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太宰治绅士又优雅地为天海莉莉子撑着伞,自己却是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雨水之中,身上的那件风衣被晕湿开来,稍长的黑发松松垮垮地荡在耳边,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雨伞挡住了天光,让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昏暗起来,天海莉莉子就着从他周身洒落隐隐绰绰的熹微光线,眸光落在他的嘴唇、鼻梁、最后是那双永远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发挥才智,则锋芒毕露。

这个男人却从不在她的面前有任何的掩饰,一双迷离醉人的深邃桃花眼笑得好似两弯新月,下面漾着一圈乌青,嘴角永远微微上翘都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疏离感,谈笑间翻手覆弄万丈红尘,但若是想要哄人开心,却又给人一种拱手送河山的气魄。

归根结底,大概是太宰治这个人周身的烟火气太淡的缘故,他和这世间的联系浅薄地如同一根半透明的蜘蛛丝,任何人都留不住他。

然而每当天海莉莉子用这种执拗到近乎无礼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太宰治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她就像是一只被困在了玻璃壁之外的猫,那双过于灵动的眼睛窥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真实,但却永远跨不过彼此之间那道透明得近乎无形的屏障。

他们之间相隔千山万水。

天海莉莉子低垂下了眼眸,遮挡住了比雨色更加潮湿的潋滟水光。

她似乎并不介意因为沉默而蔓延的尴尬气氛,在这空濛的山间,能够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石阶之上,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在水洼之中形成一个微妙的倒影。

天海莉莉子再次抬起头来,眸光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两个女人沉默地对视着,那是一个长相明艳到近乎有侵略性的大美人,脸上的妆容很淡都遮盖不住五官轮廓的清晰分明,一双杏仁眼好似天生含笑,眼尾微微上翘,流转之间顾盼生辉。

这场沉默持续了近乎一分钟,所有人都好像被定格在了这幅山水画中的静物素描,女人的笑意温柔得太过刻意,有一种理所当然等待太宰治来介绍她的亲昵。

率先打破僵局的人是天海莉莉子,她站在高两阶的台阶之上,略微垂眸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天海莉莉子。”

她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其实没什么敌意,只是她惯常表情如此,让人无端从她的姿态之中读出一种傲慢。

太宰治把这一幕看在眼底,眉目低垂站在大伞撑开的阴影之中,却没想到天海莉莉子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头来问他:“太宰,这位是?”

一瞬间,地位反客为主。

对面的女人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不自在,看向太宰治的目光之中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茫然无措,叫人怜惜,然而太宰治此刻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天海莉莉子,然而被关注的女人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清晰又灼热的视线,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好,我是小山初代。”

小山初代伸出手来,又恢复了往常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的魅色,天海莉莉子看起来并不是太想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几乎只和她触了一下指尖便放下。

太宰治笑意盎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不是对她说:“小山小姐,真是麻烦你送我过来了,你下午不是还有签售吗?快让司机送你过去吧。”

逐客令的意味太过明显,小山初代嘴角的笑容终于有些僵了,她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去。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衣,此刻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内衣带子清晰可见。

“请稍等一下。”太宰治温声开口,在这蒙蒙细雨天好似云缝之间洒漏的灿金色,让人忍不住把眸光都集中在他温软的唇上,引发非分之想。

他还没开口,天海莉莉子已经自觉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雨伞,这让太宰治有一瞬间的意外,却也只是用余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脱下了自己的风衣,体贴地披在了小山初代的肩上。

女孩子先是一愣,随即眸光骤然一亮,从脖颈渐渐爬上一抹绯红。

只听他用那种让人熨帖的语气说道:“小心别着凉。”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他说话的时候带出一阵小小的白色烟雾,还没等风吹便散了。

小山初代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害羞的样子好像让人能够听见她砰砰的心跳:“好。”

