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过一个?路口转弯就是陈依萱的店了,向来沉稳冷静的人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本?来四十分?钟的路程冷志鸿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地?方，然后在车里一个?人呆坐了一个?多小时?,抽完了一盒烟。
霓虹灯光在他眼镜上散开，路上车鸣声不断,路人行色匆匆面?带疲惫却还是前行着，每个?人在这个?喧闹而孤独的城市里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小块地?方,那里住着他们的家人。
原本?他也有的。
冷志鸿抽着烟，恍惚间忽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那时?候的女儿小小一团,每次最喜欢往他怀里钻,甜甜地?高声说全世界她最喜欢爸爸了；那时?候,他的阿雅也还没离开。
那时?候。
他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幸福一点点离他远去了。
抽烟抽的太凶，冷志鸿被狠狠呛了一口,烟草气味直直冲向肺管,呛得他生理眼泪流出来。他摘下眼镜，拭了一下眼角，又想起来妻子刚走的那段时?间,他萎靡不振,天天酗酒,活在醉生梦死的幻境中。
两岁多的女儿抱着他一边哭,却一边用自己小小的肉手擦他的眼泪，软软地?说爸爸不哭，而就是这么柔软的一双几乎没有力量的小手将他一把拉了现?实。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发誓的呢？
阿雅走了，他活在这世界上所有的意义就只有女儿了。
他发誓要好好把女儿照顾长大，好好照顾她。
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可是最好的是又是什么？
冷志鸿从不肯在任何方面?输给别人，别的孩子学?的东西、有的东西,冷霜一定也要有。所以他工作更拼了，为了昂贵的大提琴课，舞蹈课……
为了各种各样的礼物，为了别的女孩子喜欢的那些他以为的或许冷霜也会?喜欢的东西。
他疯狂地?加班、升职，后来创业……他成功地?给了自己想给女儿的一切。
却没再陪伴过她。
父女之?间只剩下冷冰冰的问?好。
他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女儿，帮她挑选了最正确的路，这样是对她好，所以专.制地?帮她决定好了一切。
女儿很乖，从来不闹，所以他就愚蠢的认为女儿也赞同那些安排。
然后，他把他的宝贝一步步推入了深渊。
冷志鸿又狠狠咳嗽了两声，眼泪便又顺着他的眼角流下，他苦笑了一声。
刚才的烟后劲可真凶啊……
……
那天天色很晚了，越水才等到?冷志鸿来接陈依萱家里接她回家。一路上父女两个?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到?进电梯，逼仄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男人的声音才带着克制的颤抖传过来。
“你?恨爸爸吗？”
而越水没有给出回答，她只是低头，瑟缩着身子，做出一副畏惧的样子。
她不知道。
她已?经不单纯只是冷霜了。
所以，她给不出答案。
可那副畏惧的模样也已?经足以让冷志鸿心?痛如绞。女儿畏惧、害怕她，她甚至会?在刚见过没几面?的韦恩面?前腼腆的笑。
而自己是女儿患上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没有什么比知道这一点更能让冷志鸿深陷痛苦了。
两个?人回到?家，越水小声地?说了一声“晚安”之?后就回了房间，走到?楼上拐角的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失呆滞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他时?相差甚远。
[他好像很伤心?。]
越水收回视线，转身。
没有回应团子。
深夜里，越水盯着天花板久久无眠。
她的灵识听见了这间房子里有男人隐忍的哭泣声。
……
越水一夜无眠，忍着心?头的烦闷与暴躁，睁着眼睛迎来了窗台倾泻过来的第一缕阳光。
然后她去敲了冷志鸿的房间门。
矜贵儒雅的男人一夜之?间变得胡子拉擦、憔悴颓废，好像老了十岁。越水视而不见，而后熟练地?患上自己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提出了自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顺便散散心?的想法，并格外指出医生[说]旅游有助于舒缓情绪，减轻病情。
是时?候该她跑路了。
“收拾一下，一会?出去一趟。”
冷志鸿沉默了很久，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睡衣，转身关门之?前只给出这么一句回复。
二十分?钟后——
越水穿戴整齐坐上了冷志鸿的车，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私人诊所。
意料之?中的，她又见了一次心?理医生。
因为她的不配合，医生还采取了催眠手段。
当然对她没什么用就是了。
她也只是假装被催眠说出了一些埋在冷霜心?底的，她想让冷志鸿知道的话而已?。
