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横洲推开寝殿大门，他的脸色依旧惨白，整个人像是寒玉凝成，精致的眉眼更显锋利：“走吧。”
“等等。”贺西楼从偏殿中拿出一件银灰色鹤羽大氅，披在顾横洲肩头，又仔细拉得严实，才略有些满意，“师尊，春朝露重，山间清冷，别冻坏了身体。”
顾横洲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尖尖的下巴埋在鹤氅领口的雪白绒毛之中，只衬一双眼睛漆黑发亮，平添几分稚气。
山道漫长，两人走得不快。
“师尊，如今你身体不适，我们到了山下云渺镇，整顿一番，便走水路，沿着观澜江一路下行。水路平缓，初春之时景致也不错。师尊觉得如何？”
顾横洲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你会划船？”
“我不会。”贺西楼非常诚实。
顾横洲挑眉看他。
“可是我有这个。”贺西楼伸出手掌，掌心是一座画舫，檐角高翘，清雅精致，“仙尊库房里找到的灵器，有灵力就能自动运行。”
顾横洲眼尾一挑，凌厉神色自然而然被带出来。
不等他开口，贺西楼忙说，“用灵石就能催动，我不会动用灵力的。”
顾横洲的脸色慢慢放缓，“好，那就走水路。”
贺西楼不由期待，两人在画舫之上朝夕相处，湖岸折柳，湖心赏月，举酒对酌，渡口撑伞，再也没有其他人打扰。
他正想着，山路尽头突然窜出来两个人。
“哥哥！”季青临抱住顾横洲的胳膊。
“顾师叔，你为了救我抽空灵力，仙尊又灵力不稳，一路上十分危险，我护送你们到蓬莱小重山。”方云亭一脸正色。
……
贺西楼脸色阴沉，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从心口看到后颈，似乎在研究从什么地方捅过去一剑效率更高。
季青临大大咧咧毫无反应，方云亭却打了个寒颤，“天气有点冷……”
这小子还算识相。
方云亭侧过身，挡在风口，“顾师叔，你身体弱，别被风吹到了。”离顾横洲稍稍近了些。
在贺西楼看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横洲抬手挡了一下，他不太习惯其他人如此亲近，眉眼也敛了下去，“不必。”
贺西楼走过去，伸手替顾横洲拢了拢衣襟，“师尊，走吧。”
已经到了云渺镇入口，街上人烟稠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各种声音繁杂。
顾横洲一行人虽然收敛了灵力，但四人面容英俊，气度华贵，仍然惹得街上行人不住回头，窃窃私语。
四人来到云渺镇最好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坐下来准备吃饭。
云渺镇就坐落在云渺山脚下，经常能见到云渺派的修士，店小二迎来送往多了，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四位仙长想要点什么？”
顾横洲三人都是第一次下山，反倒是方云亭，经常在各处喝酒，住店打尖的事做得熟了，“先上一壶清茶吧，再来几样点心，对了，”他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里的酒味，“这酒还不错，杏花汾酒，给我上一坛。”
店小二笑道：“客官恕罪，这酒香是隔壁酒肆传来的，我们家并不卖酒。客官若是想要喝酒，烦请自行到酒肆打酒回来，我们可以帮您温上一温。”
方云亭一下起了精神，“顾师叔，我到旁边看看，马上回来。”说着，飞快跑下了楼梯。
贺西楼说，“茶要雪峰白毫。你们都有什么点心？”
店小二一下就苦了脸，“客官担待，雪峰白毫可是极品，一年也就产那么一点，”他弯下腰，放低声音，“听说只有仙尊和各大门派的掌门才能享用。”
顾横洲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几次泡了茶却只喝几口，觉得有些暴殄天物：“那就随便上一壶清茶。”
“好嘞。”店小二脆声应道，又说：“本店的点心就多了，桂花糕、云丝卷、玫瑰云片、绿豆糕……”
贺西楼拣了四五样，店小二手脚迅速，没一会儿就把点心和清茶端了过来。
贺西楼给顾横洲斟了一杯，“师尊尝尝。”
顾横洲对茶没什么研究，端起来喝了一口，眉头下意识皱起。他在云渺派，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即使不懂，味觉已经帮他品出了好坏。
这茶虽然算得上上品，但比起贺西楼给他准备的，已经是天壤之别。
贺西楼招来店小二，“准备一壶热水，要山泉水。”
店小二暗自惊讶，答应得却干脆，“好嘞。”
“顾师叔。”方云亭提着一小坛酒，从楼梯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的少年，少年表情坚毅，眼圈却微红。
