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毒誓

上前执起桌上一朵已然枯萎的花,宇文元嘉仔细瞧了瞧,也未看出有什么不同,只是他大约能猜出慕容繁在为何是烦心。

自从西洲回北疆,慕容繁便时常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叹了口气,宇文元嘉道:“殿下,根据您的安排,属下已联系到北方部族中的线人,没有意外的话,呼延王很快便有动作。不过属下有几分不解……”

“讲。”慕容繁将视线从一桌枯萎的木槿花上收回,转头看向身侧的宇文元嘉。

“呼延王与北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殿下是如何教呼延王愿意同太子联姻的?”

“太子早有意向通过娶呼延公主而笼络呼延王。早在几年前,呼延公主来北疆时,太子便与呼延公主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当时呼延王力阻,是因为太子的舅父曾冒犯过呼延王,却被皇后以太子的名义力保了下来。呼延王因此记恨上了太子,发誓不与北疆邦交。”

“发此誓实际只不过是呼延王在面子上过不去,呼延部族不过是北方的一个小部族,他们实际还是想要依靠北疆而站稳脚跟。月前太子舅父失手误杀朝堂重臣本就该是死罪,我只是安排了人在将人处以绞刑后,将尸首转交给呼延王以显太子诚心罢了。如此一来呼延部族保住了面子,呼延公主心中又放不下太子,呼延王定然想要与太子联姻。”

“可是……”宇文元嘉还有些疑惑,“殿下为何如此笃定,太子会放弃与大魏的和亲而选择与呼延王联姻?”

“这还不简单?”慕容繁从椅子上站起身,小心翼翼将摆放在桌上的花收拾进一边的篮子中,一边道,“与大魏和亲是父皇的意思,因为只要与大魏有了姻亲关系,便无需再担心两国战事。北疆此役虽胜,却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北疆经再经不起一场战事,只得休养生息。而太子若是能与呼延部族联姻,便相当于有了呼延部族的兵力支持,至少对付我会省力许多。”

听完慕容繁的解释,宇文元嘉拧了拧眉,有些不满:“殿下如此一来却是给自己寻了麻烦,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慕容繁放下手中的花篮,来到窗边打开窗户。

屋外夜色暗沉,夜空之中只有寥寥几颗明星伴月。夜风徐徐吹入房间,吹得房中的烛火明明灭灭,吹起了慕容繁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吹起了他宽阔的白色衣袍。

就在宇文元嘉以为等不到慕容繁的回答时,慕容繁望着窗外的一片夜色却开了口:“值得。”

“这一世,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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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姒槿洗漱完,刚刚开始用早膳便有凤栖宫的人匆匆赶来,说是太后娘娘在宫中因和亲之事同陛下大发脾气。

姒槿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筷,便急匆匆地赶去凤栖宫。

到了大殿之外,远远地姒槿就听到殿内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破碎的声响,伴随着太后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苏承宜,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做?”太后的声音几乎声嘶力竭。

姒槿连忙提起裙摆,小跑进殿。

一入殿,姒槿便见苏承宜身着一身龙袍跪在太后身前,而太后手中则握着一盏水晶灯,正向这边摔来。

水晶灯被摔在姒槿的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迸得到处都是,而苏承宜却仍旧跪在那处一动不动。

眼看着太后又拿起了桌上的香炉,姒槿见状,连忙冲上前去将香炉从太后手中夺下:“母后,您这是做什么,这样会伤到皇兄!”

“你叫他皇兄,他却没将你当作妹妹!”香炉被姒槿夺走,太后握住姒槿的胳膊,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她扶着姒槿,轻抚上姒槿的脸颊,眸中含泪道,“姒槿,你怎能答应他去和亲?你可知北疆离邺京有多远,你可知若是嫁去北疆,你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邺京了!姒槿,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让母后怎么办啊?”

