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看什么?赶紧出去。”
谢韫离开一盏茶的时间后,看守推开门,冷冷道:“别在这儿赖着了。”
程安平正站在床榻前整理被褥,发现看守进来,慌忙背过身穿衣服,露出后颈往下的一片皮肤,白得晃眼,红痕交错。
炉鼎在回春门内只允许穿中衣,怎样即便跑出去,也能被第一眼认出来。
程安平小声说:“马上就好。”
看守眼睛都直了,他喉结滚动,咽下口水。
他修为低微,甚至不如程安平,能当看守是因为他姓孟,可惜这些好货,他一口都尝不到。
看守不好男色,但炉鼎并不是“色”,而是和天材地宝一样可以助益自身的好东西!
谁吃灵药在乎灵药好不好吃?
程安平勉强收拾好衣服,依然有不少皮肤暴露在看守的视线中,看守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一路送他到地牢,连搜身都忘了。
“今天这个凶得很啊?”
程安平偏过脸,让完好无损的半张脸正对看守:“剑修,是比其他修士们凶一些。”
看守啧啧两声,直到程安平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内,看守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搜身,他看了眼门口的守卫,还是藏起了借着搜身揩油的心思。
回春门不允许修为低微的弟子染指炉鼎,免得双修后导致炉鼎修为下降,所以地牢的守卫都是傀儡,杜绝看守和守卫同流合污。
看守恨恨地啧了一声。
地牢里除了炉鼎,只有傀儡守卫。低等傀儡没有灵智,只要炉鼎不往外跑,傀儡只会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巡逻。
程安平迅速穿好衣服,掏出储物袋,在地牢里小跑起来。
原本炉鼎们可以在地牢内自由活动,毕竟炉鼎体质少见,做炉鼎也要保证修为,否则死得太快,回春门得不偿失。
但是昨日之后,大部分炉鼎被穿透双膝锁在牢房内,可以在地牢走动的炉鼎只剩下三四个。
程安平跑到关押的牢房外。
牢房内弥漫着血腥气,六个炉鼎被钉在钩子上,全都垂着头,看不出死活。
程安平心里发寒——昨天晚上地牢里还有十一个人,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少了五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储物袋,轻轻叫一个人的名字:“十二!十二!”
炉鼎们按照进来的顺序被排号,时间太久,他们都忘了自己叫什么。
被钉在角落里的女修茫然抬起头,她眼下干着两道血痕:“小四哥?”
程安平双手发着抖,倒出六柄灵剑抛到几个炉鼎跟前。
女修不顾双膝的剧痛,全是血的手擦着地面拿到灵剑:“这、这是剑?你哪来这么多灵剑?”
程安平:“是阿垣,阿垣跑出去了,他托人给我送来灵剑。明天未时左右,会有人大闹回春门,到时候掀开地牢,你们一定要跑!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了!”
一个晚上死了五个炉鼎,看来回春门是不打算留下不顺服的炉鼎了。
女修紧紧攥住剑柄:“我知道了!小四哥,我们如果能出去,就一起到凡人的村镇去吧!哪怕这辈子都不能突破境界,也好过做别人的玩物。”
他们中除了逃出去的阿垣,除了程安平,余下都是开光期甚至引气期,在修真界命如蝼蚁草芥,即便不做炉鼎,也会死在其他强者手里。
程安平面露迟疑:“我……你们跑吧……明日会有接应的人,只要能跑出飞银城,就有一线生机。”
被锁在女修身边的圆脸修士抬起头,他的关节汩汩流着血,眼睛里流着泪:“要是跑不掉呢?被抓到当场就会死!”
他后悔了,他不该逃跑的。
“你别听小四哥的。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才十六岁,只要我们一起求求门主,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有一个修士忍不住附和:“没错,而且我们腿都伤成这样了,难道要自断双腿跑出去吗?而且,而且那个姓谢的元婴修士不是很喜欢你吗?你求求他,说不定能带你出去!”
女修冷冷的:“还做什么梦?那些修士嘴里一套,手上另一套,那个姓谢的修士连名字都不愿意说,叫我信他?”
程安平用力捶了下墙壁:“说什么浑话!早上抬出去的那几个人你们忘了?既然现在后悔,当时为什么选择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再待着就是等死!”
“腿断了未必不能救治,命要紧!”
圆脸修士尖叫:“抬出去的都是魔修!那些死了的都是魔修!我不同,我可不是魔修!”