林间的风凉丝丝的,抚在她温热的脸颊上,刚才那一点失落的心思都被这一丝凉风带走,唯独在心间留下了那双看得人迷晃,带笑的桃花眼。

直到小山初代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天海莉莉子才轻声说道——

“上帝创造此君

莫非是为了给你的心

做伴与短短的一瞬?”【1】

她的音量很微妙,太宰治听得见,却有那么几个字,四散在了风中,不知所踪。

太宰治转头看她,才发现天海莉莉子依然转过身去,看着墓碑上笑容拘谨的男孩,她刚才轻声读的,是男孩的墓志铭,表情和声音仿佛都下意识地柔软了起来。

太宰治右手的食指在拇指上轻轻滑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有点痛,低下头去,才发现拇指上长了个小小的倒刺。

但是天海莉莉子并没有太过留恋,好似并不需要充满仪式感的道别,只是轻声说了句:“走吧。”

太宰治只是习惯性地拖长了语调反问:“唉?需要的情报都拿到了吗?”

天海莉莉子侧过头去,“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有点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以至于后知后觉,因为早上没有及时把头发吹干,她脆弱的免疫力罢工,于是此时此刻就这样感冒了。

太宰治没有再追问,看着她如同冬日死心不息的蝴蝶一般颤抖的双睫,明明被雨淋湿得狼狈,却又透露出一种脆弱又精致的美感。

他可没有再多出一件风衣来给人披,于是只好说道:“那就走吧。”

雨伞再一次被交回到了他手中,和第一次一样,明明伞柄那么短的一点距离,两个人的指尖却没有半点被触碰到。

太宰治微微太高了伞沿,看向了远处被笼罩进了云烟雾饶之中的山林,轻声感慨道:“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两个人被困在了一把伞下,她几乎能感觉到身侧温热的体温,这让她有一瞬间的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甚在意地回答他:“难道要心甘情愿被你作为棋子随手摆弄的才是好女人吗?”

太宰治挑了挑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可没有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天海莉莉子对此不置可否,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好奇:“她是你喜欢的女性类型吗?那位小山初代。”

太宰治握着伞柄的手顿了一下,微微歪头看她,依然是那副天然无公害的表情:“所有女性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哦。”

天海莉莉子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居然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用单一类型来限定自己的喜好太过无趣。”

“话虽这么说……”太宰治的唇角微微翘起,微笑的表情好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咪:“天海小姐有偏爱的类型吗?”

“有啊。”天海莉莉子的声音和脚步一样透露着懒散,慢悠悠地细数着:“风流多情,花言巧语,薄情寡性……”

太宰治的嘴唇抿了起来,眼神无辜又清澈,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唔,是在说我吗?”

“哦,最重要的一条。”天海莉莉子补充了一句:“非常,极其,特别的……有钱。”

太宰治:“……”

两个人来到了天海莉莉子的车前站定,车窗上隐隐绰绰地倒映着两人,天海莉莉子抬手伸出了食指,指腹的位置正点在太宰治倒影的左心口上,两个人的目光在车窗上交汇。

天海莉莉子的手指轻轻扣了扣,发出的“嗒嗒“声好似敲在人的心房上。她浅淡的微笑渐渐蔓延开来,眼神里的戏谑让人分不清情绪,反而透露出一种过于真实的意味。

就这样停滞了两秒,她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我会非常爱他,所以如果他背叛我,我就用狙/击/枪打穿他的心脏。”

她转过身去,浅淡的胡椒好像血锈的气味,没有甜度的玫瑰在绵绵雨润的空气之中攻城略地,交织出一种林间特有的妩媚,浓墨重彩地钻入呼吸之间。

到底有多少人将暧昧时的心跳紊乱当成了爱情的凭证。

她歪了歪脑袋,嘴角扬起一个非常温柔的弧度,连带着嘴角的那颗小痣都熠熠生辉:“既然心脏已不再为我跳动,那么便因我而静止吧。”

“这样啊。”太宰治的声音几乎就贴在她的耳边,“那你可不要心软。”

以至于射偏了位置,前功尽弃。

【1】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原句与伊凡·屠格涅夫《一朵花》稍有出入“要知道,上帝创造此君是为了给你的心做伴与短短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