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馆在一楼,属于公司专为员工提供的免费健身房。
这会儿有不少员工在各种器材上锻炼,宋屿穿过健身房大厅,直接往最里面走去。
拳馆负责人在门口等他,微微弓着腰说:“宋总,清场了,里面只有顾先生一个人。”
宋屿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下楼的过程中他缓过劲来,猜到这个叫顾泽辰的男人约莫是和顾清姿有关系,可当看见真人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那个男人戴着圈套站在拳台中央,望向他的神情十分凶狠,但因为太过年轻的长相和周身散发出的浮躁之气,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奶狗。
这个男人他见过,就在陌生人发给他的照片里,顾清姿和他举止亲密,宛如一对恋人。
可是现在,他心底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在蠢蠢欲动。猜测越接近真相,一颗心就被拉扯得越发厉害。
顾泽辰拿鼻孔指着他:“你就是宋屿?”
他张了张口,嗓音干涩:“是。”
“说起来,我还没叫过你一声姐夫。”顾泽辰扯唇冷笑,“以后也用不着叫了,真好。小爷最讨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除了装逼和欺负女人,还会什么?”
宋屿僵立在拳台下,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松,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着。
他说不出一句反驳和辩解。
在看见顾泽辰之前,他还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没有对不起顾清姿。她玩弄他一次,他也甩了她一次,扯平了,这件事本来不值一提。
可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全都错了。
照片里的男人是顾泽辰。
那晚她在酒吧提起的顾少,应该也是顾泽辰。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出那些令人误解的话,但他实实在在辜负并伤害了那一颗毫无保留爱着自己的心。
他怎么能……
“起来。”顾泽辰看着他,捶了捶拳套,“让老子瞧瞧顾清姿喜欢的男人是个什么货色。”
宋屿脱掉上衣,接过员工递来的拳套。做好准备之后,翻身上了拳台。
“挺灵活的么,经常打?”顾泽辰扯唇。
宋屿淡淡地回:“还行。”
裁判叫了开始。
实力相当的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得分,只不过宋屿很安静,顾泽辰却始终喋喋不休。
“姓宋的,你们家遗传欺负女人是不是?”
“你爸刚弄死一个,哦不对,弄死两个,还有你亲妈。你他妈就迫不及待要跟我姐离婚?”
宋屿拧了拧眉,躲过他一记下勾拳,“我不想离。”
“要不是你欺负她,她怎么会想离婚?”顾泽辰急吼吼地喘着,招式凶狠,“她为了你连死都不怕。”
“……什么?”宋屿一走神,没避过顾泽辰的拳头,转开脸,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你他妈不是很得意吗?你不是很享受她为你疯吗?”顾泽辰紧接着一拳打在他脸上,并把人踢翻在地。
宋屿心里乱成一团,根本无力招架,任由顾泽辰把他压在地上,拳套抵着他的脖子。
他有很多话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初你这孙子说走就走,一通电话就把她打发了,你知不知道她差点把自己弄死?”顾泽辰双目赤红,吼得嗓音嘶哑,“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你他妈就是杀人犯。”
宋屿嘴角冒着血,同样红透了的眸子紧紧闭上,眼泪还是蓄不住,一行一行地涌出来。
他用力咬着牙,忍得嘴唇抽搐。
“当初你们结婚我就不同意,是她非要嫁给你,你那么伤害过她她还是要嫁给你……行,只要她开心,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我屈尊叫你这孙子一声姐夫。可是她那么信任你,你又怎么对她的?”
“我调查过,你和那个姓唐的女人有一腿是吧?”
“没有。”宋屿急于解释,猛地张开撕裂的嘴唇,一阵钻心疼痛。
“可是你跟那个女人不清不楚藕断丝连!”顾泽辰怒吼道,恨不得直接掐死他,“小时候她喜欢的娃娃,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她的房间也从来不让我进,她这个人占有欲特别强,被别人摸过的娃娃,她宁愿扔掉,更别说背叛过她的娃娃。”
“如果不是那么爱你,她早就把你扔掉了。”
顾泽辰说完远远没解气,站起来对他拳打脚踢。
“这一拳,替顾家打的。让她跟你结婚,是我们家门不幸。”
“这一拳是替她打的,从来没有人敢让她哭,你是第一个。”
“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我他妈不爽你很久了,如果杀人不犯法,我他妈早就毙了你!”
“你怎么不还手?啊?你不是很牛吗?”
“这一拳,”顾泽辰狠狠地将他踢下去,立在拳台的边缘粗喘着,“是替我外甥打的。”
宋屿后背着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碎了,有员工要来扶他,被他用仅剩的力气甩开。
“你没有资格当父亲。”顾泽辰一字一顿,“从今往后,那是我们顾家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宋屿摇着头,肿掉的眼睛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发出的声音也虚弱嘶哑:“不行……不可以。”
“还有,乖乖和她离婚。”顾泽辰语气阴冷,“再缠着她,我真的会杀了你。”
宋屿竭力想要说点什么,意识却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彻底沉入黑暗。
**
幸好没骨折也没内伤,只是一些淤青和皮外伤。
宋屿在医院休养了几天,没联系顾清姿,怕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可转念一想又不禁自嘲,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来看他?