女修将灵剑缩小塞进袖子里,一字一顿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不愿意走,愿意做玩物,我就不祝诸位喜乐,只祝你们平安。”
程安平捂住脸,几乎不敢和女修目光灼灼的杏眼对视。
他多羡慕十二,多羡慕阿垣,可是他不敢。
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活着,什么都不会了。
他这么多年来,只敢拼命去活,活到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但总也不敢死。
……
谢韫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早先出去的谢宇飞和魏驰远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回春门前堂。
孟白雀手持一卷丹方,正神色淡淡地听魏驰远说话。
魏驰远表现得十分殷勤,对魏驰远这样的世家子来说,能和回春门联姻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孟白雀可是独女,修炼天赋也不错。娶了孟白雀,能得到回春门的支持,如果日后生下子嗣,说不定还可以继承回春门,
魏驰远:“要说这飞银城最漂亮的女修,非孟仙子莫属,满飞银城六大世家的女孩加起来,没有孟仙子一半美貌。”
孟白雀:“……”
只是想接触谢宇飞,没想到碰上魏驰远这个蠢货。她撩起眼睛,余光在谢宇飞脸上沾了一下,心里冷笑。
谢宇飞只是比魏驰远聪明一点,懂得如何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斯文人而已。论起本质,谢宇飞和魏驰远是一种人,一边觊觎她的价值向她索取,一边并不将她视作同等的人。
在谢宇飞魏驰远眼中,她只是个不好惹的炉鼎。
孟白雀手指搭在膝上,对谢宇飞露出一个略带抱怨的笑容。
谢宇飞将话题带开,岔到炼丹上,对孟白雀歉意地微笑。
谢韫路过三个身边,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孟白雀的生无可恋。
孟白雀首先是个炼药师,其次是个修士,最后才是个女人,最希望被人夸奖的应该是炼药的本事,而不是脸长得怎么样。
和魏驰远这种蠢蛋说话,一定很生气吧?
谢韫同情地拉下兜帽,加快脚步从三个人身边路过。
出主意让孟白雀接触谢宇飞的是他自己,万一孟白雀生气了对他发火怎么办?还是让魏驰远面对孟白雀的怒火比较好。
谢韫脚步轻快,趁着孟白雀没认出他,两三步走到柜台边,撂下一小袋灵石,抓紧时间溜出去。
……
次日
飞银城虽然戒严,但因为有夜巡队,白日里散修依然很多。
谢韫走进回春门的分支,照例放下青玉牌。
他戴着一张狐狸面具,一身剑服,袖口收紧,没有穿披风斗篷,。
面具是中品灵器,有一定防御能力。
掌柜眯起眼睛,笑得眼角挤出细纹,点头哈腰:“您请您请。”
来一次要五块上品灵石,即便是世家弟子也不一定会连着来好几次,看来这位修士食髓知味,接下来有一笔赚了。
谢韫吐出两个字:“带路。”
掌柜笑呵呵地起身。
两人从昨天的路线走下去,走到房间门口时,谢韫笑着问:“今天除了我,还有别的客人吗?”
掌柜推开门:“没有。白日里本来也没什么生意,而且最近飞银城内戒严,大家都忙得很,生意淡了。”
掌柜耳边传来修士淡淡的声音:“哦,那是好事。”
“怎么会是好事呢,”掌柜笑着转头,“我们……”
他眼前闪过一线白光,睁着眼睛像前倒,谢韫闪身进门,随手掩上门。
远远看过去,像是掌柜推门后和谢韫一起进了房间。
谢韫随手将掌柜丢在地上:“忘了问孟白雀能不能杀人了,伪装成被砸死的吧。”
谢韫打开剑匣,抽出一柄三尺长的灵剑。
剑名:十方。
十方剑,上品灵器,长三尺,重一百七十三斤。
谢韫单手持剑,向地牢的方向挥下。
第一剑掀开整个房间,地牢的顶层开裂。
第二剑将整个地牢削顶,日光自上而下倾泻在十多年来不曾见过太阳的土地上。
程安平骤然见到日光,眼睛几乎睁不开,他在轰隆的声音里喊:“快——跑——”
四个御剑的身影在灰尘中升空,滴滴答答的鲜血从炉鼎的伤口渗出来,他们趴在剑上,分别向城外逃命。
程安平艰难地站起来,他的怀里还揣着储物袋,手心攥着一柄小小的灵剑。只要他运功催动,这柄灵剑就能带他脱离回春门。
程安平的心剧烈跳动,他竭力扬起头,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土里看到女修十二的身影。他抛出灵剑,回春门内却升起十多名修士,将整个回春门的废墟围在中间。
程安平一把抓住灵剑,双手立刻被剑刃割伤。他重重喘息,突然捂脸哭了出来。
谢韫拆迁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整个回春门分支,与回春门相连的街道乱成一团。
谢韫知道底下还有炉鼎没有离开,他拎着一人高的剑匣不断升空,直至能够俯瞰整个飞银城。
回春门坐镇前堂的筑基期修士随之御剑升空,怒斥道:“何方宵小,竟敢在我回春门内撒野!”
