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派这几日喜气盈天,各处殿门都悬灯结彩。
若不是顾横洲大力阻拦,只怕云渺山连红绸都挂上了,恨不得将碧霄都燃亮半分。
但这也阻止不了云渺派的喜意,常年雾气弥漫的云渺山接连几日放晴,山岚褪去,云销雨霁。清冽春风中夹杂着桃花幽香,莺啼燕舞,小桥流水飞红。
就连松烟堂一向凶巴巴的厨娘,这几日都喜笑颜开,惊得前来吃饭的弟子们差点拿不稳筷子。
钟观山也有点茫然,坐在饭桌旁,问道:“这几天……你们怎么都这么高兴?除了小师弟醒来,云渺派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
几位弟子笑嘻嘻答道:“掌门,我们高兴的就是顾师叔醒来这件事!”
钟观山奇怪:“小师弟人是不错,但他平时冷冰冰的,一副把人拒之门外的样子,你们现在都喜欢这种类型?”
“掌门,您不懂,像顾师叔这种看上去冷清高傲的人,在细节上却非常体贴,这才打动人心。”
弟子们吃得差不多了,便道:“掌门,我们打算一同去探望顾师叔,您要一起去吗?”
钟观山道:“以前我瞧你们没人敢去沉镜峰,怎么现在胆子都大了?”
弟子们笑道:“我们以前是害怕打扰到顾师叔,他一向爱静,不问世事,我们也不好随便去拜访他。现在他大病初愈,去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
钟观山哈哈大笑:“行,那我就陪你们一起去!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小师弟。”
寝殿里,顾横洲坐在大堂,身前的队伍排得极长,蜿蜿蜒蜒,一直延伸到殿外。
弟子们先是对一旁的贺西楼恭敬行礼:“见过仙尊。”
然后就坐在顾横洲面前,一个个语气恳切,表情真挚。
贺西楼看着顾横洲身前的师妹,胸口醋意横生。
师妹坐在顾横洲身旁,眉尖微蹙,双颊晕红:“顾师叔,您不知道您有多好……”
废话,我师尊有多好,我比谁都知道,用得着你说?
“当初要不是您天天教导我,我也不能修习大道……”
那是我师尊,天天教导的是我。
“您真的是我的恩人……”
既然是恩人,心里多感激感激就行了,别来打扰他休息。
顾横洲清冷高华,语调淡漠:“以后修行要多努力。”
师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金科玉律一样,激动地答应:“放心吧,顾师叔,我会努力的!”
等师妹站起身,贺西楼喊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该回去了。”
排着长队的弟子们无不发出哀叹:“这么快啊?我还没见到顾师叔呢!”
贺西楼面色严肃:“师尊大病初愈,正是需要修养的时候。他知道你们挂念,所以见见你们,让你们不要担心。但他如今身体不适,诸位弟子也要替师尊考虑。”
这话一出,弟子们立刻平静下来。
几个活跃的还喊道:“顾师叔,你好好修养,不用担心我们!”
“对,好好保重身体!”
贺西楼在心里暗道:还算知道进退。
“等顾师叔好了再见我们,来日方长!”
谁跟你来日方长!
贺西楼端正凛然:“别喊了,都快回去吧。”
弟子们齐齐行礼:“是,仙尊。”
顾横洲长舒了一口气。
贺西楼默默站在顾横洲身后,帮他按捏肩膀。
“没想到这么多人会来。”顾横洲微微摇头,“原本说的是担心我身体的弟子想来看看,我以为顶多只有几个人。怎么看上去,像是半个云渺派都过来了。”
贺西楼眸色转暗,这情景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知道顾横洲清冷外表下的温柔,也知道顾横洲在弟子之中风评甚好,但也预料不到,半个云渺派的人都记挂着顾横洲。
“或许是各个师伯师叔命令门下弟子前来探望的吧。”贺西楼不动声色,将这些弟子的行为全部解释为公事公办。
顾横洲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沉镜峰。这次涌来这么多人,应该是我受伤昏迷,门派之中动荡所致。”
贺西楼轻轻道:“嗯,各峰的师伯师叔们应该都知道师尊身体无恙了,想必以后不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顾横洲深以为然,“让他们明日都别来了,重新将沉镜峰的灵璧结上。”
贺西楼一脸正色:“好,就依师尊所言。”
贺西楼的手指在顾横洲肩膀处按压,随着动作,衣领微微起伏,如波浪翻滚,露出肌肤。
顾横洲墨发如云,垂落在肩颈,像是鲛绡云雾笼香雪。
贺西楼凑近,声音略带喑哑:“师尊,该用饭了,上次您醒来,掌门他们来探望,耽搁了时辰,糖醋小排也没吃。今日我又让松烟堂做了,这会儿估计就能送过来。”