关于出去旅游的请求，那天回来后，晚上吃饭的时?候，沉默的饭桌上冷志鸿点头同意了。
陈依萱知道消息之?后，风风火火杀来冷家，非要闹着关店说自己和韦恩也要和她一起去旅游。
越水只能垂眸、抿嘴再加上失落神色一套连招。
“萱姨，我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要成年了。”
“我想我的人生中有那么一次，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就这么一次也好……”
果然，看见越水这样，陈依萱立马就受不住了，她握着她的手，脸上满是心?疼，险些又哭出来。
“好，萱姨不跟了，你?想自己去就自己去。”
“出门在外路上会?遇到?很多坏人，不要随意相信别人。就算是旅游团也要小心?，晚上不要自己单独出去。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有时?候温差大，不要嫌麻烦，还要带上厚一点的衣服。感冒药、跌打损伤、治过敏的药都要准备，磕磕绊绊肯定少不了……”
“嗯，我会?的。”
陈依萱唠唠叨叨了好久，越水无有不应，可说着说着她反而又泣不成声了。
“你?可让我怎么放心?啊。”
女人长得艳丽，偏偏又不失英气，好生生一朵钢铁玫瑰哭成这样，越水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看不下去，她走过去抱住陈依萱。
“萱姨说了这么多，我都记不住。萱姨每天都在电话里跟我说一遍好不好？”
陈依萱一愣，泪意却更重。
这孩子，是比阿雅还要温柔的人啊。
全程冷志鸿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像个?木头似的。
陈依萱瞥了他一眼又是一肚子气。
现?在知道少说话少管制女儿了，早干嘛去了？现?在闭上嘴了！闺女都要走了，他连个?屁放不出来。
越水安抚好陈依萱之?后，就找借口上楼回去休息了。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拐角，客厅里陈依萱就翻了个?白?眼，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现?在是真恨不得打冷志鸿一顿好解气。
“你?真就放心?让小霜自己出去？”
冷志鸿低着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我也跟着一起去。”
“小霜不是说不让人跟着吗？”
“……”
-
晚自习在办公室从吴平刚老师嘴里得知冷霜主动提出解除补习的第二天，郎昀一大早就来到?班里等着。
他的眼下一片青黑，是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
慌乱扩散了一整晚。
尤其是在吴平刚老师跟他说冷霜主动提出不再继续补习的时?候，郎昀整颗心?脏几乎慌乱地?要跳出来。
他不想这样下去了，他要找冷霜道歉，主动请求和好。
郎昀毁容的时?候曾经在医院里等待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彻底扔下希望，后来他也在等待，及其有耐心?地?等待着最合适的药被制作出来，然后策划一场完美的谢幕。
他以为自己是个?擅长等待的人，但是现?在，每多等一秒。
都是煎熬。
就这样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冷霜始终都没有回来。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封闭自我空间里的人迈了出去。
郎昀去找了郑丹丹，找了贺星烁。
去打听冷霜的消息。
“你?知道冷霜的家庭住址吗？”
贺星烁有想到?郎昀会?来找自己，从他那次对郎昀动手他反抗还手开始，他就知道郎昀已?经变了。
因为某个?人。
“你?喜欢冷霜吧？”
贺星烁目光沉沉看着郎昀站在他对面?，面?色憔悴、没个?人样，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却只得到?了和刚才一样的一句问?句。
“你?知道冷霜的家庭住址吗？”
“你?为什么喜欢冷霜，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说各自的，进行着风马牛不相关的对话。
郎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要离开，贺星烁却突然出声制止住他。
“冷霜现?在已?经不在江城了，走远了，你?追不上她。”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至少现?在的你?，追不上。”
“哪里？”少年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不知道。”
贺星烁半倚在身后的墙上，双手慵懒地?插在兜里，看着窗外的某一点发呆，视线也随之?涣散开来。曾几何时?，他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眉目间的张扬竟收敛了起来。
贺星烁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
眉宇间摆脱了所有的幼稚和狂妄，多了沉稳。
也多了愁绪。
想起来手机里静静地?躺着的那条三言两语交代?了说自己走了的消息，看似平静没有波澜的假面?下，贺星烁的牙关忍不住咬紧，口袋里的手也紧紧握成拳。
