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殿下,太后有旨,请您到寿康宫用午膳。”
赵悯生原本在书房之中,盯着那孤零零的小泥人和小香囊正楞神,忽然便听见外边如此一声通报,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他一直都守着规矩,定时就去给太后请安,从未有一天敢落,可是在他的记忆中,太后对他也一直都是淡淡的,从不轻视,却也谈不上喜欢,更不会特意请他过去用膳,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说懵头懵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赵悯生还是规规矩矩的出了门,寒风吹过地上的枯叶,一个看上去便很沉稳的小太监,如今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门外。
在这个见风使舵的皇城之中,可鲜少会有人对赵悯生如此守礼。
“冬日寒冷,公公特意过来传话,一路辛苦了。”
那太监听闻赵悯生如此说,方才抬起头来,垂着眼说了句,“不敢。”
先前这人一直低着头,赵悯生瞧不清他的脸,宫里的太监,除去谢渊这一个有官职的,剩下的又全穿着一个色儿的衣裳,所以他便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太后身边,随便一个小太监。
如今这人忽然抬头回话,赵悯生才瞧出这人的眉眼,似有几分似曾相识,方才一直想不出原因的事,如今心里也算是了然了。
这太监他分明是见过的,那一日他去李府用晚饭时,谢渊也正巧被一个太监叫了过去,那时候他虽看人眼熟,却并不能想起他是哪个宫的,如今再一瞧,可不就是如今他眼前这人嘛。
如此看来,那一日谢渊便是被太后叫了去的。
想到此处,赵悯生的小眼珠转了两转,心里便很快将这事摸出了个头尾来。
在做官之前,谢渊本是太后宫中的人,因为琴技高超,所以一直颇受她老人家的赏识,如今正赶上谢渊生辰,她老人家却突然召他过去,想也知道,段不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不起眼的孙儿。
太后是为了谢渊,这个颇得她青睐的宦官。
而至于为什么赵悯生这一个皇子,在太后心中,还不敌一个宦官,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难理解。
赵悯生儿时的时候,是舒贵妃所生,亦是舒贵妃所养,那个时候李家势大,皇帝又甚是喜欢他们母子俩,一时之中,后宫便形成了舒贵妃一家独大之势,就连皇后也要被压一头。
虽说她母妃明事理,会做事,从不恃宠而骄,但后宫独大毕竟不是太后期望见到的,况且皇帝那时尚还年轻,李家手握重兵,一旦后宫与前朝成联合之势,那么她儿子的江山便会岌岌可危了。
是以打从幼时起,咱们这位太后便一直对赵悯生冷冷淡淡的,后来她母妃亡故,他又被送去了行宫寄养,人都说见面三分情,他远在行宫,连人的面都见不到一眼,那便更不用谈什么感情了。
赵悯生想了想自己每次给人请安时,她老人家庄严肃穆的那一张脸,内心之中,还真不由的就有点紧张。
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一步踏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赵悯生他现在身后无人,急需傍上棵大树来为他撑腰,谢渊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那么竭尽全力的保住李家在朝中的地位。
而这时候,如若太后能够站在他这边,那无疑是件美事。
可若人没这个意思,却因谢渊将自己请来……那今天这顿午膳,便是道天雷,接不好,那就是粉身碎骨。
前些时候,谢渊刚到这涛蕴院,他二人又是立雪醉酒又是烫伤传医,在这宫中可谓也是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那之后的一日,太后便命人传了谢渊过去,具体说了什么,赵悯生他无从得知,但有一事他知道,那就是这涛蕴院中,必定有人的眼线。
那么此次太后忽然传了自己过去,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究竟是谢渊有意将太后向着他这边拉拢,还是他一时不查,让哪知老鼠知晓到了什么呢……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赵悯生的脑中便以浮现出了无数种的可能,只见他低头皱眉,抚摸着自己左手的虎口处,微微的沉吟了两秒,而后再抬起头时,便又是一张笑脸迎人。
这个时候,眼前这人便是他唯一的线索,可他是太后的人,跟着的是这宫中至尊无上的主子,就凭赵悯生手里这点破铜烂铁,断然没可能撬开这种人的嘴吧,让他抛弃了金山银山,而为自己所用。
既然银钱没用,那么如果想要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有用的,就只能靠旁敲侧击了。
如今赵悯生所需要知道的,无外乎就是太后对于自己的态度,再简单一点,就是她今日忽然兴起叫自己一同过去的原因,那么叫他过去这事到底是谁提起的,便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
如若是谢渊,那么赵悯生这一颗心便可以安然落地,可若是太后提起,他可就要小心些了。
瞧着地上那些无人打扫,散落到各处的落叶,赵悯生轻笑了两声,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
“我这还有一事,得多问公公一句,这要让我过去用膳,可是谢督公的主意?毕竟今日是老师的生辰。”
那小太监听了赵悯生的话,也没迟疑,便又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句。
“哪能呢?是太后娘娘偶然提起,起因好像是因为殿下院里的一个丫鬟。”
丫鬟?王起听了那太监的话,立马抬了头,两只眼睛瞪得快要比牛还大,只见他回身在这不大的小院里,细细的扫了一圈,最后才将这眼神放到了院中的枯叶上。
坏了,如今都已是这个时辰了,院中的落叶还无人清扫,定然是这个丫头惹了事了。
赵悯生在宫中虽然一直都不招人待见,但王起却是宫中实打实的老人了,在他的手底下,这帮宫人虽不齐心,但这必要的活计,却也是没人敢太耽搁,如今这院子都快到中午了还没人洒扫,定是这宫人出事了。
今日是谢渊生辰,王起一大早便忙活张罗,一不留神,便将这细微之处给疏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内疚,愁眉苦脸的给赵悯生递了一个眼神,暗搓搓的往那院中的小厨房指了指。
今日负责洒扫庭院的丫头,是前几日刚调到院里的,原先一直在小厨房烧火洗菜,赵悯生寻着人的指引看过去,对那丫头了然于心。
那日谢渊高烧不退,他去小厨房给人取姜汤的时候,就曾留意过那个丫头,既不老实,又无头脑,还曾当着他的面,骂过他人不如狗,人蠢狗也蠢。
那一日他便知道,这个人不能在他手下久留,可没想到,还不等他腾出手来收拾她,这人便已经给她起了幺蛾子,甚至还将事情闹到了太后那里去了。
赵悯生抿了抿嘴唇,稍微拾掇了一番,便随着人去了寿康宫。
到了宫门口,经那小太监通报过后,赵悯生才终于得以进了门,一入屋内,最先入眼的便是地下跪着的那人,此人身穿着丫鬟的宫服,此前一直在他涛蕴院的小厨房种做活。
太后坐在正位上,谢渊则居下面的客位,老太太的身前放着一瓶腊梅,方才一直在摆弄花草,如今一见人进门,便叫旁边人将花瓶撤到了一边摆着,自己则坐正了身体,冷冷的对人说了一句。
“淮王殿下,可瞧好了?这下头跪着的可是你院里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