“母后……”听着太后这样讲,姒槿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太后抹了一把眼泪,重新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苏承宜,出声怒道,声音嘶哑:“苏承宜,你有没有心啊,姒槿她是你亲妹妹,你却要亲手送她去那水深火热的地方,你真是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你可真不愧是你父皇的好儿子,旁人总说你温和儒雅,却不知你同你父皇简直是一模一样,同样是为了你们那江山,连妻子儿女、兄弟姐妹也要利用得尽!你们这般机关算尽,不回头看看自己还剩些什么吗?你们什么也没有了,除了这天下,你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做了这孤家寡人,你才甘心吗?”

太后这一番话,用尽了力气,回声久久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姒槿已强忍住眼泪,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从眼角落下,她扯住太后的衣摆,摇头道:“母后,和亲之事是我一人的决定,不关皇兄的事,皇兄也是没有办法。”

“姒槿啊,你为何这么糊涂?”太后抱住姒槿,低声哭泣,“以前你总怨恨哀家插手你的婚事,是,哀家有保君家的私心,可还不都是为了你吗?若是你嫁入君家,只要哀家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便没人敢将你欺负了去。起初你一根筋地喜欢君宜修,哀家阻止你是因为彼时君宜修心里没有你,若是你一意孤行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日后受罪的还不是自己?姒槿啊姒槿,如今你让母后如何是好?”

这幅样子的太后,早已没了曾经母仪天下的气势,如今她也只不过是个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

“母后,如今和亲可换大魏十座城池和边疆百姓百年安宁。古人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姒槿虽是一介女子,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可是在大魏社稷与自己幸福上,女儿也会选择大魏的安宁。因为……”姒槿说着,一双水眸对上太后含泪的双眼,“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看着姒槿,太后张了张嘴,最后却并未说出什么话来,良久她转过身去,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既然这样,你们都走吧,让哀家静一静。”

姒槿握了握拳,后退几步,对着太后的背影缓缓跪下,行大礼。

一礼毕,姒槿起身,同始终沉默的苏承宜一同退出大殿。

殿外阳光正好,与大殿之内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苏承宜,姒槿低声道:“皇兄,母后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只是她一时生气说的气话。”

苏承宜的嘴唇有些苍白,他勉强地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道:“朕没有放在心上。”

姒槿看着苏承宜惨白的侧脸,幽幽叹了口气。他这幅样子,怎么可能没放在心上。

“乾坤殿还有政务要处理,朕就不送你回宫了。”

姒槿点头,叮嘱道:“皇兄也要注意身体……”

“会的。”苏承宜笑着揉了揉姒槿的脑袋,一如小时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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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槿回宫后,一连几日未出灵沂宫。无事就坐在窗前,看着手中的玉坠子发呆。

阳光直直射在玉坠子上,照的玉坠愈发晶莹,坠子上的兰花也愈发栩栩如生。

姒槿本以为她与慕容繁再无瓜葛,却不料最后她竟要做他的嫂嫂。

一滴晶莹的泪自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流下滴入衣襟中,姒槿无奈地牵起嘴角,果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梅萱躲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看着姒槿这幅样子,着急得直抠手指,转过头来问夏兰:“现在该怎么办?”

夏兰为难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苏姒盈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闻声连忙回身行礼:“参见长乐长公主。”

“姒槿可在?”越过二人,苏姒盈探头向里面看了看,看到了房中坐着的姒槿,便直接走了进去,唤了一声,“皇姐。”

姒槿听到声音,连忙擦了擦脸颊上还未干涸的泪痕,收起手中的玉坠,转头看向来人:“长乐,你怎么来了?”

苏姒盈的小腹已隐隐能看出凸起,未同姒槿客套,她直接坐在了姒槿房中地贵妃榻上,看着姒槿问道:“皇姐刚刚可是在为和亲之事哭泣?”

“你看错了,本宫有哭吗?”

“那一定是我看错了。”苏姒盈也不想挑姒槿的伤心事,遇上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旁的解决办法,她只能尽量不提,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昨日苏承烨做了件令人气愤的事情,你猜他做了什么?”

