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人

午夜,灯火阑珊。

东五环的一处高档别墅区,三层独栋小楼的朝南卧室里,秦星羽躺在自己那特意更换了床垫硬度的大床上,定定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自打多处骨骼神经重创以来,他就睡不得柔软舒适的床垫了。

一个小时后,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没有丝毫睡意。

他心悸得厉害,喘不过气,也微微发冷,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思绪,有他开过演唱会的舞台,拍过戏的片场,还有他出道前的录音棚。那些思绪全都杂乱无章,来去无影,毫无逻辑。

他已经很多个夜晚没有睡着过了,确切的说,他都快忘了在晚上睡觉是什么感觉。通常都是白天实在撑不住了,在车上,或者化妆间里偶尔坐着睡上一会。

此刻,他抱着被子坐起身来,驾轻就熟地将被子搬到床下,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床对他而言太大了,大到没有一丝安全感,相反在床头柜和飘窗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他时常半夜抱着被子蜷缩在那里。

角落里还摆着一只跟了他好几年的等身毛绒小熊,是前几年他生日时,俞笙送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这喜欢睡地板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门外,是景小延轻微的脚步声:

“小羽,你睡了么?”

他没法开口回答,遵医嘱他的卧室门也从来不锁,通常都是虚掩着,甚至不会顺手带上。

一如往日般洗了澡换了睡衣的景小延,轻轻推门进来了。他的卧室没开灯,但是丝毫不影响对方借着客厅里的灯光,看清他房间的景象。

景小延上来就将他从地板上拽起来了。

“哎呀,你怎么又睡地上,不行,地上凉,你先起来。”

秦星羽不想动,昏昏沉沉地抱着被子不肯撒手。

他工作的时候采访、拍摄、走红毯,该干嘛干嘛,没事儿人一样,一到晚上夜深人静,整个人就仿佛不受控制般,惊恐、心悸、呼吸困难。

害得景小延好几次以为他是哮喘犯了,差点把他送去急救。

最后景小延也无法,只得在地板上又加了一床厚棉被。直到后半夜,他在铺了棉被的地板上,景小延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

午后的暖阳,斜斜地倾洒在东六环城郊的半外景影棚。

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的缘故,白天的秦星羽,大都数时候都元气满满像是换了个人。

就如同此刻,上了精致妆容,穿着白色高订制西装的少年,正在拍摄的是J.Y集团明年春季新款的首穿写真。

这是他自打这个月刚签约为J.Y集团全球代言人之后,第一次正八经儿的拍摄工作。

西装的尺寸按照他清瘦的身材略作了剪裁调整,并非像一些品牌方借艺人衣服拍平面时,背后别几个夹子就简单了事。

刚才上妆的时候,他靠着椅背微微睡着了几分钟,睡得还不错,以至于化妆师小姐姐以为他是近来行程太满、太累了,都没敢叫醒他。

事实上,他最近行程一点都不满。

三五天拍个写真,个把月接个代言,比起他从前24小时通告连轴转的日子,实在是工作量不饱和。

并且自从他的经纪约签给俞笙后,俞笙给他安排的通告,都是诸如拍杂志封面、拍代言广告、走红毯等等。

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整成个毯星了。

谁让他现在说不了话,接不了戏,接不了综艺,也不能开演唱会。他再拼命地想要争取资源,都没资格,暂时也只能团队给他接什么就干什么。

前几天他跟俞笙谈判失败,严词谴责了对方蹭他大名上热搜的不地道行为,结果没一丁点用,到头来在小俞总那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多时候在秦星羽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他和俞笙两个人的事儿了。

就如同今天的拍摄,那几位在时尚圈颇具盛名的摄影师,不约而同地无脑夸他,好像他穿什么衣服都帅,什么角度都能扛得住镜头,摆什么造型都完美一样,夸得他有些尴尬。

“好——不错不错,这个感觉非常棒,保持!”

“OK,状态满分,换个道具,咱们再来一张!”

“好好好,prefect!”

