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中的鲤鱼浮出头顶，小口吞食水面漂浮的茯苓软糕。
寒石别院清寂幽然，只有风过林泉的细微声响。贺西楼轻声问，“师尊……你都知道了？”
“太明显了。”顾横洲又往水潭中扔了一小块茯苓软糕，“从小练到大的‘凌虚剑法’，你居然接不住其中的‘雁渡寒潭’。”
“所以，你才会主动提出，御剑带我到长门殿……”贺西楼道。
“那时我还只是猜测。长门殿中，苍劫长老指责你道行微末，你不出手反击，姑且算你不愿大动干戈。但刚才，季青临推搡一下，你差点摔倒，我就已经确定了。”
“师尊……”
顾横洲将茯苓软糕全部喂完，拍了拍手指残留的碎屑，转头看向贺西楼，“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贺西楼抬起头，慢慢道：“寒山之战，为了与魔尊谢鸿抗衡，我不得不强行提升境界。后来师尊受伤，激愤之下，我引燃全身灵力，业火红莲爆裂，将谢鸿逼退，那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之后师尊昏迷不醒，我一心照料师尊，虽然觉得灵力有些滞涩，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几日，在运转灵力的过程中，察觉到灵力似有若无，非常不稳定。”
顾横洲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贺西楼这么说，难免心头一沉，“你把手伸过来。”
贺西楼伸出手，顾横洲握住他的手腕。
顾横洲的灵力带着清洌之气，并不难受。细细的一股灵力沿着贺西楼的经脉缓缓流动，在四经八脉之间游走。
贺西楼将全身放松，任由顾横洲的灵力随意查探，这是非常危险的动作，只要顾横洲的灵力稍具杀意，就能轻易破坏贺西楼的经脉，甚至毁掉他的灵核。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顾横洲松开手，灵力最终在灵核之中盘桓下来，和贺西楼的灵力融为一体。
“师尊，怎么样？”
顾横洲慢慢摇头，眉头拧起，“灵核稍有些不稳，想必是强行催动灵力所致，但这不算什么大毛病，调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奇怪的是，你的经脉宽阔通畅，并没有什么阻障，我仔细探查，经脉之中也没有暗伤，按理说，不该灵力不畅。”
贺西楼笑着安慰：“既然这样，想必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师尊你不用放在心上。”
顾横洲却暗暗担忧，原著之中并没有提到这处伤势，更不知如何化解。灵力不稳一事可大可小，但终究是一个隐患，不能不防。
他正在深思，贺西楼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师尊，别想了，这种小事，不值得你如此挂心。”
“小事？”顾横洲气他不知轻重，心头火起，语调也重了几分，“你如今灵力不稳，而且探查不出病因，若是影响灵核，灵核破碎，灵力消散，还修什么道？练什么剑？”
话一出口，看到贺西楼低下头，满脸垂头丧气的表情，顾横洲一下有些后悔。
灵力不稳，明明贺西楼比谁都更担忧，眼底眉梢都带着郁色，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挂心，所以刻意豁达，来安慰自己。偏偏自己还……
顾横洲拍拍贺西楼的肩膀，柔声道：“没关系，师尊会帮你的。灵力不稳也不要紧，找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来养一养，也就好了。”
贺西楼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像是幽深湖底倏忽而过的墨色游鱼，不留涟漪。为了这句话，那些巨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笑意转瞬即逝，贺西楼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横洲，“师尊……真的可以吗？我现在的病症如此离奇，根本探查不出病因……”
顾横洲道，“不用担心，我说有把握，就一定有把握。你现在不过是灵力不稳罢了，这段时间都不要动用灵力，好好修养，也不用过度忧心。”
贺西楼坐得更近了些，挨着顾横洲的肩膀，眼神缱绻，语调温柔，“是，师尊。”
贺西楼贴得太近，顾横洲有些不习惯，“你这是……”
“师尊，要不要提前和杏林堂打个招呼？”贺西楼看着顾横洲。
杏林堂是云渺派中的医修聚集之处，平时也会炼制一些丹药，供给云渺派中弟子服用。但医修数量不多，丹药供给有限，有时需要提前联系杏林堂，准备好所需灵植和材料。
这是大事，顾横洲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这件事上，杏林堂还插不上手。”
“到底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连杏林堂都插不上手。”贺西楼问道。
“九转碧心丹。”顾横洲缓缓说道。
