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无人做饭,画舫便一路走走停停,经常靠岸。观澜江曲折蜿蜒,两岸都是繁华市镇,吃穿用度无一不齐,倒是十分方便。
其中最高兴的当属方云亭,他一上岸便到酒肆之中买酒,经常提着酒壶坐在甲板之上,且歌且行,十足风流锐意。
季青临也高兴,他从来没有下过山,这时候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出门,拉着方云亭问东问西,连街边两只狗打架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顾横洲原本是没什么兴趣到市镇上的,但他看到季青临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一动,想到贺西楼自幼上山,对俗世留下的都是不堪记忆,便有意拉着贺西楼到处走走。
贺西楼眼睛上蒙着的由厚重黑布转为了浅色轻纱,隔着轻纱,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景象。
之前贺西楼说眼睛已经无碍,不用蒙着眼了。
顾横洲虽然不太放心,但考虑到长时间蒙着眼睛,对目力反而不好,而且瘴气种子已经被拔除,便要求贺西楼在白天时蒙着轻纱,夜晚摘下。
贺西楼点头答应。
顾横洲发现,他这个徒弟,对他好像永远都是有求必应,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贺西楼总会满足。
在云渺派的时候,有一次顾横洲无意间提到,剑修当砥砺心神,每日清晨练剑万次。这话他跟许多弟子都说过,有些人听过就算了,更多的人则是坚持了一段时间,默默选择放弃。
那年贺西楼身量还小,他当时没有一口答应,只是仰起头,看着顾横洲,问道:“师尊,你希望弟子如此吗?”
“对,剑修的剑招不是教出来的,是在一招一式之中练出来的。”顾横洲当时指点完云渺派弟子,沿着山道往回走,随口应道。
他没期望贺西楼当时就有这种觉悟,毕竟贺西楼还小。
贺西楼拿着剑,跟在他身后,也没说什么。
随后,顾横洲就发现,清晨他到万剑坪练剑时,总能看到贺西楼在等着他。
一年、两年、三年……每日清晨,贺西楼和他一起挥剑万次,两人像是奔赴一场无言的约定,一日不曾停歇。
手臂被牵动了一下,“师尊,怎么了?”贺西楼问。
“没事。”顾横洲摇摇头,看到一间裁衣店,“要不要去量几件衣服?”
他们下山之时倒是带了几套衣服,但被树妖送到妖修界时,顾横洲的鹤氅落在湖里,衣角又被割下给贺西楼蒙眼,那套衣服自然不能穿了。贺西楼的衣服上沾了血泪,血迹斑驳,也早就扔了。
贺西楼自然答应。
两人走进裁衣店,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个半挽着发髻的老板娘,她旁边摆着一个不大的花瓶,花瓶里没差一枝花,光秃秃的。
老板娘有些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拿着一柄团扇,另一只手在翻着账本,听见响声,她头也没抬,拉长着声音:“今天不开业,我忘记把门关上了。”说着,她摇着团扇,抬起头。
顾横洲问道,“这里还有其他的裁衣店吗?”
女人从柜台后绕出来,走近了一些,唇角噙着笑意,“有倒是有,只是他们的店里,可做不出适合两位的衣服。”
她伸出手,指尖涂着丹蔻,离得近了,才看到她的团扇上画得不是常见的香草美人,而是几个年轻俊朗的少年。
顾横洲垂眼扫了一下,就移开眼神,“多谢告知。”拉着贺西楼准备离开。
“哎,别着急走。”女人伸出手,团扇挡在顾横洲面前。
“?”顾横洲挑眉,神情冷淡。
“虽然今日不开门,但我不愿意见到俊俏郎君失望,便为你们破例一回。”女人笑着,团扇一摇一摇,坦荡又直白。
她瞥了一眼扇面,又叹道,“燕明城所谓四大公子,跟你们比起来,倒是输了个彻底。”
顾横洲没说什么,转头去看店铺中的成衣,他对自己的容貌不甚在意,别人的评价更是不萦于心。
贺西楼反倒笑了,笑声一起,老板娘便将视线从顾横洲身上移开。
贺西楼眼睛被轻纱蒙着,唇角却微弯,“我蒙着眼,老板娘仍然觉得我是俊俏郎君?”