众人看方云亭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微妙。
买个酒还能把人欺负哭了？
方云亭大大咧咧一坐，把酒坛放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旁边，“来。”
要不是看他长得英俊风流，这动作活脱脱是恶霸欺负小新娘。
清秀少年坐下，眼神炽热地看着贺西楼。
顾横洲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没等他想明白，方云亭无奈地指了一下顾横洲，“你找错了，是他。”
“方师兄，你先把话说明白。”贺西楼敲了一下桌子。
方云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刚刚买酒的时候撞到他，他认出我是云渺派掌门弟子，求我救他哥。我说我和顾师叔同路而来，这件事要听顾师叔的。”
贺西楼一哂，“方师兄真是菩萨心肠。”
他的话带着讽意，方云亭咽下嘴里的酒，“他带着凤灵玉箫。”
“你是兰陵九重阁的……”顾横洲抬起头。
“我是沈怀昭，兰陵九重阁的二少爷。”沈怀昭看着顾横洲，面带哀色，“剑仙，我想求你救我妹妹。”
“你慢慢说，别着急。”季青临给他倒了一杯茶。
沈怀昭握着茶杯，深吸一口气。
兰陵九重阁是七大门派之一，门中弟子多擅长音律。沈怀昭和妹妹沈怀霜是双胞兄妹，但沈怀昭先天经脉不足，修行有所限制，便养在家里，不怎么出门。
沈怀霜的性格却是相反，哪里有热闹就要往哪里去，这次六大门派贺剑仙苏醒，沈怀霜偷偷溜进队伍中，等众人发现，已经到了云渺派，只得作罢。
拜访完剑仙和仙尊之后，六大门派下山，在云渺镇留宿，沈怀霜又溜出去，不见踪影。九重阁阁主知道消息后被气得半死，不准门人去找她。
但是沈怀昭却心中似有所念，总觉得同胞妹妹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告诉父亲，但沈怀霜的本命灯火光明亮，父亲也就没多在意。
沈怀昭无奈，只能偷偷溜下山，来到云渺镇，想要找寻蛛丝马迹。
贺西楼想起六大门派拜会时，那个身穿鹅黄曲裾，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季青临诧异，“不可能吧，云渺镇就在云渺山山脚，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异动，我们不会不知道。”
贺西楼缓缓摇头，“未必。”
季青临递了个眼神过去，你们魔族还敢在这里搞事？
“怨气、诅咒、鬼缚……都是只会影响特定的某些人，他人看不出端倪。等到这些人死去，这些会自动消失，所以修士们也往往注意不到。”贺西楼道。
“可是沈怀霜怎么可能会惹来这些东西？她第一次下山，没有和其他人产生因果，不会被这些东西缠上。”季青临反驳。
“沈怀霜不会被缠上，但是以她的性格，她会主动撞进去。”顾横洲道。
几人叫来店小二，问云渺镇上，尤其是前几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传闻。
“传闻？”店小二想了一会儿，“朱雀大街上的柳家闹鬼？”
沈怀昭摇头，“妹妹她最怕鬼，不会去的。”
“李家小姐和穷绣娘私奔？”
“王公子被临风城的大少爷带走？”
“张家小姐上错花轿？”
季青临忍不住开口：“你们云渺镇，感情生活很丰富啊。”
“没有别的了？”沈怀昭问。
“实在是没有了。”店小二苦着脸。
“你好好想想，除了传闻之外，还有没有奇闻异事之类的？”沈怀昭道。
店小二冥思苦想，“好像听说过，有个小孩说刘家的猫会说话……”
“一定是这个！妹妹一定是去刘家了！”沈怀昭拍桌而起。
几人打听了刘家的地址，匆匆赶过去。
“这……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异常。”季青临望着刘家的门。
刘家在云渺镇的边缘，水井巷的巷尾。三进三出的宅院，大门微微敞着，隐约看到里面的影壁。
一个小厮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几人，愣了一下，“你们是来拜访老爷的？”
贺西楼不动声色，“我们是云渺派的修士，前来拜会刘老爷。”
小厮一听，忙将四人引进正房，正房外面的院落，生长着一颗巨大的槐树，迎风招展。
不一会儿，一个微微有些富态，穿着锦缎马褂的男人走进来，一见面就作了个揖，笑呵呵的，“在下刘大富，不知几位仙长莅临，有何贵干啊？”
贺西楼道，“我们无意之间路过贵宅，察觉风水极好。”
刘老爷脸上更加高兴，连连拱手，“多谢仙长赞誉。”
一边说着，贺西楼站起身，走到顾横洲身旁，指尖猛地发出一道暗芒，击中院子里的槐树，“养出了‘邪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