“给我拿下!”
“速速通报城主府!”
“此人是魔修,还有同伙,都朝城外跑了!”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城主府的注意,数百名城主府修士御剑腾空。
谢韫还是第一次在飞银城闹这么大的动静,他抬起手。
剑匣缓缓张开,清脆的机括声后,一百三十多柄灵剑全书展露。
谢韫戴着狐狸面具,狐狸耳朵上红色的小流苏一摇一晃,谢韫语气轻快:“你猜。”
“竖子放肆!”
筑基修士勃然大怒,不等他出招,远在半个飞银城外的城南爆出了同样的动静,漫天灰尘里,十数道身影直冲着城外飞去。
如果说谢韫是拆迁,那么城南方向的动静,就是原地爆炸。
因为动静太大,城主府修士不得不拆成两队,分别奔向城北和城南。
在房屋倒塌的声音中,城南一道清朗的声音被灵力包裹着,扩散到整个飞银城:
“回春门真不愧是名门正道,替我们鱼欢宗养了这么多炉鼎。”
“在下鱼欢宗内门弟子,特来感谢!”
谢韫:“……”
应白夜不愧是最大反派,冒充完谢家人又冒充鱼欢宗弟子,脸皮之厚,让他都自愧不如。
谢韫面前的筑基修士脸色勃然变了:“你也是鱼欢宗的?!”
谢韫:“都说叫你猜了。”
他一剑斩下,十方剑卷起飓风灵气,将试图截杀炉鼎的修士们全部圈在自己面前,磅礴的灵力击飞赶来的城主府修士。
但元婴期的两名修士并未受到影响,挡开灵力直奔过来。
白衣修士手持锁链钩,那锁链是一件下品宝器,将一条蚺蛇妖兽的妖丹魂魄炼入其中,锁链出手时,附在锁链中的妖魂显出形态,向谢韫展露毒牙。
谢蕴挥剑挡开钩子,灵剑的寒气瞬间冻结钩子,此时身后一名灰衣元婴修士突然出现,漆黑的匕首裹着风声切下!
谢韫反手抽出第二柄长剑,剑势震开灰衣修士。趁对方没有化解剑势,他侧身踢在灰衣修士身上,将瘦小的灰衣修士踹开数十米远,直到撞倒石柱才停下。
剑修之强悍,由此可见。
谢韫活动了一下肩膀,他重生后第一次这么痛快地动手争斗:“感觉身体有点不灵活。”
炉鼎已经都御剑向城外去了,孟白雀应该在接应。而他和应白夜负责为炉鼎们拖延时间,一炷香之厚,不论炉鼎跑出去多少,谢韫和应白夜都会抽身退出飞银城。
不过麻烦的是,他和应白夜未必能撑过一炷香,飞银城内有多少元婴修士都不要紧,谢韫御剑的速度也绝不会慢,唯独要命的是——飞银城城主,是一名出窍中期的修士。
在城主府修士和回春门修士连续吃瘪后,城主府内升起一股恐怖的气势,蓝袍广袖的飞银城城主出现在城主府上空。
飞银城城主抬头看了一眼,抬起手向天空遥遥一指。
城南城北上空顷刻积聚起浓厚的雷云,雷声炸裂,修为低微着轻则耳中嗡鸣,头晕眼花,重则当场双耳流血,倒地不起。
结婴后出窍,翻山倒海,覆手云雨,此方可称为修仙之人。
雷云中电光劈落!
那电光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所有直视电光的修士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
谢韫被压在雷云正下方,他双耳嗡鸣,细细的耳鸣贯穿脑海,全身的气血都在出窍修士的威压翻涌。
距离谢韫不到三十步的筑基修士已经被威压镇在地上,一口口吐着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谢韫笑了一声,他无处可躲,索性不躲,回身抽出剑匣正中的长剑。
中品宝器,剑名春山倒。
吞江饮海!
一剑落下,怒涛扑面,群山倾塌,洪流与山石崩裂天地一样卷向电光。
在雷霆彻底落下的前一刻,谢韫向城南投去一瞥。
足以淹没整个飞银城的银光中,他根本找不到应白夜的身影。