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静之学友。”
谭子玉稳正身子,唇边挑起一抹轻笑，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同窗之礼。
“平日里与静之在一个小小的书院里都难以见到，却能在这拥挤的街上?有缘偶遇,看来今日真是子润的运佳。”
越水回以一礼，并没有接话,仍是道歉。
“方才是静之莽撞了，撞到了子润,还望海涵。”
眼前的女子一身温雅，道?起歉来也是真诚有礼。
方才分明是他站在那里挡到了她的路撞上?她的,反倒是她在这里真心诚意的道?歉。
望及此,谭子玉眼底浮出了一层隐秘的笑意。
他平日里喜交朋友,家世煊赫却不端架子仗势欺人。待人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紫玉书院里大半个学院里的人见了他几乎都能说上?话。
唯独这个秦言是个雷打不动的。
谭子玉先前不是没刻意和她说过?话，套过?近乎,可对方就是对她不冷不淡的。他大大小小的诗会?、酒会?每次都会一同邀她,无一例外每次都被推了回来。
若不是秦言对所有人都是这般态度，谭子玉倒是要怀疑她是看他不顺眼了。
最初他还怀疑，秦言是否真真有她表现出的这般五根清净,不受外面声色的丝毫诱惑,不悲不喜、一心只读圣贤书。
时间长了,久而久之。
他发现,这还真是一个沉默内敛到极致、佛祖般的人物。
一点脾气也没有。
书院里所有人都认为秦言无趣古板。
只知道死读书。
包括谭子玉也是这么认为的，试了几次还是和人说不上?话，从此也就不再想着与她交好了。
可是方才酒肆里，楼上他远远就看见街上?闲庭信步走路的白衣女子。一身浑不经意，不像是书院里那个恪守成规、一板一眼的秦言。
身上反而带着些骨子里透出来的疏懒风流……
他看见她一路从卖男子首饰的货摊面前走到风雅阁，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时兴起，抛下?了一群同窗竟跟了过?来，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一入风雅阁的门，就听见了她那几句和世间诸多凉薄女子截然不同、惊世骇俗的话语。
这世界上?女子为尊，男子贱如草芥。
如若不然，他又何至于——
……男扮女装。
谭子玉站在她身后一愣神，一时不察，竟被骤然转身的人撞了个正着。
越水在心底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也无心管谭子玉是不是男扮女装，毕竟这和她也无甚关系。
一拱手，正要要告辞，却被一道?粉色的身影打断。
花蝴蝶蹁跹而来，飞到了谭子玉的身前，顺势也将越水面前挡了个实打实?。
“子玉姐姐，这么巧，你也是来这里买东西的吗？”花蝴蝶简和云面纱下?一张脸羞得通红，站在那里扭扭捏捏撒娇卖痴，声音腻地像是粘了蜜似的，让身后的越水不禁一阵恶寒。
忽然想起来秦言之前久久不愿成亲的缘由就是难以忍受这世间男子阴柔娇弱的模样。
幸好，残魂还是继承了她的审美的。
越水的视线驻留在简和云身上一两秒之后，冷淡划开，忍不住在心底恶毒地拉踩起他来。
同母异父的孩子，怎么简和风说起话来就如沐春风般的好听？
从那声黏腻的“子玉姐姐”传过?来开始，谭子玉脸上的笑就开始隐隐僵硬了，片刻之后才艰难地恢复了正常。
“简公子有礼。”
“原来子玉姐姐这次休学没有回东阳县，而是直接来了兴陵县，此番可是为了春日会？”简和云惊喜之余微微嘟唇，有些不满谭子玉留在兴陵县竟不事先告诉他一声。
也是好笑。
他也不想想自己和谭子玉是什么关系。
一个书院读书，仅限于认识的关系，人家不回家又凭什么告诉他？
谭子玉不着痕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礼貌笑道?：“确实是为了筹办春日会，兴陵县城东的梨花林开得极好，就算是为了不负春光，这次诗会?也是要尽心筹办的。”
“子玉姐姐就是这般万事都尽心尽责的人。”简和云柔声夸赞道?。
越水终于找到开口的空档，移步走到一旁，对着谭子玉道?：“静之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静之可是急着回家将礼物送给夫郎？”谭子玉直接笑问。
听到这句带着打趣意味的话，就成想谭子玉定是早就来了，并且在后面听了不少话的。
越水适时作出一副略显羞涩的表情，温声道?：“是静之失礼了。只是家中夫郎做好了餐饭还在等着静之回家，怕他等急了……这才急切了些。”
女人毫不忌讳地提起自己的夫郎来，眼底都是自然流露的柔意。
谭子玉一愣，说不出什么感受，突然出又出声道?：“明日城东梨林有春日会，来的都是我们书院的同窗，静之不如一同来吟诗作?对、共赏春色？”
说完，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诗会?一同参加的还有男子班的男同窗们……你也可以带着你的夫郎来一同参加。”
“多谢子润邀请，届时我会?准时到的。”
谭子玉本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看到谭子玉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和奇怪，越水脸上的赧意更重，解释道?：“我夫郎不常出家门，我想让他也看看梨花绽开的景色，心想着他应当会?喜欢……”
这样倒是解释得通了。
谭子玉不禁有些好笑。
这个秦言娶了亲之后变化可真大，三?句话不离开自己的夫郎。
……真想看看那是个怎样的男子。
竟然让一根木头开出了花。
简和云盯着越水的背影多看了两眼，又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面前红衣风流、意气风发的女人。
略带暗示地轻声羡慕道?：“和云真羡慕那位秦小姐的夫郎。”
谭子玉淡淡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
不置可否。
-
回到牛车汇合的地方时，大家都买好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一群人就等着她了。
