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昊站在灯笼下,亮光自他的头顶照射。灯笼随着夜风摇摆,他的脸时而隐藏在阴影之中,时而显露出来,那双坚定的眼睛也跟着忽明忽灭。
长剑自剑鞘中拔出,剑雪霜寒,灯笼的暖光覆盖在剑身上,斜斜指过去,光线凝成剑尖上锐利的一点。
难得地蹙眉,贺西楼紧紧盯着徐凌昊,似乎要从他脸上看透底细。
顾横洲虽然专精剑修一道,但灵力强横,掐出的法决天然带着威势。徐凌昊却能一眼看破敛息决,察觉到背后有人,这番眼界和见识,即使在修真界之中,也是屈指可数。
早先在柳如霜的店铺中匆匆交手,这少年竟有如此眼力,确实出乎贺西楼意料。
手腕忽然一紧,贺西楼看过去,顾横洲缓缓摇头。
还没等贺西楼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徐凌昊又说话了:“行踪已经被我察觉了,还是不出来吗?”
贺西楼看向顾横洲,手指在自己脖颈前轻轻划过,眼皮微微垂落,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点轻狂和傲慢。
要不要直接杀了他?
被贺西楼的动作惊了一下,顾横洲抬起眼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贺西楼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拉过顾横洲的手,像是在山神庙中一样,在他掌心写道:“玩笑罢了。”
顾横洲瞥他一眼,眼底带着淡淡嘲笑,也伸出手指,写道:“你现在能杀得了他?”
想起自己现在依旧灵力不稳,贺西楼伸手摸了摸鼻尖。
两人这番动作还没做完,大道两旁缓缓走出七八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从两边不断逼近,前后夹击,把徐凌昊围在中间。
“什么时候的事?”贺西楼低头写道。
“前面那些人早就在等了,后面这些是我掐了敛息决之后才跟过来的。”顾横洲回答。
贺西楼没有动用灵力,便察觉不到暗处有人隐藏。
“不是她……”徐凌昊皱紧眉头,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黑衣人一言不发,拔地而起,他手中的武器是少见的□□,顾横洲和贺西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惯使银枪的方云亭。
黑衣人身法极快,枪尖横点,□□银芒微吐,罩着徐凌昊身前各处重要经脉,不给他半分闪躲的机会。
来人是用枪的高手,这一招使得极其精妙,徐凌昊面前被寒枪银光笼罩,背后则是一道高墙,前后再无退路。
徐凌昊提着长剑,揉身而上。
□□迅疾,照着他的肩头接连刺去,三枪招招挺近,寒光锋锐。
匆忙之下,徐凌昊手里的剑尖抵着寒芒,然而□□这种武器,本就以冲、刺、挑、甩为主,势不可挡。黑衣人握着枪杆,硬是把徐凌昊逼得后退半步,长剑紧绷,剑身微微弯曲。
□□催动,黑衣人本欲变招挑开许凌昊的剑,徐凌昊不等他动作,借着剑尖与□□相抵之势,反身跃起,手掌拍着黑衣人肩头,借力冲上大道旁边的屋檐。
黑衣人被这变动惊了一下,转头大喊:“站住!”
徐凌昊头也不回,身法迅捷,迅速消失在屋檐之上。
贺西楼挑了挑眉,这小子还有几分心计。
他是惯会算计的人,看到徐凌昊用了一记剑尖相抵的昏招,便隐隐有所猜测,如今一切与他猜想的别无二致。
徐凌昊察觉有人追踪,刻意选在高墙之下停步,一是防止背后被人偷袭,二是自断退路,放松敌人的警惕,三是这个位置的对面,便是翘角飞檐,他翻身上去,便能沿着连绵琉璃瓦逃开。
然而屋檐顶上,所有人都以为成功逃开的徐凌昊,一步步后退,重新从房檐跳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翘角飞檐上面,一个同样是黑衣打扮的人,脸上带着银色面具,垂眼看着徐凌昊:“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他声音很慢,语调被刻意拖长,听起来像是困倦时的音调。
“别乱跑了,老老实实听话,我也不难为你,只是想从你这里取一样东西罢了。”
徐凌昊眼底沉甸甸的,他没理会面具人的话,只是说道:“葬身此地,是我命该如此。但死之前,我总要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我。”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面具人轻轻笑出声,他笑起来也慢悠悠的,拖长的笑声并不悦耳,寂静的夜里,反而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看来真的是要东西不要命了,真以为自己死在这里,就能什么都结束了?可惜,我想要的东西,迄今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似乎眼睛一眨,面具人就从屋檐上瞬间来到徐凌昊身边。
自从面具人出现,徐凌昊就紧紧盯着他,然而知道刚才他动了,依旧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就像刚才在屋檐上,似乎夜风刚过,他面前就出现了这个面具人。
面具人声音还带着笑意:“你死了没关系,还有你爹,还有你姐姐,还有徐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把他们都杀干净了,你猜我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赤手空拳,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拿,声音柔和,但说出来的话,让徐凌昊心底发寒。
顾横洲皱起眉,他吃惊的不是面具人的速度,这世间功法众多,有些功法剑走偏锋,偏重于一隅,但往往在其他方面不堪一击。
手掌突然被拉过去,贺西楼在顾横洲的掌心写下几个字,“方云亭、黄记酒铺、桃花林”。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当初方云亭的描述,如鬼魅一般的身法,速度快到方云亭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时方云亭受伤,两人推测是受到幻阵影响,敌人本身的实力未必强横,会是现在这个面具人吗?