“这些天您没去公司,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徐文把电脑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连方律师也在问,不过我照您的吩咐,没告诉她实情。”
“嗯。”
这些天宋屿除了必要的回应,就是沉默,徐文真的有点害怕他自闭了,没话找话:“XX出了一批漫威联名,我上周去买了个帽子,还不错,明天戴给您看看?”
宋屿兴趣缺缺地看了他一眼。
“我买的是蓝色,不过我觉得您适合黑色。”
宋屿依旧没有理他。
“我老婆还买了个蜘蛛侠的包,结果被小明抢去了,那臭小子——”徐文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猛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净胡说八道。老板……”
“安静。”宋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徐文闭上了嘴。
他真是脑子抽了,提什么老婆孩子。
他是离宋屿最近的人,可以说,宋屿的所有情绪都被他看在眼里。而他的情绪变化,很直观地反映出两人的婚姻关系。
有些话虽然不敢提,但他还是觉得,除了自己没人能提了。
“老板,”徐文小心地开口,“我能跟您谈谈吗?”
宋屿抬眸望着他,嗓音很淡:“什么?”
徐文把凳子往前搬了搬,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说:“这女人生气啊,您哄哄,她智商就是0,您跟她讲道理,她智商秒变180,歪理比您的正理还多,那您还不得输吗?”
“有些事情看得明白想得明白,不代表心里就过得去。过不去说明她在乎您,如果轻易就能过去了,那这段关系可能就面临危机了。”
“如果您真的把她看成最重要的人,就应该主动避开那些让她过不去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东西真的重要吗?有些东西去了还可以回来,但是有的人,去了就难回来了。”
是啊,难回来了。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心里清楚,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只在一个唐雪菲身上,也不是这一次两次的吵架。有时候问题看似解决了,却并没有触及根源。
他一次一次地让她失望,她原谅,再原谅,她也会累了。
“不过话说回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很奇怪。”徐文笑了笑,“您有没有想过,她一直放不下您和唐小姐,是因为她自己也放不下您呢?因为她体会过,所以觉得您根本忘不了唐小姐。”
宋屿眼眸一颤,认真地望向他。
“她不是不爱您了,只是害怕继续爱您了。”徐文眼神笃定地说,“如果您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相信自己是无可取代的,或许还可以挽回。”
“……还可以吗?”宋屿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徐文点点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宋屿摸着戒指的手忽然一顿,掀被下床。身上的伤被牵动,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坚持脱掉病号服。
“您去哪儿?”徐文慌张地站起来。
宋屿麻利地穿衣服:“出院,你办手续。”
“老板您还没完全恢复啊……”
宋屿不搭理他,脚下生风地离开病房。
手上没有车钥匙,他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边回家边给顾清姿打电话,她没接,又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她也没回。
意料之中。
路上分秒难熬,宋屿仰靠在座椅上,沉重地吸气呼气,直到出租车停在家门口,他把钱包里的现金全部甩给司机,火速下车。
“老婆!”
他把一楼找了个遍,加上前院后院,都没人,于是上楼去找。
“老婆你在吗?”他一边唤着一边推开卧室的门。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中间是两人曾亲密依偎过的床,让他瞬间眼眶发热。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依稀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他紧接着走到衣帽间,却发现她的衣服一半都没了,只剩下一些过了季的,她也不怎么爱穿的。
浴室里,原本放满了瓶瓶罐罐的格子全都空了,她的生活用品一并消失,只留下他送给她的那把木梳。
上面有他亲手刻上去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不太会雕刻,字不好看,但她拿到的时候特别开心。
可现在她走了。
真的不想跟他白头偕老了。
头疼得快要炸裂,心脏仿佛被一双残忍的手不停地揉捏变形,浑身血液被阻滞着无法流动,也无法顺畅的呼吸,绝望到濒死的感觉兜头而来。
头顶一道阴森森的嗓音环绕着——
“难受吗?想死吗?你就该把她经历过的痛苦全部都尝一遍。”
宋屿双手扶在洗手台的边缘,身体还在发着抖,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面盆里。
他打开水龙头,浇了自己满头凉水,才终于缓了过来。
目光上移,落在其中一个小格子上,那里放着一把钥匙。他忽然想起她的话:“不许偷偷配钥匙。”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笃定就是那间房,拿起钥匙上了楼。
那个被她称作小秘密的房间,果然被他用这把钥匙打开了。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大大的桌子,大得有些夸张,一侧放着几叠纸,另一侧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原来是工作间。
他神思恍惚,仿佛看见她坐在桌前,时而认真地画着图,时而苦恼地咬一咬手指,十分可爱的模样。
他又想象着那双纤纤玉手操纵着这些扳手镊子的画面,有一种奇异的反差萌,不自觉弯了唇角。
宋屿缓缓走到桌前,将那叠纸拿了起来。
认真地翻阅这些散发着灵气的设计图,他完全进入了她的世界。这是她热爱的东西,也是她的天赋所在。
最后一份画稿,令他彻底愣住了。
是一对袖扣,反复删改了不下二十次,最终成型,看上去特别熟悉。
他拉开半掩的抽屉,里面还有一块没用完的,粉紫色的塔菲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颓然坐在落地窗前,拿出手机,艰难地解锁、拨号。
“你清姐有找过你吗?”
