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横洲看着方云亭，问道，“方云亭，我现在想探一探你的经脉，可以吗？”
方云亭一愣，随即爽朗一笑，把手腕放在顾横洲面前，“顾师叔，这有什么？来吧。”
顾横洲所说的“探一探经脉”，指的是他之前在探查贺西楼的灵力时，将自身灵力输入对方经脉的举动。此举对方云亭来说十分危险，所以顾横洲必须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顾横洲将手指搭在方云亭的手腕上，清洌灵力缓慢输送过去。贺西楼走进来，坐在顾横洲身旁，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顾横洲收回手。方云亭体内的情况，和钟观山说的差不多，至于详细情况，他这番探查过后，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顾横洲道，“师兄，你先稳定住方云亭的灵核。淤塞之处，先不用着急疏通，还是要慢慢来。”
钟观山点点头，“好。”
顾横洲站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
刚走出院子，贺西楼笑道，“师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杏林堂的医修这几日研配出了一种新药，叫黑玉回春丹，对灵力不稳有奇效。”
贺西楼拿出药瓶，倒出一颗精致的丹丸，通体乌黑，但却呈半透明状，刚一倒出来，就散发出阵阵清香。
顾横洲拿起丹丸，看了半响，问道，“你确定，这个黑玉回春丹能够起效？”
“师尊，我已经服用过一颗了，确实感到灵力凝实了些。”贺西楼答得肯定。
他不担心顾横洲能查出端倪，他浑身经脉没有损伤，灵力不稳这种事，更多的是自己的感觉，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的灵力凝实，顾横洲也发觉不了他在说谎。
顾横洲把丹丸还给贺西楼，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这是杏林堂研配出来的？”
他们这时候沿着山道慢慢走。云渺山常年多雾，烟云笼罩，春水微凉。
顾横洲走在雾中，远山含翠，他的声音如碎玉坠珠，清寒动人。
贺西楼点点头，“对，杏林堂这几日才研配出来，所以其他人并不知情。”
顾横洲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西楼心底又是无奈，又是高兴。顾横洲非常聪明，所以他追究细节，恨不得刨根问底弄清楚。但他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心思，就说明了他的重视。
不过这些细节他早已想好，此时对答如流，“昨日看完信后，我特意到了杏林堂一趟，医修们这几日才研配出黑玉回春丹，成品不多，虽然还有材料，但需要时间炼制。于是我等到刚才，刚才和季青临聊天时，杏林堂的白鹤飞来，送来黑玉回春丹，我吃了一粒，果然见效。”
贺西楼到杏林堂不假，杏林堂炼制丹药不假，白鹤送药不假，但这个名为“黑玉回春丹”的丹药，记载在老旧医书之中，只有安神补气之效。
贺西楼的说辞毫无漏洞，立刻就能找到季青临作为证人。
顾横洲看着他，贺西楼微笑，凤眼挑起，清湛端正。
顾横洲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师尊？”贺西楼疑惑。
顾横洲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既然已经找到了黑玉回春丹，能解决你灵力不稳的问题，那我也就放心了，小重山拍卖会就不去了。”
事态按照贺西楼预想的发展，他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依旧笑道：“这几个月，就劳烦师尊在云渺派做代掌门了。”
顾横洲点点头。
贺西楼又说：“师尊，等方师兄身体恢复，你我无事，再去人间界吧。师尊说过的那些新鲜事物，放灯追思、花朝扑蝶、瑶池赏心宴，我都不曾见过，想去开开眼界。”
顾横洲淡淡应了一句：“这些事情，日后再说吧。明日清早，我去洞崖峰，和师兄交接掌门事宜。”
第二日一早，依旧是贺西楼来伺候顾横洲洗漱。
贺西楼帮顾横洲梳好头发，“师尊，要我和你一起去洞崖峰吗？”
顾横洲摇了摇头，“等会儿季青临会过来，你们一起去敬事堂，让他们移植好花木。我和师兄今日除了移交掌门事宜之外，还要谈谈其他事，恐怕时间会很长，你们不用等我。”
贺西楼点点头，“是，师尊。”
顾横洲很快就御剑离开，没过一会儿，季青临来了。
季青临难得没什么火气，走进来和贺西楼打了声招呼之后，老老实实抽出长剑，准备带贺西楼御剑去选定花木。
贺西楼凤眼一挑，轻易带出蔑色，“我只想让师尊御剑带着我，你就算了吧。”
季青临气得收回长剑，“本仙长是看你可怜，懂不懂？你还好意思拒绝！你自己走着去敬事堂吧，我看你要走多久！”
