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镇的百姓今日可谓大饱眼福。
先是仙长施法启动画舫，然后是闪着金光的灵梭载着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十足绚丽。
等灵梭第四次落上画舫，四人都站在甲板上时，众人纷纷鼓掌，称赞仙长驾驶灵梭的技术高超。
顾横洲已经没脸待在甲板上被人围观了，直接走进房间，没忘记把贺西楼拉进去。
季青临紧跟其后，进去之后立刻关上房门。
只有方云亭，被迫拱手道谢，然后迅速把灵石镶嵌进船头的暗格中。
画舫沿着观澜江顺水而下，慢慢驶离云渺镇，众人的嘈杂声越来越远。
贺西楼拿出的画舫自然是最好的，行驶时又静又稳，丝毫感受不到震荡。
顾横洲隔着窗户朝外望去，碧波万里，江水潋滟，明光璀璨，颇有几分春日慵懒气息。
他拉着贺西楼的手，让贺西楼坐在软榻上，靠近日光交汇处，温暖而又不过分刺目。
贺西楼没松开手，顾横洲低下头看他。
“师尊，要不要一起坐一会儿？”
顾横洲想了想，没拒绝，坐在了贺西楼身旁。
两人静坐着，春光明媚，顾横洲靠在软榻，难得有些懒散。
贺西楼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轻笑着开口：“在云渺派中整日忙碌，没想到出门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横洲在云渺派中，每日清晨要早起练剑，隔几日要去指导弟子们剑法，偶尔还会有人上门切磋剑术。
贺西楼更不用说，日日练剑不提，他为人稳重，钟观山时常让他帮忙处理门派事务，后来当上仙尊，更是要经常批阅公文。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安安静静坐着，虚度时光了。
顾横洲伸长胳膊，从贺西楼身前探过去，想要去拿桌子上的一碟杏花糕。
他的头发在贺西楼面前轻轻浮动，发丝掠过脸颊。贺西楼一时心痒，伸出手，抓住了那捋头发，发丝缠在指尖。
顾横洲端着杏花糕，诧异地扭头：“你做什么？”
贺西楼连忙放开手，“抱歉……师尊……”
顾横洲坐回来，把杏花糕放在贺西楼手心。
贺西楼捧着那碟杏花糕，细瓷碟子触手温凉，“师尊别生气，是我唐突了。”
好不容易顾横洲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贺西楼不希望自己的一时举动，疏远了两人的距离。
顾横洲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在外面不能这样。”
“是，师尊……”贺西楼猛地转过头，“在房间里，是不是就可以？”
顾横洲想了想，自觉这也不算什么，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杏花糕，“嗯，这样能让你安心一点的话。”
贺西楼蒙着眼，不能视物，手里抓住些东西，会让他有安全感。顾横洲自从观察了贺西楼的细微动作之后，就发现贺西楼表面不说，但其实内心还是不安。他稍微纵容一点，也称得上理所当然。
贺西楼轻轻露出一个笑。
笑容还没到眼底，顾横洲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今日乘船之时，我看船身刻有不少防御阵法，想必躲在暗处的人也伤害不到你，今夜我们不必睡在一起了。”
看贺西楼没反应，顾横洲又道：“贺西楼？”
“师尊说得有理。”贺西楼重新笑道，这次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眼底，“是我考虑不周了。”
吃了一碟杏花糕，两人闲坐了一会儿，顾横洲就带着贺西楼到了隔壁房间，熟悉了一下屋内摆设。
顾横洲依然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要紧吗？”
贺西楼摇摇头，“师尊放心，屋子里的布局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我总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早日习惯为好。”
顾横洲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好，那我出去了，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贺西楼笑着答应。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贺西楼一人时，他的指尖闪过紫黑光芒，一道暗光在空中闪烁，而后无影无踪。
到吃饭的时候，问题又来了。
季青临当时请顾横洲吃饭时，夸下海口，说他的厨艺天下无双。如今四人都在船上，顾横洲自不必说，从来没有进过厨房，贺西楼蒙着眼，相当于半个瞎子，方云亭成日只知道喝酒。季青临左思右想，做饭的事好像只能落在他头上。