他拼命隐忍，眼眶还是忍不住变得通红。
然后突然对着已?经转身离开的郎昀的背影怒其不争地?大声骂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冷霜有什么好值得别人喜欢的。她是个?随便，没有心?的人。就算你?再喜欢她关心?她也没用，看看，到?最后她要走了，你?在她心?中连一个?值得她当面?告别的重量都没有，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这些话让已?经走出几米远的少年突然折回来狠狠给了贺星烁一拳。
“不许说她不好。”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贺星烁被打了，反而笑得更猖狂了，他笑得弯下腰来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眼泪沁出来。
“你?看看你?这幅舔狗样儿吧，贱不贱呐，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可我本?身就一无所有。
是她给了我全世界。
“郎昀，对不起。”
沉默中似乎过了很久，贺星烁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但是这次郎昀的背影连停顿甚至都没有停顿，脚步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那些所有人欠他的，不管是道歉还是其他的什么。
郎昀都已?经不再在乎了。
……
冷霜退学?了。
第四天的上午，12班终于迎来了冷霜退学?的消息，班主任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五个?字。
再无其他。
这个?消息落在12班的时?候犹如平地?惊雷，给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女神学?习有多努力他们是知道的，前不久一模考试在那样的难度下更是拿了全校第一，现?在距离高考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竟然退学?了？！
所有人都感到?很不可置信。
有人来收拾越水在教室里的书还有宿舍的东西。
那一刻，郎昀的世界崩塌了。
他脑中名叫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以后。
在所有人惊异的视线里，他冲了过去拦住了那个?人继续收拾书的动作，像个?疯子一样把书抢了过来。
因为那个?人想把冷霜存在过的痕迹都抹除掉。
他不允许。
郎昀把书全部都抱回了自己那件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冷霜的书很多很重，他就一趟一趟地?来回背，背了三趟。
那天晚上，他收到?了冷霜的微信消息。
[我对你?从来都不是可怜。]
[郎昀你?要好好长大，来日方长。]
收到?消息的那个?晚上，郎昀抱着手机哭得像个?孩子，他坐在那堆高高的书旁边，红着一双眼睛。一整夜间，几乎要把“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嚼碎了。
学?校里有人录了郎昀背书的视频，视频里因为一趟带的书太多了，少年身体本?就单薄瘦弱，下楼的时?候又遇上上楼的人，被碰了一下，他前面?抱着的一摞老高的书就被撞散了一地?。
他那张阴森可怖的脸上骤然有了慌张的表情，焦急地?捡书的样子。
看起来很可怜，很狼狈。
在此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学?校里那个?被毁容的男生暗恋冷霜，很多人在私下吃饭的时?候，晚上寝室熄灯的时?候会?把这个?当笑料谈。
说的也大概都是一些他怎么敢的呀，也不看看自己就想吃天鹅肉云云之?类的话。
再之?后，郎昀走在校园里，身上聚集的视线总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异样和嘲笑。
但是郎昀从不在意这些。
就像他丝毫不在意贺星烁的那句道歉一样。
距离高考最后的两个?月时?间，白?天的时?候郎昀会?在教室里看书，最开始看的是高三的课本?还有各种教辅资料、历年习题。最后半个?月，在别人都在学?习的时?候他又捡起了闲书，不是化?学?生物相关，这次是金融。
12班的同学?们看在眼里都觉得他是自我放弃了，因为之?前的二模三模和所有的月考周考，郎昀从来都只是交白?卷。
老庄也找郎昀谈过话。
他知道郎昀的真正水平，也知道他发疯抢冷霜书的事儿，更知道像这样的青葱校园里那些不可避免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小心?思。
他苦口婆心?说了很多，郎昀一句话没说沉默着听完了全程，之?后还是自顾自的交了白?卷。
他更沉默了。
拒绝和所有人交流。
所有人都认为郎昀不正常，精神上可能有问?题，平时?远远看见了都会?避着走。
少年似乎被整个?世界孤立了。
…
作者有话要说：让宝贝们久等了！(づ￣3￣)づ感谢在2021-03-2918:10:14~2021-04-0117: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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