毕竟除了越水，其他人都是来之前就想好要买什么东西了，一来就直奔目标去的，买起东西来自然快。
等在牛车处的众人看着越水大包小包的走过来，都忍不住在暗中偷偷打量，瞪大着眼想看看她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越水从风雅阁出来之后又在市集上?四处逛一会?儿，好多袋子里装的都是一些生活必须用品，除了米面、还有锅子木铲之类。
这买的东西可真是不少。
秦大志家的眼中忍不住带了羡慕：“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我这不是刚成亲吗？我那简陋的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都是些过?日子少不了的。”越水笑着回答。
“那倒是。”秦大志家的又看了一眼那些物品。
确实是过日子都少不了的物件。
“不过?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来置办这些东西？”一旁的秦四婶子也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之前给人家抄书也攒下?了不少，但?是经过?今日这一遭，也花的所剩无几了。”
听到越水这样说，一车人也都平衡了一颗心。
买了这么多东西，可不得把家底都花光了才正常吗？
秦四婶子又开始端起过?来人的口吻：“你们小年轻就是不会?过?日子，物件可以一件一件置办，你这样一下?都花完，之后可怎么办。”
越水佯装出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而后苦笑道?：“钱没了之后总有别的法子再挣，我不能委屈了我那刚过?门的夫郎。”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一车的男人忍不住鼻酸了一下?。
穷苦人家的夫郎何来委屈不委屈的，他们哪个嫁过?来的时候家里不是一贫如洗？女人们个个粗枝大叶的，只想着娶个男人到家里分担，怎么会?考虑他们心里会?不会?委屈？
秦言家里虽然是穷了一些，可若要是能嫁到这样体贴温柔的妻主。
……受再大的苦也甘愿了。
车上有一时间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戴面纱的年轻男子敏锐地鼻尖闻见了一阵空气中的甜香，出声轻道了一句。
“好香，是什么味儿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也紧跟着仔细闻了闻，紧接着一车人也闻见了那阵甜香味。
那味道。
……好像是从秦言的方向传过?来的。
“是一些蜜饯点心。”越水顶着一车人的视线，最后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家夫郎喜欢吃甜的。”
这世间哪个男子不喜欢吃甜的？
可又有哪个男子能幸运都遇到愿意花钱给男子买点心的妻主？
车上的男人果然看到了秦四婶子和另外两个一同来的女人脸上不赞同的表情，看秦言就跟看傻子似的。
点心小小一块就贵得要命，买来几口就吃没了，还是给男人买的。
这秦言，她可不就是傻吗？
两相对比。
一时，车上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就更不是滋味了。
-
到秦家村的时候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越水想着简和风肯定已经吃过?午饭了，顿时也不急着往家里赶了。
她先去了一趟许老先生那里，给她送了在集会?上?买的茶叶，接到秦商之后这才不紧不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春日初临，万物复苏，越水偶然间看到路边一两朵率先迎春的不知名的野花，小小的篮花苞在一丛草绿中随风招摇。
在秦商叽叽喳喳专心背诵今天在许先生那里刚学到的文章时，越水悄悄朝着路边的招了招手。
顿时，草绿中一朵朵的蓝就更多了。
花苞也悄悄地绽得更大。
“等我一会?儿，我去摘些花。”越水将身上的大包小包放下，拍了拍秦商的头。
小秦商停下?摇头晃脑的背诵，看着路边草丛里零零散散的小蓝花，小脸上有些懵，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来时明明这路边还是绿秃秃的一片，这花是何时偷偷开的？
“师娘你为什么要摘花啊，它们才刚长出来你就把它们摘了，这花未免也太可怜了。”秦商接过越水手里拿回来的一束花忍不住控诉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而且这花是送予你师父的，能拿来配你师父这样的美人，是这花的荣幸。”
越水重新将那堆东西拎起来，低头看了两眼自己的小徒弟，而后忍不住嫌弃道?：“看你这副小古板的样儿，将来肯定没有男子看得上?你，到时候可别说是我教的你。”
秦商：？？？
二十二岁才艰难寻到夫郎的不是师娘你吗？
秦商有很多话。
但?是秦商不敢说。
[主人！我回来了！]
师徒两个正说着话，越水的脚步一顿，安静了很久的脑海终于再度喧闹了起来。
刚来小世界没两天就回九重天陪自己小相好进阶的团子回来了。
越水心中冷笑一声，讽道：[还记得回来呀？]
团子一听这口气不对，忙在神魂空间里打起滚来，企图萌混过关。
[主人，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别呀，你是麻麻，碧狐是你的儿媳妇，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越水一脸冷漠：[我和碧狐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碧狐]
越水：呵呵……
走了一路，终于到了家门口。
还未进门，越水就听到自家院子里张氏带着嫌恶的骂声。
“秦杨柳你跑这里犯骚卖什么贱呢？我告诉你，秦言如今可是成亲了，你一个未出阁的男子但?凡要点脸就不会?再过?来，你还说自己不是过来诚心恶心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