姒槿掩起情绪,投入苏姒盈的话题中去,问道:“阿烨他能做什么事让你气成这般模样?”

提起这件事苏姒盈就来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脆响,愤愤开口道:“他竟去皇兄那里求了同范琼茵的婚事,皇兄已经准了!”

“什么?”姒槿手中刚刚拿起的糕点重新掉落回盘中,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就跟你说,苏承烨就是个养不熟的,如今你与范琼茵的关系微妙,他竟看不出来?还主动去请赐婚。”苏姒盈谈起范琼茵,眼中便聚起满满的厌恶,“他要是还听你的,你不如去好好劝劝他。范家如今这幅吃相,看了就让人生厌!”

范家是狼子野心,姒槿早就知晓,若是苏承烨娶了范琼茵……

姒槿闭了闭眼,握紧了双拳。

那他与上一世岂不越来越靠近?

睁开双眼,姒槿已经冷下神色:“我会去与他谈谈。”

……

这还是姒槿第一次去苏承烨的端王府,府外的两只石狮子异常气派,庭院也是极尽奢华,看得出苏承宜有多么偏爱这个弟弟。

守在端王府大门外的下人见了姒槿,连忙行礼,将姒槿引入正厅。

姒槿在府中等了一会儿也未见苏承烨的影子,最后还是王府的管家出面同姒槿交代,原来苏承烨竟是约了范琼茵出去逛街去了。

姒槿在心中冷笑,他这殿前司都指挥使当得可真是悠闲。

“长公主殿下若是不急,可以在府中等一等,王爷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回府。”

这位说话的管家姒槿有几分印象,正是先前在苏承烨殿中伺候的岑睢,也是上一世苏承烨称帝后,提拔的元和宫大总管。

想到这里,姒槿对此人的印象瞬间便差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姒槿的目光最终坐在岑睢的腰间。

他的腰间挂着的是一个墨色的绣花香囊,上面精巧的绣花姒槿看着极其眼熟。

沉思了片刻,姒槿才记起,这香囊上的绣花同一个多月前赔钱叼回来那块布料上的绣花别无二致,那样的针脚与绣工,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

姒槿眸中陡然生出冷意,这些日子因宫中变故诸多,加之宫中无人再失踪,之前的案子已然没有人再关心。

“本宫总觉得总管眼熟的很,原来是鹤康宫中的岑公公。”姒槿抬头对上岑睢的视线,勾了勾唇角,开口。

“是,难为公主还记得奴才。”岑睢对上姒槿锐如锋芒的目光,下意识别开视线。

姒槿直起身来向后倚靠在身后椅子的靠背上,轻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岑睢腰间的香囊上,问道:“岑总管腰间的香囊倒是别致,这绣花本宫从前从未见过,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听到姒槿的话,岑睢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囊,面上露出一抹害羞的笑意,开口:“回公主的话,并非是哪位高人,只不过是奴才的妹妹所绣。”

“原来是妹妹,”姒槿勾了勾唇角,眸色却冷了许多,“这便是独一无二的样式了。”

“是。”岑睢点头应道,“公主且在这里稍坐,奴才去吩咐人给公主送些点心。”

姒槿点头,目送岑睢离开。

待岑睢从姒槿的视野中消失后,姒槿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

苏承烨!

姒槿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握紧了桌上放着的茶杯,恨不得将其捏碎。

她如此信他护他,可他这一世,这一次,又骗了她!