无论如何,这个面具人嫌疑重大,不能放过。
顾横洲和贺西楼对视一眼,顾横洲微微摇头,贺西楼明白他的意思。
面具人图谋徐凌昊的某件东西,不知究竟是什么,这件东西或许关系重大,两人此刻暂且静观其变,等到时机适宜再出手。
“能不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徐凌昊手掌紧握住剑柄,“但是你这样要挟我,我猜这样东西,必定与我关系重大,我不会轻易割舍。你们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甚至不惜用徐家满门性命威胁,你说是吗?”
面具人像是有些惊讶,“你还真是个聪明人。”他慢吞吞笑起来,“可惜,聪明人都太会算计,我这辈子最不喜欢聪明人。”
徐凌昊忽然挥剑刺去,手腕颤动,剑尖连刺心口、咽喉、双目,雪白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是使出决绝的意味。
“砰”面具人身法飘忽不定,每次都在徐凌昊的剑距离他方寸之时,险而又险地避开,在剑光之中闪过。
起初徐凌昊还觉得不过须臾就能制住面具人,一盏茶过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彻底明白,面具人只不过是在戏弄他。
而那些黑衣蒙面人还围在大道两旁,静静地看着这场猎人戏弄猎物的游戏。
徐凌昊脸色僵硬,但拿剑的手却依然很稳,一招一式不断刺过去。
“唉。”面具人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意思,你的剑招也不过如此。”
面具人伸手,轻而易举地避过剑招,手指伸向徐凌昊的脖颈。
“谁说我徐家的剑招不过如此?”
一个微微弓着背的身影,从黑暗的街道那头慢慢走过来。
他身材高大,脊背却有些弯曲,像是不堪人生的重负,头发也有些花白,似乎是随处可见的上了年纪的老爷子。
但他有一双年轻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保留着长剑一般的锐利和光亮,鹰隼一般,紧紧盯着面具人。
“爹!”徐凌昊兔起鹘落,越到徐老爷身旁。
徐老爷从腰间缓缓拔出一柄长剑,这柄剑清泓如水,月光之下,像是一片银亮的寒光,然而剑柄挂着的剑穗,却显得有些陈旧,上了年头,磨出细微的毛边。
顾横洲看着金黄色的剑穗,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请赐教。”徐老爷手持长剑,长剑似乎带给他力量,他挺直腰,弓着的脊背变直,整个人挺拔起来。
长剑飞舞,连续挽了四个剑花。
“哐当”“哐当”,声音连成一片。
黑衣蒙面人手中的武器被全部打落在地,根本来不及反应。
面具人的脸色变了变。
徐老爷拿着剑,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头发依旧花白,但此刻无人胆敢小瞧他作为一城之主的修为,他重复道:“请赐教。”
面具人身影微动,徐老爷剑光飞闪而过,一闪之间,剑尖封住了面具人来去进退四个方位。
剑的速度赶不过身法,但汹涌剑意将会逼得他无路可进,这就是徐老爷的剑招。
面具人反身一跃,像是徐凌昊刚才那样,拔地而起,跳在了屋檐之上。
徐老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倒是新奇。”
“走!”面具人催动身法,唰地出现在几丈之外。
黑衣蒙面人来去如风,也四散离开。
顾横洲有些遗憾地摇头,面具人离开得太快,他已经追不上了。
“两位贵客,还请现身见上一面。”徐老爷对着两人的方向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