“谁说我要去敬事堂了？”贺西楼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寝殿里的茶是雪峰银毫，他特意给顾横洲准备的。
“你让我一个人去？”
“不用去。”贺西楼端着茶，茶烟袅袅，他垂着眼，有些漫不经心，“他们会送过来的。”
话音未落，门楣之上金光闪烁，示意灵璧之外有人求见。
“你去打开灵璧吧。”贺西楼喝了一口茶。
“你怎么不去？”季青临不满。
“我灵力不稳。”一个灵力不稳的严肃问题，竟然被贺西楼说得像是得了便宜。
敬事堂的弟子走进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启禀仙尊，这次带来了三十七种花木，均是珍稀异种，已经放在院子中了。”
贺西楼放下茶盏，“你跟我去看看。”顾横洲不在，他就懒得装出温和神色，反而有些阴沉。
敬事堂的弟子跟在贺西楼身后，院外果然放满了花木，花树繁盛，清香怡人。
敬事堂特意挑选的都是异种，多数四季常开，此时堆聚在一起，繁花堆锦。
季青临忍不住夸了句，“敬事堂这次真是尽心尽力。”
贺西楼没搭理他，行走在花木间，仔细看着植株。忽然间，冷笑一声，指着面前的桂树：“你把这棵给我送过来？”
敬事堂弟子上前一看，变了脸色：“仙尊息怒，挑拣之时有人眼花，一不留神将折香桂和八月桂弄混了，我这就把这棵桂树移走。”
折香桂乃是异种，四季常开，香味清雅，和顾横洲常用的沉水香有些相似。而八月桂则只在八月盛开，香味沉涩，且容易招惹蚊虫。两种桂树长得相似，人间界常有骗子，以八月桂冒充折香桂出售。
“不必了。”没等弟子回话，贺西楼指尖闪烁一道紫光，将这棵八月桂化为齑粉，凌厉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弟子一眼。
季青临闪过惊色，却什么也没说。
弟子态度更加恭顺，低头垂手，跟在贺西楼身后。
贺西楼看了一圈，终于点头，“这次运来的花木还可以，你们开始移植吧。”
春日明艳，贺西楼坐在紫檀木矮塌上，看着季青临和弟子用灵力移植花木。
季青临掐诀，移动一棵山茶，灵力包裹根系，慢慢把山茶移植进土壤。移完山茶之后，他看着成堆花木，努力回想贺西楼的要求。
种在旁边好像是合欢……？
季青临挑了一颗合欢，手指掐诀，合欢刚浮空，猛地被打落在地，细碎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谁？”季青临立刻提高警惕，打落合欢的是一枚围棋棋子，在地上打转。
“让你种合欢了吗？我让你种的是玉兰。”贺西楼半靠在榻上，手里端着一个草编圆形棋篓，一只手捏着棋子，声音带了点戾色。
已经是下午了，顾横洲还是没能回来。
季青临怒目而视，张嘴就准备吵上一架，看了一眼默默移植红莲的敬事堂弟子，最终闭上嘴。
却没忘狠狠瞪贺西楼一眼。
贺西楼敲着棋子，时不时扫过去一眼，弹出棋子打落花木，他兴致不高，有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敬事堂的弟子毕恭毕敬，在贺西楼提出要求的时候，已经用结音石记录下了要求，因此只是埋头苦干。
季青临被挑的就多了，他气得脸颊通红，手掌握住剑柄跃跃欲试，恨不得一剑挑了贺西楼。
贺西楼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挑了挑眉，含义非常明显，“你来”。
“唰”地一声拔出剑，季青临又猛地把剑收回去，他才不傻，他打不过贺西楼，而且万一打着打着，师尊回来了，肯定还会说他欺负贺西楼灵力不稳。
姓贺的，给我记住！
贺西楼没兴趣理会他的跌宕起伏，指尖燃起紫黑暗芒，将一封短笺燃烧殆尽，他自创的通信方法，传送给魔族，非常方便。
夕阳西沉，花木终于移植完成。贺西楼看了看周围，对敬事堂的弟子点点头，“今日辛苦你了，做得不错。”
弟子像是得到莫大的荣耀，激动得脸颊通红，“多谢仙尊！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等到弟子彻底离开，季青临问：“你刚刚用魔气了？”
贺西楼随意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灵力不稳……”话说了一半，季青临也反应过来，灵力不稳和魔气没有关系，“你不是把魔气逼到脊骨里了吗？”
“我当时是说逼入脊骨，没说封印。”贺西楼抬起眼皮，带着一丝怜悯。
“那你也不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用魔气，如果师尊发现……”季青临急忙撇清关系，“你被逐出山门可别扯上我！”
“放心，那是我手下的人。”贺西楼漫不经心，手指轻轻拨弄棋子，“不然你以为仙尊是什么？”
季青临了悟，随即大怒：“我刚才白白被你指挥了半天！连架都不敢和你打！生怕被看出端倪！”
“嗯……谢谢师弟？”贺西楼抬起头，神态自若，“你现在可以走了。”
季青临气得御剑时在剑上晃了一下。
贺西楼在春风中默默等着，春风变成夜风，变成冷风，变成月上中天时，清冷的寒风。
顾横洲一直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