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抬起眼,表情既诧异,又带着一点防备,“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人多眼杂,走吧。”方云亭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彻底阻断所有能够离开的方向,手中灵光闪烁,毫不掩饰地显露自己修士的身份。
凡人怎么能和修士抗衡?柳姑娘紧紧攥住手中提着的灯盏,跟着方云亭往外走。
城郊的僻静角落,草木依依。
“柳姑娘,我没有恶意。”方云亭转过身看她,“我向你打听这个络子,只因我此前见过类似的络子,那个络子结在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上。”
柳姑娘的脸色变了变,不等方云亭说出口,她低声道:“一柄红色窄剑?”
“你果然知道。”方云亭紧盯着她。
“公子叫我柳如霜吧。”柳如霜低低叹了口气,“这件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落月升,天幕迅速变暗,只有几粒星子闪烁。
“快要到戌时了,公子,我要掐着时间放灯,待我放完灯之后,再详细和你说这件事。”
人潮纷纷从燕明城中走出来,手中提着灯,越来越多的人汇聚于此。方云亭一眼望去,适才被季青临拿了灯盏的摊主,似乎也在其中。
柳如霜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盏,纤长的飘带上写着:“寄傅锦心: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不像是对逝去亲人的祈念,反而像是期望和寄托。
柳如霜伸手抚摸灯盏下的络子,轻轻扬起唇角,眼神呈现一种奇特的愉悦和欣慰,和周围或哀伤或低落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神情像针一样刺进方云亭眼中,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柳如霜,这种微妙的,带着自我满足的神情,和这个沉重低落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的议论声迭起:“城主来了。”
方云亭抬头看过去,徐城主穿过人群,走到江边的空地。他目力极强,徐城主手中提着的灯盏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猛地一愣,方云亭诧异地看着徐城主手里的灯盏,灯盏扎得歪歪扭扭,实在谈不上好看,但灯盏上题着一篇小字,开头就是:“寄傅锦心、寄徐凌霜……”后面的字随着圆弧折过去,看不到了。
方云亭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柳如霜,柳如霜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盏,没留意他的眼神。
柳如霜要在戌时准时放灯,而徐城主说完话,也正是戌时。
话音刚落,柳如霜就点亮了灯盏,火红光点摇摇晃晃,在夜空中不断攀升。陆陆续续有灯盏升腾,光点连成一片光海。
灯盏沸腾,整个天幕彻底被烧成一片橙黄,绚丽璀璨,光芒照射下来,几近白昼。
“走吧。”柳如霜不等灯盏彻底烧灼,就转过身。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像是彻底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
方云亭跟着她进了燕明城,沿着城墙慢慢走。
燕明城的城墙斑驳,厚重的石头相互垒叠。这座城建的时间太久,粗粝的石头表面也被常年的风吹日晒打磨得光滑,上面还依稀可见不少勾画,有些是用墨汁写的,有些是用尖锐的东西刻进去的。
柳如霜伸出手,衣袖里探出一截指尖,抚摸着城墙往前走,嘴里低声哼着一支小曲,声音太低了,即使以方云亭的耳力,也只能听到几句只言片语:“……春光如许……廿四桥……”
听得久了,听出她反复唱着上阕,音调颠倒循环。方云亭跟在她身后,提着酒壶,他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
两人沿着城墙走了一会儿,柳如霜像是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她站在城墙前,用衣袖擦了擦墙上刻的字。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稚嫩的手笔,城墙灯光照映下,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娘,华枝春满……”之类的话。
柳如霜刚才在祭奠她的母亲?