……

随着咔咔咔的镜头连闪,摄影师和在场工作人员们,一边拍照一边捧场,仿佛谁都知道,此刻他们拍摄的,是小俞总格外看重的艺人。

秦星羽也的确是个专业艺人,超一线顶流,配合度高,时尚感强,业务熟练,颜值能打,稍加指点就能高效率、高质量地完成拍摄。

不远处,自打接手家族业务,便日理万机的小俞总,就在几分钟前悄然出现在拍摄现场,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争分夺秒汇报工作的下属,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秦星羽假装没看见,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毕竟除开偶像和歌手的身份,他还是个演员,演技也还不错。

等到今日这最后一套拍摄收工,立刻有工作人员围拢过来,有人递上温水,有人搬来椅子。

今天四套造型拍摄,换服装的次数有点多,棚内的门窗不严,以至于收工后穿回自己的外套时,秦星羽有点咳嗽。

再加上站着拍摄的时间长了些,他去年舞台事故留下的腰伤后遗症,不能久坐和久站,此刻好不容易坚持到收工,他有些撑不住,脚步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下一秒,那穿了墨色长风衣的有力手臂,便将他扶住了,待他缓过神来时,身子已经被俞笙用一只手圈在了怀里。

对方修长的指尖轻触着他单薄衣衫上的凉意,微微蹙眉,问了一个字:

“冷?”

不等他说话,俞笙掀起自己的风衣外套,直接就把人卷进了怀里。

秦星羽下意识地想要往回缩,却感觉到按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非但纹丝不动,还恶作剧般故意将他往怀里按了按。

在所有工作人员的众目睽睽之下,俞笙就敢这么抱他?!

他真的要炸了。

虽说今天的拍摄是非公开行程,但现场人多眼杂,即便是工作人员,也没有不透风的墙,用头发梢想都知道,今晚的热搜又预定了。

不过,俞笙也只抱了他两秒,第三秒就将手撤回来了。

在这没有粉丝的场合,也意识到对方的抗拒,俞笙微微退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那双黑曜石般的深邃眸子定定望着面前的人,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方既然觉得他屡次的亲近,都只是在营造热度,那么,他收一收。

……

接下来的的几天里,秦星羽独自一头扎进了录音棚。

这间录音棚,在J.Y集团国内分公司的写字楼顶层,距离俞笙的办公室,只隔了一条走廊。

录音棚是今年上半年,秦星羽基本伤愈后,俞笙特意安排打造的,尽管那时秦星羽已经不会说话,也无法唱歌了。

即便秦星羽大多数时候不来,这里也日日有保洁人员打扫得一尘不染。

偶尔秦星羽也习惯到这里思考人生,一呆就是大半天。

自打去年底的那场彩排事故之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能开口讲话了。

可他明明伤到的是腰椎四肢和躯干脏腑,没摔坏脑子也没伤到声带。

作为曾经的组合双主唱之一,而今他却连一个字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刻,他抱膝坐在录音棚角落的地板上,试探着去触碰麦克风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却没有办法发出一个音阶,甚至连拿着麦在手里,都会莫名地呼吸困难。

这种感觉有些类似于伴随他多年的哮喘急性发作,但又不是一回事。

他只是每每想起一些事,就像是把什么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往,给硬生生撕裂开来一样,心脏疼痛得厉害。

录音棚角落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有新的语音消息提示,联系人的名字:

韦医生。

“小羽,该上治疗课了,你跑哪去了?这月底的米兰时装周,你盛哥我可跟团游啊,你要是还敢这么乱跑,你信不信……信不信我把你那些遥控车啊、拼图啊全没收。”

十几分钟后,韦盛来了。

韦盛今天来时,穿了身正常的棒球服,外加个橙灰拼色的丑丑双肩包,提了个医疗箱,没穿登山服也没戴墨镜,看起来比上一次出现在J.Y集团,跟俞笙聊天时靠谱多了。

眼见着秦星羽状态不怎么好,难受得气都喘不太匀,韦盛赶紧从医疗箱里找药。

别看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样,韦盛骨子里是个负责的医生,受哥们俞笙之托,接手了秦星羽以后,除了每周三次的定期精神治疗,以及像今天这般处理一些突发状况外,还会特意安排一些心理课程,带着秦星羽一起玩沙盘、拼乐高、在纸上写写画画、分辨一些花草植物……

有时候秦星羽觉得,俞笙对他也还不错,好像人家也并不是冲着他在娱乐圈仅剩的那么一星半点利用价值。

单说倘若不是俞笙找来这些精神心理科、骨科、呼吸科等等国际享誉的一流专家,来全方位地照顾他,他可能早挂了一百回了。

只不过,十来年都与他君子之交、不冷不热的俞队长,在退圈一跃成为资本大佬之后,反倒跟他亲近起来这件事,让他十分不解。

即便是他们组合刚出道,亟需人气的那两年,公司明里暗里授意的官方CP,也不是他和俞笙。

作者有话说:

小俞总:我TM在追你,你却以为我在跟你炒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