他偷偷溜进厨房，想着临阵磨枪，无论如何，先糊弄出一顿饭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季青临仔细回想当时厨娘做饭的情景，好像是先洗菜，然后切菜，最后炒一下。经历这三个步骤，饭就做好了，这么想来也不算很难。
给了自己自信之后，季青临拿起一把青菜，开始择菜，他也不懂什么好坏，把大的菜叶全部扔掉，只留里面的嫩芯。择了一把之后，他把菜洗干净，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然后他打开火，按照记忆里厨娘的步骤，往锅里倒了些油，把青菜倒进去。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油遇到水之后，全部溅出来，热油蛰在季青临手背，他下意识后退，脚下踩到刚才扔掉的青菜叶，滑了一下。
他伸手往旁边抓，一下抓住厨房挂着的腊肉，腊肉被他的蛮力拽下来，落在米缸的盖子上，盖子被砸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盖子不断转动，余音袅袅。
“……你在干什么？”
季青临稳住脚步，抬头往门口看。
方云亭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我听到这里有响动，过来看看……你是准备砸了厨房吗？我没想到今天上船的事，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季青临把米缸的盖子盖好，“别给自己这么大面子，我是准备做饭。”
“你管这个叫做饭？”方云亭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厨房。
季青临刚想说什么，鼻端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糟了！”
锅里的青菜已经黏在边沿，嫩绿色的菜叶被烤得焦黄，季青临手忙脚乱地关了火。
方云亭彻底看出了他的做饭水平，“那你先忙着，我走了。”他想了想，对那些被扔掉的青菜叶到底于心不忍，说道：“其实青菜叶子只要不是干枯发黄，都可以吃，不用择得那么干净。”
季青临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方师兄，你会做饭吗？”
方云亭觉得自己就多余说那句话，不对，他就多余来看看厨房的声响。
季青临根本不管方云亭的懊悔，反正他只是不想被顾横洲和贺西楼知道自己不会做饭。
不想被顾横洲知道，是因为他一直把顾横洲当成敬重的哥哥。不想被贺西楼知道，是觉得贺西楼肯定又会睨他一眼，话都不用说一声，就把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
“……跟你比起来，算是会做。”方云亭话说得很含蓄，其实他想说的是，跟你比起来，谁都算是会做。
季青临没听出这个画外音，反倒觉得有些惊喜，笑容殷切：“那就麻烦方师兄了。”
吃饭的时候，顾横洲看着满桌的菜，表情有些复杂。
季青临巧舌如簧：“这是我们坐船之后吃的第一顿饭，所以我和方云亭把这顿饭做得有特色，有创意。”
“怎么了？”贺西楼双目不能视物，不明白顾横洲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顾横洲叹了口气，伸出手，一一指着桌子上的菜，为贺西楼介绍，“烤兔子腿、烤鸡、烤小鸟、烤鸟蛋……”
“在江上吃烧烤，你们确实有特色，有创意。”贺西楼轻笑一声，话里带着点促狭。
顾横洲看着他，隐隐有些吃惊，没想到贺西楼会说出这种话，但似乎又觉得，这样子的贺西楼，反而比之前端庄的模样更加生动。
方云亭无可奈何，“我在外游历，平时做饭也只会生火烤熟，别的一概不会，顾师叔你们就凑合吃吧。”
顾横洲倒不在意吃什么，他只奇怪一件事，“你们烤了这么多东西，厨房没被烧坏吗？”
方云亭和季青临的表情有些古怪，季青临上前一步，主动承认错误，“梁柱被熏黑了一点……”
他伸手比划着，在顾横洲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手指比划的距离越来越大，“好像是有点多……”
方云亭把季青临往后拽，“顾师叔，是我不好，我一直催促他点火，才会弄成这样。”
顾横洲没说话，看向贺西楼。
有些灵器是浑然一体的，破坏了某一部分就会对整体效果产生影响，不知道这艘画舫是什么样。
“不要紧。”贺西楼的声音沉定，仔细听去，甚至还带着隐隐笑意。
“法阵是刻在船身的，把厨房拆了都没关系。”贺西楼像是在开玩笑。
顾横洲放下心，看着季青临头发有些散乱的样子，轻轻蹙眉：“下次别折腾了，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做饭。”
“什么？你们都知道？”季青临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贺西楼。
贺西楼冷酷地点了点头。
季青临顿时觉得自己平白折腾这么一遭，完全是自讨苦吃。
贺西楼嘴角噙着笑，难得看季青临顺眼一次。
师弟，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