“起来!”
贺西楼站起身,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抿着嘴,也不说失望,但浑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低落。
顾横洲彻底被他弄得没脾气,伸手指了指柜子,“自己去再拿一床被子,自己铺好。”
“好。”贺西楼笑道,立刻开始动起来。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顾横洲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算计了,不由蹙起眉头。
“师尊,快睡吧。”贺西楼打断他的思绪。
脑海中还没成型的想法被扰乱,顾横洲走上前去。
两人躺在床上,万物静澜,彼此默不作声。
贺西楼突然轻声道:“师尊。”
“怎么了?”
“你相信柳如霜说的话吗?她一个区区凡人,去了秘境,得到那柄剑,之后毫发无伤地在面具人手中逃出来。”
顾横洲笑了一声。
“师尊?”
“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仅凭柳如霜一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一定还有很多事情隐瞒了我们,明日我们要好好问问这位柳姑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