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莉莉子依照江户川乱步所说回到了侦探社所在的大楼之下,原本以为会在那昏暗的车站里遇到无法走出的楼梯间之类的诡异事件,没想到居然一路畅通无阻,被夜风吹拂在身上的时候舒服得仿佛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有一种重回人世的真实感。
横滨这座城市格局规划有点复杂,从车站到侦探社有一条小路可以抄近道,能节省不少时间。她转进了一条小巷里,这座龙蛇混杂的港口城市聚集了不少外国人,这片区域便是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劣质的霓虹灯闪耀着诡异的色彩,各种小广告看得人眼花缭乱,操着各种混乱嘈杂语言的外国友人来来往往,写着“免税”的各种二手商店,香味四溢的外卖餐馆,以及光线氤氲暧昧的“旅馆”共同构成了这条隐藏在暗处的街道。
原本高阔舒朗的夜空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空气中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一场瓢泼大雨正在酝酿着,随时准备泼天而落。
天海莉莉子转身进了一条小径,沿着破败的窄巷继续往前走,周围弥漫着猫尿和腐败的外卖的气味,她屏住呼吸,脑袋上忽然落下一滴水,抬头一看是生锈的冷气机排放出的凝结水珠,随后毫无预兆的雨水从天而降。
她在半明半暗的道路之中摸索着前进,头顶的电线将天空切割得四分五裂,属于港口Mafia的那几栋摩天大楼冰冷外立面上的银色光辉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在居民楼下的空地穿梭,雨水很快打湿了裤脚,两边墙面斑驳,显然早已放弃了修补。
走到小巷的尽头一转弯,有两个叼着烟的外国男人背靠着墙壁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用酗酒者特有的眼神迟钝地朝她看了过来,其中一个是高大的白人,在不远处霓虹灯的照耀下能够看清他手臂上的纹身正朝着她张开血盆大口。
大道灯光之下的繁华与平和,几乎让人忘记了钢筋铁骨的森林之中也会出没磨牙吮血的野兽。
对方打量她的神色仿佛是肉食动物盯上了有趣的猎物,“hi,这位小姐。”
白人的同伴走到了光线之下,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时候天海莉莉子才注意到对方是一个非裔黑人。
那个白人却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挡在了她面前,弯下腰,朝着她的脸上喷出一口夹杂着鱼腥、洋葱、大/麻的烟雾。
“迷路了是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哥哥带你去啊。”
天海莉莉子轻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嘴里却是吐出了拒绝的话:“不用了,谢谢。”
在对方正要伸出手来抓她手腕的时候,忽然被人打断,语调闲适又懒散——
“哟,打扰了。”
三人同时朝巷口望去。
淅沥细雨之下能见度极低,但是那一身惹眼的打扮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来人看起来十分年轻,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肩上随意地披了一件披风,戴着黑色的礼帽,唯独一头亮眼的橘金色半长发和嘴角香烟猩红的火花闪耀着光芒。
他似乎是噙着点笑意,却依然显得神情清冷,声音之中有一种自信且镇定的冷静,平静的目光落在那个白人的身上。
那种无声的目光之中仿佛有某种实质性的锋利。
天海莉莉子的目光与他相撞,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女人脸上,眼睫之下投射出一片浅灰色的阴影,大半身体都隐没在了阴影之中,有一种莫测的神秘。
“呵,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外国男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忽然便从身后掏出一把枪来,枪口正对着那个来打扰好事的家伙,“想要英雄救美也稍微心里有点数吧……”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带着点不屑:“这位小哥。”
黑衣男人的视线缓缓从天海莉莉子身上收回,依然保持着懒散的姿势,略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冷淡的俯视姿态看向那个男人:“你开枪试试看。”
这话一出,反而是那个白人男子愣住了,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要求一样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两秒之后,被挑衅得瞬间起火的白人男人挑着眉怒吼了一句:“试试就试试!”