方云亭挑了挑眉尖,把头转了过去,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
柳如霜把笔迹周围擦干净,对着字迹轻轻笑了笑,看了一会儿,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公子。”
方云亭转过身,柳如霜静静看着他,“关于那柄剑和络子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带我到城主府,我要城主府里的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徐凌昊身上?”听到这里,顾横洲转过眼神,看向柳如霜。
几人坐在圆桌旁边,刚才房门大开,外面的寒气进来,屋子里有些清冷。
贺西楼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过一件大氅,搭在顾横洲肩头。他半垂着眼,把压着的头发慢慢挽出来,看上去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柳如霜点头。
“莫非你们要的是同一件东西?”顾横洲讲了他们遇到的那群黑衣面具人。
柳如霜摇头,“其实我要的东西,两位公子应该也知道,只是那个络子罢了。”
“络子?”方云亭一下子想到在柳如霜的灯盏上见到的那个。
“你见到的那个是我自己结的,原本那个被徐凌昊拿走了。”柳如霜解释道。
“那些人兴师动众,想必不是为了一个络子。”方云亭道。
“徐凌昊说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想要什么。”顾横洲道,“大费周折打了一架,结果连对方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要什么。”柳如霜缓缓道,“他们要的是一个进入秘境的信物。”
“柳姑娘,事已至此,我们有话直说吧。”方云亭道,“你打的络子,我曾在红色窄剑上见过。我们只想知道你和那柄剑的渊源。”
“你们和那个持剑的人有仇?”柳如霜问道。
方云亭点头,伸手在自己胸口指了指,“他曾用那柄剑刺伤过我。”
柳如霜摇头,颇有些遗憾:“那你错过了报仇的机会,那个面具人就是他。”
“什么?”方云亭大惊。
“看他身法迅捷,我已经有这种猜测,没想到果然如此。”顾横洲缓缓道。
“那个秘境非常神奇,我偶然得到开启秘境的信物,进入秘境之后得到了红色窄剑。他抢走了剑之后,还要想再度打开秘境,因此才会找上门来,只可惜他找错了地方。”柳如霜道。
顾横洲用审视的眼光看了一眼柳如霜,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柳如霜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如果按她的说法,这把剑是从秘境中得到的,以她没有灵力的资质,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秘境,还有待商榷。
“其实他们一定有人守在秘境附近,信物我可以给你们,反正我也用不着。”柳如霜看着顾横洲,“唯一的要求,我要徐凌昊拿走的那个络子。”
“等等,”顾横洲打断她,“如果我没记错,我记得你当初是要把这个络子送给他的?”
顾横洲伸出手,指着贺西楼。
柳如霜点头:“是。”
其他人的脸色有些奇怪。
柳如霜不惜大费周章,又是解释往事,又是主动承诺交出信物,然而换回来的络子,却要送给贺西楼。
顾横洲瞥了一眼贺西楼,眼神清冷,像是清皎皎的月下溪流。
“柳姑娘要把络子送给我,”贺西楼微一沉吟,想到当时穿上这套衣服时,柳如霜的反应,立刻意会:“送的不是我,怕不是哪位故人吧?”
他拉了拉身上的深紫长衫,“想必是裁剪这套衣服的人。”
“我准备送给谁,是我的事。”柳如霜微笑,却摆出了拒绝的架势,“诸位和面具人有仇,只需要举手之劳,帮我拿回络子,我就将信物奉上,诸位冤仇自然得以相报,这岂不是一笔好买卖?”
方云亭看向顾横洲,等着顾横洲拿主意。
“去请徐城主和徐二少爷过来。”顾横洲道。
“你们……”柳如霜的脸色一变,有些惊恐。
“柳姑娘不用担心。”顾横洲道,“见了面才知道,徐城主和我略微有些渊源,因此我们才会住在城主府的客房。”
“这里是客房?”柳如霜转头看了看,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这里也变了……”
方云亭走到外面回廊,顾横洲喜静,整个别院里的丫鬟仆役都撤了下去,也正因如此,他们刚才一番打斗才没有引来其他人。
门口就是一道闪烁金光的灵咒,方云亭伸手敲击,平静的界面被打碎,灵光裂开,碎痕迅速扩散开,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等到徐城主到来,灵光会再次结上。
深夜清寒,贺西楼倒了一杯茶,递给顾横洲。
顾横洲喝到第三口,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徐城主和徐凌昊都像是刚从睡梦中被人吵醒,外衫还有些凌乱,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多,急匆匆赶过来。徐凌昊明显没睡醒,一脸不满。
“剑仙,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徐城主人还没迈进屋子里,先关切地问道。
顾横洲站起身,“深夜骚乱,惊扰城主了,实在是……”
“是你!”
话音直接被一声怒喝打断,徐凌昊困倦的神情立刻被怒意取代,他冲进屋子里,一把拉住柳如霜的手腕,“你这个杀人凶手,也配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