顾横洲笑道:“让你费心了,等会儿一起吃吧。”
他这几日见的弟子不少,虽说每位弟子只说上一两句,但声音依旧有些哑。
贺西楼给顾横洲倒了杯茶,缓缓走来。星眸之中春水流波,唇角含笑,长指端着羊脂般的瓷杯,如晨霜皓影,清贵天成。
顾横洲在心中微叹,贺西楼这张脸生得实在太好,他看了这么多年,还是会被惊艳。
顾横洲伸出手,准备去接这杯茶。
贺西楼却避开他的手——
径直将茶盏,送到顾横洲的唇边。
顾横洲诧异地看他一眼。
贺西楼醒悟似的笑笑:“之前师尊昏迷时,总是我亲手喂师尊喝水,倒也习惯了。”
他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让,茶盏边缘压在顾横洲的嘴唇上。
那一瓣翘起的嘴唇受了力,先是发白,而后慢慢充血,变得越来越红,如同山樱初绛。
顾横洲的神色越发惊异。
贺西楼看着他的表情,知道顾横洲已经觉得不舒服,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弟子们,一个个要黏上来,要扑到师尊身旁,争先恐后地向师尊表达敬慕。
明明是他的师尊,明明和师尊最亲近的人是他,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要凑过来?
“喝吧,师尊,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贺西楼笑得温和,但眼底深处,已经被浓重的欲望侵染。
喝啊,就像我那一个月以来,天天喂你那样。
顾横洲眉头微蹙,神情转为不满。
贺西楼看着他的表情,理智上知道应该放开茶盏,找个借口解释这番行为。但是激烈的情绪控制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证明自己和师尊的亲近。
“哥哥!”
季青临拎着食盒走进来,像是引来了春光,顿时将屋内暗涌诡谲驱散殆尽。
贺西楼移开茶盏,将茶盏放在顾横洲手边,若无其事地道:“师弟。”
季青临虽然跟着顾横洲的时间长,但贺西楼年纪大,又是正经拜在顾横洲门下的,所以辈分比季青临高。
季青临不搭理贺西楼,拉着顾横洲坐在桌子旁,“哥哥,一起吃饭吧,我专门从松烟堂带过来的。”
季青临打开食盒,把菜一样样端出来,“哥哥你口味清淡,我特意挑了好多素菜。”
贺西楼心里冷嘲,素菜?真是笑话。
门外一名弟子提着食盒过来,“仙尊,您吩咐松烟堂做的菜。”
贺西楼伸手接过食盒,也把菜摆出来。
碧粳米、清炒油菜芯、糖醋小排、孜然牛肉、椒麻鸡丝、芥菜蛋花汤。
四菜一汤,除了汤和油菜芯之外,全部都是肉菜,而且全都是顾横洲爱吃的。
季青临怒目而视。
贺西楼不屑一顾。
顾横洲低声道:“行了,你们都坐下。”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顾横洲两边。
饭桌上,季青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横洲时不时点头应一声。
贺西楼没多说什么,只是关注着顾横洲,看到他吃完,就伸出筷子,帮他夹菜。
顾横洲看着碗里的糖醋小排,没动筷子。
贺西楼的心猛地紧了一下,盯着顾横洲看。
顾横洲慢慢夹起小排,送到嘴里。
季青临见状,也抢着往顾横洲碗里夹菜。
盘子里只剩下一块小排。
贺西楼下筷去夹。
季青临手腕一抬,快准狠地挡在贺西楼的手掌前,逼他无法伸手。他自己筷子向下,去夹小排。
贺西楼手掌一翻,从季青临的手腕下翻出来。
季青临反手过去,狠狠切在贺西楼握筷的两根手指上。
趁顾横洲低头吃饭的空档,两个人手掌翻飞,相互格挡,沉默间已经拆了十几招。
“小师弟!”
顾横洲抬起头。
两人立刻松开手,自顾自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钟观山几乎弹进来,看到桌子上的菜,眼前一亮:“哎哟,还给我剩了块小排。”
说着,拿起旁边的筷子,夹起小排送进嘴里。
顾横洲道:“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师兄,正好你过来,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贺西楼和季青临一听这话,起身将碗筷放回食盒里,走出门外。
临出门前,贺西楼扭头,看到顾横洲又拿出一个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贺西楼倒的那杯,放在他的手边,顾横洲却一直没有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