随后他表情凶横地扣下了扳机。
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的衣角都没有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表情闲适得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只见那枚子弹在即将击中他之前忽然停滞在了半空之中,然后,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般,坠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白人男子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表情狰狞之下顿时变得惊怒交加。
“滚吧。”那个懒洋洋的黑衣男子慢慢站直了身体,朝着他们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来。
明明他的动作看起来轻盈无比,然而每一步踏在路面上的时候,水泥地板都如同不堪重负一般碎裂,细小的石子飞溅开来。
白人男子惊恐地一连向后退了几步,张大了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如同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发出低沉的呜咽,最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黑衣男人路过天海莉莉子的时候,象征性地侧了下头,目光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虽然不善,却仿佛出奇地有耐心地教训她:“独身一人不要走这种小巷,由其入夜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夜风吹拂起了她深栗色的长发,带起了如同燃尽柏木一般的淡淡香气,有种清苦冷峻的漠然。
然而她却笑了一下,瞳色极深的桃花眼弯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谢谢你。”
对方看起来并不善于被人道谢,只是微微颔首,问她:“你去哪儿?”
“武装侦探社。”
“……”男人微微皱眉,用一种研判的目光盯了她几秒之后说道:“跟我来。”
他的步调非常平和,不紧不慢,带着天海莉莉子七拐八绕地就出了小巷,回到了敞亮的街道,周围窗明几净的橱窗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温暖灯光,行色匆匆的人群给人带来了不少安全感。
男人朝着不远处可见的红色大楼微微扬了扬下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要走之前忽然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道:“烦请稍等。”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微微皱眉的样子让他的眉眼显得越发锋利,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天然攻击性。
然而面前的女人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跑进了一旁的便利店里,不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在对方挑眉注视之下递上来了一瓶牛奶。
“……”
“作为救了我的报酬。”
对方看起来脸色不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无动于衷地转身就走,身后的女人还不知死活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认真的啊。”
她看着男人在夜风之中被轻轻吹拂起的衣摆,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天海莉莉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她垂下那双变幻莫测的眼睛,纤长而细密的睫毛被路灯照射,如同翅膀上闪耀着亮光的蝴蝶。
她就维持着这样冷淡的气场往武装侦探社的大楼方向走去,一路走到了楼下,咖啡厅已经关门了,天海莉莉子漫不经心地一抬头,却看到四楼仍有光亮,不知道哪个可怜虫还在加班。
乘坐着那部老旧的电梯一路往上,在武装侦探社的门口遇到了一个穿着棉质背带裤背着草帽的少年,他听见电梯的声响的声音转过头来,也不管认不认识来人,立刻不要钱似地热情洋溢地奉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天海莉莉子低下头,看到他赤着的双脚上还占着新鲜的泥土,一旁的墙壁上斜倚着一把钢叉。
“晚上好呀。”他率先向天海莉莉子打招呼,充满活力的声音瞬间将空荡的楼道撑得活蹦乱跳,“这么晚了,小姐你来武装侦探社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叫天海莉莉子,是乱步先生让我来的。”
“啊!”男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因为那张太过可爱的脸连一点点的小雀斑都显得恰到好处。笑意满满地说道:“我知道你,你是新来的调查员,你好,我叫宫泽贤治,是太宰先生让我过来的,说是有工作要做。哦,对了,我今天去自家的西瓜地里了,最近有猹作祟,耽误了我们不少收成呢,不过现在好了,看起来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过几天我在送过来分给大家哦。”
面对他过于热情的自我介绍,天海莉莉子那张过于冷淡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句:“你好。”
她想了想,递上了自己刚才买的牛奶,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喝吧。”
“真的可以吗?那还真是谢谢了。”宫泽贤治看起来十分惊喜,接过牛奶笑容甜的能够让人心融化:“你们城里人还真是大方呢。”
两人推门进入了武装侦探社,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显得更加空荡,只有空调声还在运作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桌面上的书页偶尔被吹动,轻轻移动一下。
“唔,太宰先生说会来一位美丽的小姐,我还以为就是你呢。”
虽然是恭维的话,却被宫泽贤治说得毫无特殊意味,听起来格外真诚,天海莉莉子似乎并不善于应对这种天真活泼的直球,看着那个四处张望的头顶,若有所思,半晌之后轻轻点了点头:“你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嗯?”宫泽贤治抬起头来看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什么意思?”
“你很快会知道的。”天海莉莉子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环视周围一圈,朝着被遮挡住的会客室走了过去。
那里的沙发上,有一个男人双手交叠在脑后,戴着耳机躺倒在沙发上。
似乎在闭眼休憩。
又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