早先姒槿就对他有所怀疑,因为那日在冷宫中碰到苏承烨实在太过巧合。

还记得当时她问他是否在屋子那边,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回答的是:“我刚到这边就听到阿姐的声音,不曾进入过里面”。

他说他刚到冷宫,未曾进入过冷宫院中,但是当时她蹲下身来时,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鞋子上沾了不少湿土。

冷宫之中院子里的地面是由青石板铺就,而冷宫之外也都铺着地砖。若是按照苏承烨所说,他是从冷宫外刚刚入内,鞋子上不可能存有那般明显的湿土,就算原本鞋子上有,也会在路途中被雨水冲刷得干净。

唯一的可能就是苏承烨在说谎——当时他根本就在冷宫之中。

冷宫的宫殿之后有一小山丘,以苏承烨的身手,足以快速从那小山丘上回到冷宫之中,这也就能解释他的鞋子上为何为沾有湿土。

而那时姒槿冷宫之中看到的人影,极有可能是另一个人——岑睢。

难怪这个案子始终侦破不了,原来不过是贼喊捉贼。

这样一想,想得透了,姒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手脚有些发凉,想不明白苏承烨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外面传来脚步声,姒槿从思绪中回神,一抬头就瞧见从门外走进的苏承烨。

苏承烨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窄袖长袍,头顶束着金冠,看起来有几分英气。

见到姒槿,苏承烨眸子一亮,不经意间便染上几分欣喜,快步来到姒槿身旁,苏承烨出声问道:“阿姐怎么来我府中了?”

看着苏承烨一派天真的模样,姒槿心中愈发愤怒,他倒是演戏演得一手好戏,真可以以假乱真,竟教她天真的两世都信了。

察觉到姒槿的不对,苏承烨身子一顿,收回嘴角的笑意,看着姒槿低声问道:“阿姐,怎么了?”

“苏承烨,我问你,一个月前宫中宫人失踪之事,是不是你做的?”姒槿冷声问出口。

苏承烨的表情有些凝固:“怎么可能会是我做的?阿姐,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看苏承烨还在伪装,姒槿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不要骗我!”

“阿姐来我府中就为了问我这个?”苏承烨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我骗阿姐作甚?”

“苏承烨,那日赔钱曾自冷宫之中叼出一块带血的布条,那布条上绣花的样式同你手下岑睢香囊上的样式一模一样。还有你说你遇到我时刚到冷宫,但你鞋子上沾的泥土你如何解释?”姒槿冷声说着,眸中满是失望,“我竟不知你心思如此深沉,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承烨听着姒槿的话,眸中闪过一抹冷然,紧接着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一双魅人的桃花眼顺势微弯,开口时声音中已多了几分戏谑:“阿姐就凭这些,就断定是我做的,未免太过武断。”

“你敢说不是你做的!”都到了此种地步,姒槿不敢相信苏承烨还不承认。

苏承烨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举起手道:“我苏承烨对天发誓,若此事真是我做的,我苏承烨,不得好死。”说完,苏承烨低头看向身前的姒槿,问道,“如此,阿姐可还满意?”

见苏承烨否认地如此坚定,甚至还发了毒誓,姒槿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吗?

“阿姐来端王府,不会真的就是来质问弟弟的吧?”

苏承烨的声音拉回了姒槿的思绪,也让姒槿重新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姒槿将目光重新落在苏承烨的面上,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与皇兄请旨求娶范琼茵是何意?”

“阿姐连这种事也要管?阿姐不正希望我早些娶妻吗?”苏承烨语气慵懒,目光却始终落在姒槿的面上,不肯错过她表情变化的分毫。

听着苏承烨不甚正经的语气,姒槿心中涌上怒意,声音也多了几分凌厉:“你别给我装傻,范承允是何人,他有什么心思你不知到吗?我是盼着你成亲,可是天下这么多女子,邺京这么多大家闺秀,你要谁不行,非要娶范琼茵!”

“天下这么多女子……”苏承烨闻言,眸中掠过一抹暗色,看着姒槿,他突然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重复姒槿的话,语调微扬,似在质疑,“我要谁不行?”

姒槿看着苏承烨,还未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便被他反客为主。

姒槿不知苏承烨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他轻轻松松便将她抓住他衣领的手握入掌中。

下一刻,天旋地转,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被苏承烨扫落在地,姒槿被苏承烨握住双腕,按倒在身后的桌上。

苏承烨的气息吞吐在姒槿耳边:“天下那么多女子,可我只想要阿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万更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