什么都不知道的言陆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啧,你媳妇儿你问我?脑子瓦特了。”
宋屿直接挂了电话,忽然想到一个人。
容斐的女朋友。
他开门见山地问:“小悠,清姿去哪儿了?”
那边顿了顿才开口:“我不知道啊。”
明显是刻意装出来的轻松语气,让他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她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的话麻烦告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可是她说你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小姑娘突然闭了嘴,“哎呀,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学长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啊。”
“我知道她不让你说。”宋屿轻叹道,“不过我求你了,我必须要找到她,你帮帮我行吗?”
小姑娘嗫嚅道:“清姿姐姐会不高兴的。”
“小悠,学长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好啦。”明悠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她去深市了,你不要这么紧张,只是去玩而已,又不是不回来。”
“谢谢。”
宋屿挂了电话,立马订机票去深市。
**
“顾小姐,我建议您还是留下这个孩子,您是RH阴性血,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以后如果再怀孕,会有很大风险。”
医生的话让她彻底愣住。
“顾小姐,您跟孩子的父亲商量过吗?”
她摇了摇头。
医生面色不忍:“这么大的事情,我劝您还是慎重考虑吧。”
“嗯。”
**
宋屿下飞机直奔医院,一个挨一个的问医生护士,差点被当成疯子赶出去。
最后得知她预约了人流手术。
就在他打算踢烂面前这扇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几天不见,顾清姿比之前更瘦,连穿着羽绒服都显得身形单薄。
她站在门口抬起头,眼神有一瞬的讶然,但很快恢复平常:“你怎么来了?”
宋屿沉痛地望着她,艰难开口:“你真的……”
“孩子没了。”顾清姿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可以离婚了吧?”
宋屿红了眼睛,忽然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不可以,我不会放弃的。”
“我以后不能生了。”她淡淡地开口。
男人的手臂僵了僵,却没有说话,只是抱她抱得更紧。
“我没跟你开玩笑。”顾清姿语气平和,“我是RH阴性血,大夫说了,这次拿掉孩子,以后大概率不能再怀孕。”
“没关系。”他笑了笑,又像是在哭,“我们可以不要孩子,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我的问题,好不好?”
顾清姿漠然的表情动容了一秒,紧接着,还是扯了扯唇,“你要让你们家绝后吗?就算你愿意,我也做不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
“还有小枫啊。”
“他已经跟你们家断绝关系了,因为你。”
仿若一记重锤砸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钝疼不已,宋屿被堵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推开了他。
“离婚吧,别再缠着我了。”顾清姿转过头,对着某一个方向笑了笑,“我现在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你。”
宋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帅哥,身姿颀长,儒雅贵气,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沈霆站到顾清姿身旁,唇角勾起浅浅的笑:“还好吗?”
“嗯。”顾清姿挽住他的胳膊,“我们走吧。”
沈霆僵了一下,但没躲开,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还礼貌地向宋屿点了下头。
“你来深市就是为了他?”宋屿对着两人的背影,哽着声问。
顾清姿没有回答,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和医生一起进了电梯。
“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沈霆淡淡地开口。
顾清姿把手放下来,“是我不想爱了。”
“累的话,就停下来休息休息。”沈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但不要轻言放弃。”
顾清姿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地扬起来:“可是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麻烦啊,我尝试过了,它并不适合我。”
沈霆失笑,“这还有适合不适合?”
顾清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明媚而洒脱,“我还是希望我是顾清姿,而不是为了某个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的某太太,那样太可悲了。”
沈霆似乎被她说服了,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我看现在患得患失的不是你。”
顾清姿偏过头,“沈大夫,您是要从心外科转到心理科吗?”
“开个玩笑。”沈霆弯了弯唇,“回去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嗯,谢谢。”她摁了车钥匙,往不远处闪烁的大灯走去。
顾清姿现在住在Sara家的别墅。
其实她之所以来深市,是因为去A城找安琪太远,而且很可能轻易被宋屿找到——虽然她现在还是被找到了。
她在国内除了安琪,就只有Sara这一个女性朋友。
Sara中文名叫江珊妮,两人在M国读书的时候认识,所以习惯互称英文名。
Sara不久前和长跑九年的男友分手,嫁给了当地一个政客的儿子,老实正派,是个值得托付的靠谱男人。
对于顾清姿住在他们家,那位林科长表现得十分大度。
顾清姿叫他林科长并不是有意调侃,只是觉得比林先生顺口。
只不过老实正派的男人,有时候让女人很无奈。
比如Sara说:“我支持你,背着他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万一被发现,就说不是他的。”
林科长马上正义凛然地插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知道真相。”
Sara和他争论:“可是那个男人让Zoey伤心了。”
林科长回:“一码归一码,看待事情要辩证,不能唯心主义。”
顾清姿和Sara:“……”
作者有话要说:宋狗:宝宝心里苦,现在连孩子都不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