九转碧心丹能够调养灵力，稳固境界，甚至对于灵核都有微弱的修复作用，以贺西楼现在的情况，九转碧心丹对他确实非常有用。
顾横洲继续说，“贺西楼，今年我们要到蓬莱小重山走一趟了。”
贺西楼道，“小重山拍卖会久负盛名，我还未曾见过，这一遭也是开开眼界。”
小重山拍卖会十年一次，在三月初三召开，堪称修真界的一大盛会。拍卖会中鱼龙混杂，各路珍稀灵物数不胜数。相传七苦因果塔就是从小重山拍卖会上流出。
七苦因果塔的名字取自佛门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传说中七苦因果塔是修真界唯一一件神物，不仅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更可怕的是，它能够触碰到天地法则，逆转因果。可惜七苦因果塔刚一出世，就引来众人争抢，最后几经流转，不知去向何方，甚至有人说，七苦因果塔本不该流落修真界，已经被天道收回了。
由此可见，小重山拍卖会上的宝物何等神乎其神。
不过，顾横洲决定参加小重山拍卖会，并不是纯粹的赌运气，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的拍卖会上，将会拍出一匣九转碧心丹，整整十二粒，就算是补，也能把贺西楼的灵力补回来。
这一匣九转碧心丹本来应该被天山踏雪宫的应雪堂拍下来，但是既然现在贺西楼需要，那就顾不上应雪堂了，让应雪堂自己想办法吧。
“师尊，三月初三也不远了，恐怕我们这几日就要动身。”贺西楼说道。
顾横洲点点头：“确实，今日正是二月初一，算起来也不过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虽说剑修御剑能日行千里，但你上云渺山之后，还未曾回到过人间界，这一个月我们可以慢一些，我带你四处看看。”
贺西楼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人间界中长大的，倒是师尊，去人间界的次数屈指可数，说不定还要我带你游览一番。”神情之中，带着几分打趣。
顾横洲瞥他一眼，“知道放灯追思吗？知道花朝扑蝶吗？知道瑶池赏心宴吗？”
贺西楼被他接二连三抛出来的新词震慑，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不知道，莫非师尊都见过？”
顾横洲想了想，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他确实知道，毕竟这些都是他写出来的，和见过也差不多。“嗯，算是见过吧。”
“不愧是师尊，博学众长，见多识广。”贺西楼每次称赞顾横洲，都表情认真，语气诚挚，脸不红气不喘，吹彩虹屁的功力真是日益见涨。
顾横洲被这么一夸，难得有些心虚，有种欺骗小朋友的罪恶感，连忙岔开话题，“我没什么杂事缠身，但你现在身为仙尊，能轻易离开吗？”
“这倒无妨，这些日子都是钟掌门协助我处理事务，而且现在修真界也没什么大事。”贺西楼故作无意，“师尊，前些日子季青临还一直说，想帮你做些事，不如让他把寝殿外的花木移植了吧。”
顾横洲道：“那就让他做吧。”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待会儿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日就出发吧。”贺西楼笑道。
贺西楼招来一只白鹤，写好一道传音符递过去，白鹤翩然飞远。
在云渺山移植花木，都是用灵力将选定的花木裹起，然后移植土壤中，速度很快，效率很高。但是寝殿空地甚多，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因此之前顾横洲才会问贺西楼，那么多花木，贺西楼能移植吗。
更重要的是，要选定珍稀异种，安排高低形势，绝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而顾横洲和贺西楼，明日就要离开云渺派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对于贺西楼来说。
顾横洲站起身往外走，贺西楼紧随其后，两人回到寝殿。
顾横洲住的乃是寝殿的正殿，贺西楼则挑了同一个院落的偏殿居住。
两人迈进正殿之中，顾横洲看到殿前灵光闪耀，有些奇怪。
贺西楼也惊讶，“谁给师尊留了一封信？”
金色灵光微微跃动，顾横洲打开禁制走进房间，手指引动，鎏金灵力如同水流一样，流向紫檀桌面，慢慢汇聚成一封信。
顾横洲坐在桌子前，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往下看。
贺西楼站在一旁，给顾横洲倒茶。
顾横洲看完信，把信纸放在桌子上，清逸绝伦的脸上，眉尖蹙起。
贺西楼递过去一杯茶，把茶杯轻轻放在旁边，问道：“师尊，怎么了？”
这件事也瞒不过贺西楼，顾横洲指了指桌子上的信纸。
贺西楼拿起信纸，慢慢看起来。
初春灿烂的光线透过窗户上的软烟罗照射进房间，落在地面上，明丽璀璨。香炉之中的沉水香袅袅升腾，清静慵懒。
贺西楼放下信纸，神色复杂，“师尊，看来我们没法去小重山拍卖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