老板娘有些嗔怒,“我姓柳,你们叫我柳二姐,别叫什么老板娘。”
她仔细打量贺西楼,“我这么多年看遍燕明城,有些人胜在气质,有些人胜在容貌。公子气质已经湛然出尘,虽然眼睛被蒙着,但已经能看出温雅清俊。若这还称不上俊俏郎君,燕明城其他人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贺西楼笑了笑:“柳姑娘谬赞。”跟在顾横洲身旁,去看店里的衣服。
柳二姐没凑过去,而是拿着团扇,斜倚着柜台,手掌搭在那个没有插花的花瓶上,缓缓摩挲。
顾横洲环视一圈,指着柳二姐身后悬挂的深紫色长袍,“麻烦给他取这件衣服。”
柳二姐怔忪了一下,仔细看了看贺西楼,转身把长袍取了下来。
这些日子,顾横洲用了心,发现贺西楼修眉俊目,鼻若悬胆,五官生得凛冽俊美。这样的容貌,能压得住深紫浓黑,若是穿了清浅的白色,反而衬不出他的隐隐威势。
贺西楼拿了衣服去换,出来时,店内的两人双眼不由一亮。
“不错。”顾横洲点头。
柳二姐一脸惊艳,走过来替贺西楼拉了拉衣袖,“这件衣服已经在店里挂了两年了,这个紫色是特意调出来的。”她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紫色太浓、太深,许多人试过,都压不住衣服,没想到公子穿上竟这样适合。”
“多少灵石?”顾横洲问道。
“这件衣服送给公子。”柳二姐垂下眼,唇边的轻佻笑意褪去,看着衣袖的松涛仙鹤纹,缓缓摇头,“终于遇到适合这件衣服的人,是我该谢谢公子。”
顾横洲微微蹙眉,他习惯和别人钱货两清,极少欠别人人情,就算欠了,也要想办法还回去。这件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柳二姐要送给贺西楼,这便欠下了一个人情。
“对了,我记得还有一个络子,和这件衣服极配。公子且等等,我去找找。”柳二姐抬头笑了笑,便急匆匆走到后面,掀开帘子走入院子。
贺西楼看向顾横洲,唇边的笑意显得柔软,“师尊,怎么样?”
“不是说了吗,不错。”顾横洲伸出手,纤长手指帮他整了一下衣襟。
贺西楼刚要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只脚踹在已经打开的门板上,紧接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通体华贵,眉眼却皱着,拧出戾气来。
少年左右扫视了一圈,恶声恶气:“柳如霜呢?让她滚出来!”
这柳如霜,想必就是柳二姐。
顾横洲问:“你是?”
“废话少说!”少年径自往里走,伸手要推开顾横洲。
顾横洲一掌打在他的胳膊上,少年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顾横洲。
柳如霜似乎听到了声音,掀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眼圈微红,手里还捏着一个络子,和贺西楼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
少年一见到络子,整个人炸了起来,不知道从哪涌出一股大力,扑到柳如霜身前,一把拽住络子,夺回手里,“你没资格拿这个络子!”
他气得双目圆瞪,抬手就要去扇柳如霜巴掌。
柳如霜吓得后退半步,却根本躲不掉他的动作。
“够了吗?”巴掌落下的前一秒,顾横洲抓住少年的手腕,强硬地把他的胳膊拽起来,“打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够了吗?”
少年怒视着顾横洲:“我打她,是我和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已经问过了你是谁,但你没有回答。”顾横洲语调冷淡。
少年被噎了一下,愤怒地甩开顾横洲的手,“我是燕明城徐家的徐凌昊!”
“嗯。”顾横洲冷冷地看着他。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让开?”徐凌昊怒目而视。
“二少爷,把络子还给我。”柳如霜上前,煞白着一张脸,对徐凌昊伸出手。
“不可能!”徐凌昊把络子紧紧抓在手里,“你不配有这个络子,你没有资格。”
他一手抓着柳如霜的胳膊,逼她往里面走,“这里还有什么?我要统统带走。”
柳如霜脸上悲愤交加,“放开我!”
徐凌昊粗暴地推搡过去,差点把她推倒在地,“快点走!”
顾横洲皱眉,出掌击向徐凌昊肩头。徐凌昊一惊,放开抓住柳如霜的手,运掌如风,掌缘切向顾横洲的手腕。顾横洲不退反进,手腕回转,反手去抓他的胳膊。
“咦?”徐凌昊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顾横洲的招数竟然如此精妙。
但他被激起性子,抬手拔出腰间长剑,“当心了!”说着,揉身而上,剑光如雪,唰唰唰三招,一招比一招更快,一招比一招更急,直刺向顾横洲眉眼,凶悍无比。
顾横洲本来不打算欺负凡人,此时看到他剑招之中带着灵气,显然也是修道之人,便不再克制,拔出沉昼。
只一剑。
徐凌昊明明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一招,但偏偏无法躲开,顾横洲的剑刺在徐凌昊的剑招空隙,断开了流动的灵力。
沉昼剑停在徐凌昊脖颈,缓缓收回来。
徐凌昊呆呆地看着顾横洲,“你……怎么知道‘踏雪三折梅’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